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零伍
神黎在珠世姐家多呆半个月后再次行动了起来。
据她观察,外界对他们的追捕开始放松,不知是不是义勇帮的忙,但总归是好事。
神黎决定启程去寻求鬼杀队的帮助,对此,她让神晃先呆在珠世姐家保护她,等她到了后把事情搞定再通知他过来。
神晃和愈史郎虽然一开始因为担心她们彼此而拒绝,但后面拗不到她俩,就给答应了。
时隔半年,出于某种私心,神黎再次走上了去年的山路。
夏与冬是温度相差最大的季节,山间已然换上蓬勃的翠绿,行走起来也比厚厚的积雪来得轻快。
两天后,待她翻山越岭到达一座村子时,那里的一切相比记忆中的都已变化了模样。
曾经一片花白的雪景被大片长得老高老高的白桦树覆盖,葱绿的叶腾出枝杆,飘飘洒洒,将建起了电杆牵起了电线的村庄笼罩在一片暖金色的绿意中。
去年冬季还饱受山贼强盗骚扰的村子如今已有了繁闹的人烟,连成一线的屋瓦墙篱重新翻筑,数条绵长的山路从山脚下开拓开来,通向其他的城镇。
神黎进入那个村子时差点以为自己来错地方了。
好在事实上没有。
因为她看到了熟人。
葱翠的树冠间缠着藤绿,大片繁茂的枝桠于碧空下恣意地伸展着,夏季的阳光穿过如雾般飘逝的云絮和叶隙,投下斑驳的光斑来。
盛夏的光,低矮得似乎伸就能抓住。
神黎站在一棵树下,见前方熟悉的木屋门前,是背着竹筐的医生。
他正和他人在话,竹筐里的草药看得出是刚采摘的,还泛着些许露意。
与他话的人半蹲在门扉边那棵伸出了墙外的树木荫翳下,清晨的光尽数勾勒出一副少年人瘦削纤细的轮廓。
枝叶的影子亲吻着他尚有几分青涩的脸。
有橘色的猫挠着被人捻在指尖上逗弄的狗尾巴草,时不时绕着对方一个劲地打转。
半蹲在门扉边逗着猫的少年,整个人被绿意与阳光的色彩包围,其身影隐隐约约,朦朦胧胧,面容柔和温软得像是能将雪融掉一般。
神黎没有出声,更没有过去,就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安静地看着。
待到对方无意间看来时,他们间突兀就是一段沉默。
但是,很快,他就站了起来。
中的狗尾巴草没扔,猫咪扒着他的衣物依旧在挠。
他却无心逗猫了,只是神情淡淡道:“你迟到了。”
“”
闻言,神黎这才轻扯起嘴角笑了:“啊,对不起。”
她合上伞,走过去伸将他轻轻拥进了怀里:“错过了与你约定的春天,真的非常抱歉。”
“”
浅浅的夏风中,狗尾巴草轻轻掉在了石阶上。
神黎拥着他,感觉到对方在安静了片刻后,也抬起来轻轻拥住了她:“我并没有生气,所以”
背上传来轻柔而富有节奏的拍打,一袭墨发的少年人似是不知所措,正轻声安抚她:“所以你不要露出那副好像要哭出来了的表情了好吗?”
“嗯。”
很快,神黎被医生招待进屋里了。
据医生,这个村子自从她去年冬天来过后,强盗是不再恣虐,政府也关照起来,现在正在加紧建设,与其它城镇取得友好的往来。
神黎听了很高兴,但这并不全是她的功劳,更多的是当时无一郎将情况反映给了政府人员才对。
这么想着,她将目光投向了又在逗猫的少年。
刚巧,医生端着好几块西瓜过来,神黎便朝他道:“大郎,过来吃西瓜了。”
闻言,无一郎微微蹙了蹙眉,但是也没反驳。
他们三人并排坐在廊下吃西瓜,神黎觉得好像少了一个人。
想着想着,这才想起少了二郎。
她不禁问了一下村田的情况。
“村田啊还活蹦乱跳的。”
少年人空茫茫的碧瞳望着远处那些高瘦高瘦的白桦树,简单回答了神黎的问题。
其实无一郎能答得出来多少让神黎有些意外,还以为那之后他们就没有多少交集了。
似是看穿她所想,无一郎好像轻勾了一下嘴角:“毕竟是笨蛋弟弟,总该好好关照一下。”
神黎一愣,不由得笑了起来:“真是可靠啊,哥——哥——”
她微眯起眼,刻意脱长了音调打趣他。
对方喉口一动,也是一愣,随即望进了她狡黠的眼里来。
不多时,他才道:“被你吓得把西瓜籽都咽下去了。”
他面无表情地问她:“它们会不会在我肚子里发芽长出西瓜来?”
神黎被他认真发问的语气给逗笑了,但是她没有认真地解除误会,反倒一本正经:“可能会。”
闻言,他轻轻抬擦掉了她嘴边的汁液,那双干净清澈的碧瞳像那璀璨的春水,闪过了倏亮而晶莹的光:“那你到时候可得好好负责才行。”
神黎眨了眨眼,觉得这孩子好像学坏了。
就在这时,无一郎的乌鸦从天际边飞来,传来了让他赶往某处山间杀鬼的消息。
重逢还没到一时半会,少年也没将失落或不舍表现出来,他挠着橘猫的下巴,与它同色的瞳孔对望:“一郎,下次有空再来看你。”
语毕,他又一一与神黎和医生告了别。
门扉边,医生盯着他在夏日阳光中逐渐远去的背影,对神黎道:“年纪就一直到处奔走,真是个坚强又勇敢的孩子,他时不时会来我这里呢。”
然而,这次神黎没有附和他。
她在沉默了半晌后,突兀地与医生告起别来,随即抄起东西就追了上去。
待到她追上那个少年时,神黎在他困惑的目光中朝他伸出去:“一起走吧!”
