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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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言,缘一安静地看了她一会,随后很听话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满屋子的悲恸似乎染不上他分毫,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开。

    但是片刻后,神黎却突然跟了上去,在无人的走廊上轻轻拉住了他。

    他似是困惑地抬头来看她,神黎想她去告知吧,毕竟让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去告知另一个孩子,可能是一件残忍又痛苦的事。

    可是她还没出来,那孩子却像是提前知道了她想什么一样,轻轻摇了摇头。

    下一秒,他用寡淡的表情问神黎:“你是来接我的吗?”

    她点了点头。

    缘一便笑了,浅浅的,像那初雪时分阳光微霁的温度:“那我们等下就走吧。”

    神黎一愣:“今晚就要离开吗?”

    葬礼什么的不参加完再走吗?

    神黎想问。

    但是缘一不再回答,他只是轻轻挣开了神黎的,然后没有一丝迟疑地走向了那黑暗的走廊尽头。

    神黎站在原地,隐约还能听见不远处的屋子传来的声音。

    家里的主母逝世了,一时间有些兵荒马乱,这时也很少有人注意到她。

    神黎没地方去,就自己跑去了缘一的房间里呆着。

    虽然几个月没回来,但是这间三片榻榻米大的房间依旧没什么变化,

    月光从窗外边洒进来,神黎走到窗边坐下,看着院里的松树在夜风里直挺挺地立着,那叶子似乎新绿了许多,在石子上拉长了摇曳的影子。

    神黎一直挺喜欢缘一这里的,因为这里很安静,而且可以透过这扇格子窗看到院外的风景。

    她也知道从这里出去,沿着走廊直走走到尽头再右拐,就是继国夫人的房间了。

    但是她没有过去,就呆在这里,她看到角落里的矮桌上边放着岩胜折给缘一的纸鹤,还有一袋已经不能再吃的金平糖。

    神黎见上边还有本笔记,闲来无事拿了过来坐着翻开看,她以为里边会是缘一的字,还想过会不会是什么可爱的涂鸦,但那里边全然是空白一片,一如缘一这个人一样。

    她觉得有些无趣了,随继续草草翻了几页。

    但是她还没翻完,阁间的门被轻轻拉开了。

    这个时间会来这里的也就只有他本人,神黎一看,果不其然。

    缘一似乎也不惊讶神黎会在这里,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神黎翻开的纸册上,神黎便轻轻将它合上了放回桌上,他这才轻轻脚地钻进来。

    神黎没有问他关于岩胜任何的事,他也不,进来后就开始着收拾东西。

    神黎坐在窗边,叼着烟,她现在没烟草,就只能叼着或转着玩。

    两人沉默间,她看着缘一拿一块帆布将一些东西放了进去,都是一些物件,有几件衣服,有夫人祈的平安符,有那本空白的纸册,有岩胜送的笛子,还有祭典上的妖怪面具。

    寥寥几样东西包起来,提着都觉得轻飘飘的,但这似乎就是继国缘一这个人至今为止的全部了。

    他本来还想将那袋金平糖一起包进去的,但是神黎阻止了,她笑着:“我以后还会买给你的。”

    这样后他才作罢,神黎本以为他会将那桌上的纸鹤也带走,但是他没有,他只是撕了一张纸,然后笨拙地开始折,折着折着,终于磕磕绊绊地折腾出一只点的纸鹤出来了。

    他将它心翼翼地放在岩胜送的那只纸鹤旁边,倚着它。

    做完这些事后缘一才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随后他望向神黎,将一大袋东西从橱柜子里抱出来给她。

    “这是什么?”神黎问,但是缘一没,神黎接过感觉沉甸甸的,打开一看,尽是一袋金银珠宝。

    神黎愣了会才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夫人赠给她今后照顾缘一的钱财了。

    这个念头一出,神黎好像这才真正意识到继国夫人已经离去了。

    她不禁抬眼去看缘一,他也正在看她。

    神黎在月光中轻轻笑了笑,抚上了他的脸颊。

    指尖传来缘一的温度,也是这一刻,神黎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孩子,从现在开始,就是她要一直珍惜保护的人了。

