花开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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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廻光第二次被邀请去花家做客。

    这一次她仍坐在主位上, 听着陪坐的花夫人明了请求。

    她一只手支着半张脸,面上分不清喜怒,只是指尖敲着桌面,像是一下又一下敲在花兰汀的心里,让她无端生出许多不安与惶恐来。

    直到她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忍不住去抓花夫人的衣袖, 花夫人方才叹了口气,对着廻光道:“七童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去联系万梅山庄的月姑娘,大郎又回京去了,我知这要求过于无礼, 但我也是没有办法。江宫主,您若是不愿意医治,可否给我一个联系月姑娘的方式。”

    廻光“唔”了一声,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花满楼不同意?”

    花夫人的面色有些难看。

    她笑了声:“他也有不同意的时候啊。”

    着,廻光又道:“万梅山庄就在那里,你们若是想要见天心月或者西门吹雪,尽管去就是了,和我要什么拜帖。”

    廻光虽然在问,但她心里门清。

    万梅山庄虽然不如绣玉谷奇险, 但也不是什么人想进都能进的。花满楼若是不同意领着花兰汀去, 哪怕花兰汀到了万梅山庄,也进不了那扇门。

    西门吹雪是个什么样人的,江湖传言可没半点夸张。

    花兰汀清楚, 所以她想从天心月身上撬开这门。但她又摸不准天心月到底对花夫人是个什么态度,花夫人的帖子到底有没有用,所以几下思量,干脆便想到了江廻光。

    天心月绝不会拒绝江廻光的帖子,而有了江廻光的帖子,花满楼也再无可拒绝之词。

    花兰汀就可以拿着江廻光的帖子,正大光明地要求花满楼领她去万梅山庄。

    可江廻光会给花兰汀帖子吗?当然不会。

    可江廻光来花家拜寿,花兰汀也见到了她送得两份礼——既然送出了这两份礼,那便本是想与花家交好,既然想与花家交好,就不会将事情闹得太僵。

    既然江廻光有着这份交好的心,若是花夫人逼着求一求——江廻光未必不肯。

    到底,天心月于江廻光而言又有多重要呢?她都已经不再是移花宫的人。一个天心月,总没有花家的八姐重吧?

    花兰汀脑子并不好用,廻光甚至得想一会儿,才能勉强搭上她的脑回路。

    想明白了她请她来的缘故,又不得不陷入沉默。

    雷纯到底是怎么想的,才扶着这么一个人来对付天心月?难道是因为知道但凡棋子聪明点,就会有自知之明,有了自知之明,就压根不会听她摆布吗?

    廻光想了半天,也只能得出这个答案。

    她问花夫人:“夫人要我的拜帖,是想要逼着阿月同意你们来求诊吗?花七不愿意做这个恶人,你们便想要我来做这个恶人?”

    花夫人自知这个要求过分,被廻光这么问了,一时也无法答上来。她这一生过得顺遂,本就少有低声下气的时候,如今为了补偿走失的幼女,可谓是费尽了心思,也为她妥协了无数次。可对于花夫人而言,求人和逼人还有有些区别。

    求人到底是你情我愿,巴掌拍不响也就拍不响罢了。可逼人不一样,七童都不愿意的事情,这位与月姑娘交情更深的廻光宫主自然更不愿意。

    花满楼拒绝花夫人的理由是——月姑娘在孕期,我不想扰她。

    花夫人作为女人,自然要更能理解些。她也从大郎那儿听过这位月姑娘,与她女儿一般的年纪,不免也多带上一分关心。孕期扰本就不妥,更何况她还是强求着要去扰。

    在知道这些前提下的求,与其算是求,倒不如算是逼了。

    若非花兰汀哭着恳求,花夫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开这个口。

    她对花兰汀:“大郎与太医熟悉,我已托大郎去请退下的老太医了,约莫再过一月就能来咱们家。那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医术再好,能好过宫中的太医吗?汀儿你大可不必要走这趟远门。”

    花兰汀却道:“母亲,您不明白西门吹雪有多厉害,他连无可解的芳菲尽都能解了,更何况是我由毒带出的病?”

    “太医哪怕再厉害,与家中的医生也是共出同脉,家里医生给我的建议是将养,难道宫里的医生就能给出别的办法了?”

    “您心里其实是清楚的,否则也当日也不会为我去请廻光宫主。”

    花夫人知道花兰汀体内有毒,但那毒不重,家里医生是解了的。只是解的不彻底,方才有了心绞痛的毛病。

    花兰汀见花夫人犹疑,便低下头,微泣道:“娘,我真的很怕死。”

    花夫人便无法。

    花满楼因此事避了出去,她也只得去差人请江廻光。

    好在江廻光来了。

    如今廻光这么问,花夫人自然答不出。

    花兰汀见状,便接口道:“宫主不愿为我治病,我便只好去寻另一个能替我治病的人。”

    廻光道:“那也是西门吹雪,你找阿月做什么。话又回来,西门吹雪在江湖上治病的名头还没有我响,花姐是怎么知道的?”

    廻光似笑非笑:“难不成也是群芳谷里出任务?”