    神黎和缘一打算趁夜离开,临走前,神黎终是去看了岩胜一眼。

    神黎找到他时,那个孩子好像才刚从他母亲去世的和室回来,他着单薄干净的寝衣,散着发,看得出来是睡着睡着就被告知噩耗的。

    一旁有仆人在安慰他,他微微低垂着头,沉默地看着院里的松树,但表情倒是挺平静的,十足地冷静坚强,像个大人似的。

    仆人见他不哭不闹,松了口气,多安慰了几句后就走了。

    他淡漠地看着仆人走远,站在原地呆了会,很快,他准备进自己的房间了。

    神黎赶在这时候出现在走廊尽头,如初次见面时那样,微笑着朝他打招呼:“哟,晚上好啊。”

    似是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再见到她,那个孩子有些惊讶,他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

    神黎就站在那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朝他安静地笑,他平静地看着,但看着看着,慢慢的,有一丝脆弱与哀恸染上了那孩子青涩的眉眼。

    半响后,他终于朝她跑了过来,张开双来紧紧抱住了她的腰:“神黎”

    他在冷清的夜里,夹杂着些许颤音叫着她的名字,叫了好几声后,就埋在她怀中闷声:“我母亲走了”

    不多时,他俩并排坐在月光冷寂的廊下,神黎和他缘一今晚就要走了,但他只是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对此没多大反应。

    过了一会,他低垂着头,低声:“听仆人,母亲她,好像很早之前病情就很严重了。”

    早春的夜里到底还是冷的,冬季的余寒侵袭着每个角落,眼前的孩子垂着赤足,被风一吹被瑟缩了一下,但他自己好像不是很在意,只是神色晦暗地着:“家里的人好像都知道这件事,好像就我到现在才知道”

    神黎点了点头:“嗯,我也知道。”

    闻言,他缓缓瞪大了眼:“你也知道?”

    神黎平静地对上他震惊的目光。

    这件事让他腾地一下子爬了起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很快,愤怒爬上了他寂寂的脸:“你知道?!那你也什么都不告诉我是吗?”

    明明是生气的神色,可是他的脸色却十分苍白,他像一只被点燃了尾巴的兽,开始有些抓狂地朝神黎大喊大叫,这与方才面对仆人时冷静的模样相比实在相差太远。

    神黎知他是难过的,可能这会才暴发了出来,他就像一个将悲伤压抑了许多需要发泄的孩子一样,只不过发泄的对象是她而已。

    果不其然,他着着,委屈与难过渐渐占据了他眼中的火苖,他的眼里盈满了淡淡的水光:“为什么她什么都不告诉我?!明明我,我是她的孩子不是吗?!”

    而神黎平静地将这样的他轻轻拥住了:“我爱你。”

    她在他耳边温柔地。

    他的所有挣扎与声音就此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定格住了,神黎轻轻拍着他的背,:“这是你母亲让我转告你的。”

    神黎轻嗅着他发间的清香,而他彻底安静了,他像一只终于哭累了,筋疲力尽的倔强兽般在她怀里软下身来。

    须臾间,他伸出了双,抱住了她的脖颈,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突然轻声:“神黎,如果,我是如果”

    他的语气带着心翼翼的试探:“如果,过多不久,是缘一可以留下来当继承人当武士,而我我得去寺庙当一个一无所有的僧人你,你会选择和我一起走吗?”

    神黎为他这个问题感到奇怪。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困惑,直:“都了是如果了,你回答我就好!”

    神黎看不见他这时候的表情,但能察觉出他的急躁。

    神黎觉得这是个不可能成立的假设,因为过多一会,她就要和缘一离开这了,可能还是永远地离开。

    于是,她不禁笑着开玩笑:“哈哈哈,如果缘一以后是家主了,我就改让他包养我!”

    闻言,他猛地从她怀里挣扎出来,一脸怒气地朝她吼道:“滚!”

    语毕,他直接冲进房间里关上了门。

    这么激烈的反应神黎还真没料到,她站起来:“唉?你别生气啊,开玩笑而已。”

    神黎正想拉开门多安抚他,眼角瞥见缘一正背着轻便的行囊站在院落里安静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了。

    见此,神黎转身隔着门,对里头的岩胜笑道:“那我走了哦,真走了哦。”

    “滚远点!”房间里只传来他怒气冲冲的声音。

    神黎无奈地笑了,蹲下身来,贴近那倒映在格栅门上的影子,对那个靠坐在门端那头的孩子:“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学生。”

    语毕,她转身,打算跳下檐廊,但是身后那扇格栅门又轻轻打开了。

    那个站在门扉边的孩子被晚风吹乱了披散的发,他伸出来,轻轻拉住了她的袖摆。

    神黎低头望去时,他也低着头,神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瞅见微颤的眼睫和微抿的嘴角:“不要”

    这时,他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突然抬起头来,:“不要丢”

    但是他微微张开嘴的言语却在抬眼看到不远处的缘一时,瞬间消弥了。

    他微微瞪大眼,似乎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神黎没能察觉到这一点,只是困惑地问他想什么,他一惊,竟呆呆地摇了摇头,又低下头去,不再话了。

    神黎便跳下檐廊,牵起缘一的,微笑地朝他挥表示作别,而他自始自终,只是神色寂寂地看着。

    看着看着,月光都爬满了屋子了,而整片院子里也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这才低声喃语:“不要丢下我”

    神黎和缘一离开继国家没多久,天就微微亮了起来。

    虽然一夜没睡,但是缘一看起来不是很困。

    正是黎明时分,天没那么黑了,那光亮先是从远外低矮的山际一点一点透出来,点亮了边缘,恍惚间,看上去竟像布满了闪闪烁烁的星星。

    缘一呆呆地望着,过了一会后,他轻轻松开牵她的,沿着眼前笔直的田垄道开始奔跑。

    跑着跑着,就停下来望神黎一眼,确认她还在后,就继续跑。

    神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跑起来,但是她也没阻止,因为神黎从没见过他这般活泼的样子。

    那的孩子迎着黎明的曙光,其穿着红色衣服奔跑的身影就像一团燃烧的火,好像要义无反顾地去拥抱最热烈且更为明媚的太阳与未来一样。

    犹如这个早春里最为蓬勃的生命。

    神黎不禁也迎着黎明的光跑了起来。

    她笑着追上他,与他一起在渐亮的无垠蓝天下奔跑,仿佛要将那身后余留的黑夜与悲伤都甩掉似的。

    很快,天彻底明亮了起来,蓝天上飘浮着白云的丝絮。

    跑得累了,那孩子就主动来牵着神黎走。

    神黎带他走上抄近路的山间,这个时候,早春的树林里皆是氤氲的水汽晨露,早些天的绵绵细雨使因寒冬而肃穆冷硬的墨石青山多了妩媚与柔软。

    结着薄冰的泉眼早已化成深幽的绿水从石缝花叶间淌下,温热的阳光从上边的叶隙间斑斑驳驳地送进里,脚下的石阶似乎更显得轻盈了。

    神黎撑着伞在一条绿叶繁簇的道上走着时,缘一就爬上了道旁高些的木桩上走,他虽神情淡淡的,但就着木桩一跳一跳的模样活像兔子似的,神黎怕他摔了,就伸心地牵着他。

    新叶纷落,在这之中,神黎与他聊天打发时间,心血来潮时就以后想教他剑术,但他摇了摇头,自己不喜欢打人的感觉。

    神黎一愣,轻轻笑了起来:“是吗?”