    群芳谷可从没接过西门吹雪的任务。群芳谷里的人唯一接了西门吹雪的任务,还是她毁了群芳谷后自己去的。这任务的结果,也不上是成了还是没成。

    天心月确实得到了西门吹雪的心。只是这心和她们最初计划的,又有不大同。

    想到天心月,廻光的心情便好了点。

    这点好心情让她连带着瞧着答不上话花兰汀都顺眼了些,她侧头想了想,对花夫人:“行。”

    花夫人一惊:“什么?”

    廻光站起了身,她衣裳绣着金刺的牡丹,铺散在她背后的裙裾上。她如今一起身,金色的牡丹层层叠叠的铺散绽放,一时间竟然晃了花兰汀的眼。

    移花宫的宫主漫不经心:“不是想要我的帖子进万梅山庄吗?我给。”

    “我不仅给,我还能带着她去。”

    她完,竟然笑意盈盈地看向了花兰汀:“就是不知道花姐敢不敢随我一起走?”

    花兰汀喉头一紧,她即刻道:“不、不用。只要有宫主的帖子作为引荐,我,我请七哥哥送我去。”

    廻光便道:“哦。你还想借着我威胁花满楼?”

    花兰汀:“……”

    花兰汀看起来很像痛骂江廻光这种随意曲解的行为,可她好歹记得自己是有求于人的一方,生生忍了下来。

    江廻光道:“去也就去吧,我正巧也要去见阿月。你若要帖子,便明日来取。”

    江廻光走了,她走得时候,遇见了匆匆赶回来的花满楼。花满楼应该是听了花夫人去请她的事,原本已经出了门,又不得不赶回来。

    江廻光忽然就有点儿同情他。

    本来就看不见,因着这点破事和母亲那点旧日的伤口,不得不来来回回的折腾,到了现在也没个安稳。还得赶回来替家里人向她道个歉。

    果然,花满楼道:“廻光宫主,今日之事实在是——”

    江廻光摆了摆手:“道歉不必了,桂花酒呢?”

    花满楼一怔。

    江廻光笑着拍了他的肩,扬长而去:“花七,明日见你,你可千万记得带上你的酒。我可是答应了阿月,回给她也捎一份带去!”

    花满楼完全怔住了,他回过头,也只能听见江廻光运起轻功时衣衫飘舞的摩擦声,这一刻花满楼有些遗憾自己看不见。江廻光的轻功以身法著称,她飘然而去,许就是凰鸟掠枝的景象吧。然而即使是这点声音,也很快的便消失了。

    花满楼站在原地,不由温柔地笑了。可这片刻的轻松也去的快。当他听见了屋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脸上的眉毛又忍不住皱了起来。

    花兰汀怯怯道:“七、七哥哥,江宫主愿意领我去见西门庄主,你,你明日能带我去见宫主吗?”

    花满楼的眉头彻底皱了起来,他忽然便明白了江廻光的意思。

    明日见……原来是这个明日见吗?

    花满楼叹了口气。

    只是……廻光怎么会同意呢?

    江廻光回了客栈,她拨弄着自己新买回来的琴。与那一日的随意不同,她今日似乎有些兴致,看似毫无章法的弹奏曲弦,最后竟然也成了曲子。

    这曲子仔细听一听,似乎还是一首清平乐。曲调轻柔松快,是个显出好心情的曲子。

    花满楼提着酒,听见了楼上传来的琴音。他顿了一瞬,仍然寻了上去。

    他刚到门口,廻光便去为他开了门,像是早就知道他回来。

    花满楼顿了一瞬,提了提自己的带来的酒。他想了想,决定径直问。

    他将酒给了廻光,开口道:“宫主为何答应了舍妹?”

    廻光接了酒,出手拍了拍红色的泥封,她听见这句话,反倒挑了挑眉。廻光道:“我帮你妹妹,你却反倒怪我?”

    花满楼道:“宫主既然知道我一直在发愁什么,便不该还来搅这趟浑水。”

    “这浑水搅不搅已经不是你我能了算的。”廻光将酒收了起来,而后侧首对花满楼道,“六分半堂的人你们也看见了。雷纯的心思谁也摸不透,就像你不明白花兰汀到底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做这样的一件事。”

    “我们都不明白,所以我就去问了能明白的那个人。”

    花满楼:“月姑娘?”

    廻光道:“阿月,雷纯想什么她大概能猜到。所以她让你带好松子糖和桂花酒去给她作赔罪,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花满楼垂眸不语,他看不见廻光的眼里却已显了杀机。

    她对花满楼道:“她要去万梅山庄你就让她去,剩下的你什么都不用过问。阿月会给你一个交代。”

    花满楼终于开了口:“月姑娘在孕期……”

    “大概雷纯也是这么觉得,可能还抱着点期待,看能不能惊了她的胎,好彻底让万梅山庄和江南花家结个仇。我们斗起来,她方才有利益可图。”

    花满楼:“既然如此,又为何——”

    “你不了解阿月,你们所有人都看了她。”廻光笑道,“在你心中,她是什么样的?委曲求全、因自卑自怜方才不敢开口认亲的群芳谷杀手?一个可怜的、受尽了苦楚折磨,渴求着安稳和爱的姑娘?”

    “你是什么样的人,花大又是什么样的人。”江廻光含笑,“那么,你就也该明白,天心月是什么样的人。”

    她是这世上最柔软的一把刀子,也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一杯烈酒。

    在江廻光的心中,她是最值得自己敬重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  大年初一也很不容易啊!

    初二继续拜年(。

    冒牌货的倒计时开始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