    然后,她迟疑了会,终于问了他为什么以前不话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让神黎好奇了许久,但之前一直没怎么问,现在会合适,神黎也就一并问了。

    好在这次那个孩子没再选择沉默,而是看着飘落的叶子,道:“因为不想。”

    神黎便继续好奇地问:“那为什么现在了?”

    闻言,他停下了脚步,神黎也跟着他停了下来。

    缘一踩在木桩上,暗红的瞳孔抬起去望那参天的绿叶上边落下的光,似是觉得刺眼,他抬挡在眼前,但是又忍不住张开五指去瞅。

    那日光像碎碎屑屑的金箔一样,悉数从他的指缝落进了眼里,他眯了眯瞳孔,便低下头来看向了神黎,须臾间,那孩子借着高度,踮起脚尖朝神黎伸出来。

    泉水叮咚,鸟雀扬鸣,风吹过两人的衣角,也吹落了神黎伞面上的几片落花。

    缘一温热的双轻轻捧着神黎的脸,慢慢凑过来,将他们之间的阳光与风尽数驱散,也将彼此的呼吸缩近了,他轻轻碰上了她的额头,温声:“因为想和你话。”

    极近的距离下,神黎看不清他是否在笑,只知道朦朦朦胧胧间,他那倒映着她面容的眼底,盛满了春天所有的阳光。

    神黎感到有些恍惚,这一瞬,她知道这个孩子,即将携着花与风,踏进她往后的生命里了。

    他会成为她要保护的人,被她教导,被她拥抱,被她看着长大。

    思及此,神黎轻笑着将他拥进了怀里。

    当夜,神黎做了一个梦,梦中已经是她自己那个热闹的世界了,她的生活似乎与以往没什么不同,神威一如既往地与她打闹,远在地球的神乐时不时寄来与朋友的合影,她也每个月都会按时与远在宇宙角落的父亲通信。

    只是她身边又多了一个人,一个绑着暗红色麻花辫的人。

    那人很安静,总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或是牵着她的,与她走过了十方春夏秋冬。

    他喜欢站在星空下,撑着油纸伞,然后就在她的注视中,随日月星移一点一点地长成了纤细的少年。

    但是梦境后边,他侧过身来朝她或微笑或言语的影子,却如春天里纷乱的樱花,朦朦胧胧,怎么也看不真切。

    神黎忍不住想拨开花去触碰他,但是,当她张开双去拥抱他时,怀里却空无一人。

    神黎从睡梦中醒来时,缘一也并不在她怀里,她在睡前躺下的繁美樱林空地上坐起身来,揉着眼睛寻那的身影:“缘一?”

    与此同时,神黎听到了前方层层叠叠的樱花后传来了隐约的笛声,虽然吹得断断续续的,可是是她熟悉的旋律曲调,那是她母星上的歌谣。

    绯红的樱花摇摇曳曳落了满地的清晨中,那吹曲的人似乎正在逐渐靠近,也离得挺近的了,于是,神黎又唤了声:“缘一?”

    刹那间,那隐约的笛声戛然而止。

    下一秒,神黎听到了轻巧的脚步声,来人踩在山间落了满地的柔软樱瓣上,抬起一只五指修长的来,轻轻拨开了眼前繁繁簇簇的樱枝。

    有风吹来,卷着花瓣与日光迷乱了神黎的眼。

    在那洋洋洒洒的绯樱中,神黎看到了一袭瘦削修长的身形,以及如祭典上的红幔般恣意飘扬的暗红长发和衣袂。

    来人抬撩开了樱枝,露出了一张神情寡淡的俊秀脸庞,明媚的日光中,那柔软的鬓发中是随之飘飞的花札耳饰,而他逆着光,暗红的瞳孔隔着时光的花与风,波澜不惊地注视着她。

    然后,他轻声:“日安。”

    作者有话要:  两兄弟都被“丢下”了。

    神黎这一觉又跳跃了次时空,可怜了缘一b

    缘一:“我这么大个神黎呢?!!”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