闻言,无一郎愣住了,似是不解。
但是神黎固执地看着他,他也不问,很快就轻轻弯了弯眼角,搭上了她的。
两人温热的指尖相触的一刹那,神黎才真正意识到——
啊,已经夏天了。
夏季的午后,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雨势之大,将风都打得漂泊起来。
神黎牵着无一郎走上一处破旧的门檐下躲雨时,双方的裤角无一都湿成了大片大片的墨色。
乌鸦乖巧地停在少年肩上,一袭缀着薄绿的墨发在风中微扬。
飘荡的雨幕中,他轻轻晃着脑袋,甩着发间的水汽,氤氲间,少年的身姿好似与远处延绵的山景水墨连成一片。
这座屋子没什么人烟,已经废置,枯朽的竹篱围起一圈不大不的庭院,周围的绿树在雨天里特有的灰暗色调中被吹得东摇西晃。
枝条拥着老旧的屋瓦时,是窸窸窣窣的声响。
神黎合上伞时,雨水顺着伞尖划落,很快濡湿了门槛,门扉外是斜倾的雨,他们皆是一身潮意。
但少年好像一无所觉,就站在那,有细碎的雨丝飘进来,落在他的眼睫上。
他空茫茫的瞳孔望着落雷时不时划过的天际,缄默地等待雨停。
浓云飞快地掠过天际,压着低低的瓦檐。
远处与山脉接攘的苍穹又是一道狰狞的落雷,隐约勾勒出云团的轮廓
骤闪的光亮中,身边的少年像是被那光刺激到了眼球一样,轻颤了两下眼睫。
随即,他抬朝半空中伸出去:“蝴蝶?”
闻言,神黎一愣,心想这个季节哪来的蝴蝶。
于是,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前方灰蒙蒙的空气中,有樱色的细物乘着风,翩然飘进了眼帘之中。
而无一郎已然抬,似是想去触碰。
然而,那东西被雨水打得零落,在屋檐下低颤几下就要跌下来了。
一时间,他竟有些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
与此同时,他那原本想要捕捉的指尖不禁旋转为摊开的掌心,想要去给予它一寸栖息之地。
神黎不由得笑出了声,少年闻声,投来了困惑的余光。
神黎也没有立即解释,无一郎便低头去看掌心中那混杂着微凉雨水的柔软之物,这一看,才发现不是蝴蝶,而是一片的花瓣。
好在少年也不见失落,他只是神情淡淡地端详了它半晌,好像在思考什么。
倒是他肩上的乌鸦这会吵闹了起来,就要来啄他掌心上的花瓣,但是他轻轻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后,乌鸦就讪讪地住了嘴。
下一刻,无一郎将中的花瓣伸到她面前来,微微抬起头问她:“神黎,这是什么花?”
凭借着这一片花瓣,纵然是神黎,一时间也无法准确出它的名字。
但见少年难得对一样东西感兴趣,望着她的眼睛那般干净空茫,神黎不免左望望,右望望,企图寻找到花源告诉他答案。
无一郎见此,将那片花瓣拢进拳里,弯着眉眼道:“不知道也没关系,我以后可以自己去找,到时我告诉你是什么花也行。”
这会神黎还在到处看,当她无意间推开了嘎吱作响的门扉向里望去时,正好听到无一郎这么,她不禁笑道:“很在意这是什么花吗?”
他神情淡淡,低垂眼睫没有回答。
但是神黎的目光让他轻轻“唔”了声,他盯着檐外淅淅沥沥的雨,片刻后,才慢条斯理地:“因为一想到,夏天也会有这么好看的花,就很想知道。”
神黎一愣,随即加大了笑意:“我想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嗯?”他转头看来,神黎便将门扉大大地敞开来。
刹那间,印入眼帘的是一大片大大片生得满院子的紫阳花。
六七月的季节里,紫阳花长开不败,从墙角一路蔓延到亭下的棋桌旁。
阴灰的天被远方的惊雷照亮,雨淅淅沥沥奏响了音阶,空气中有风的呼鸣。
盛着雨的绿叶状似五角星,如捧花似的瓣角拥在一起,一簇挨着一簇,或紫或蓝,或粉或白,在湿漉漉的雨幕里,泛着虚渺朦胧的微光。
神黎伸出伞尖去拨弄一簇樱粉的紫阳花,随即朝呆愣的少年伸出去:“要进去看看吗?”
院子里支着花圃的木架子裂了缝,显然已有了年月。
有朝颜花爬满了走廊的朽柱,无人居住的空房子,风吹来时,到处都是萧瑟零碎的凋亡之音。
但是,纵然人去楼空,这些花朵却在这片土地上生得明艳繁簇,生生不息。
她脚下的木屐横齿踩过院子里浅浅的积水,神黎提着衣摆去看无一郎时,他已经连着草鞋和足袋都浸在低洼中了。
于是,等到了屋子里的时候,他只能选择将其都脱掉,赤着脚踩在潮湿枯朽的木板上。
雨天里的湿意卷着早些时的热气,从脚至上蒸腾着肌肤,而微涩的风安抚了这股莫名的躁意。
神黎因身上的潮意而蹙眉时,少年却并不在意。
他只是看着满院子里的花,问神黎:“这花就叫紫阳花吗?”
神黎点了点头,就见他好似满意地笑了,然后将伸出去,把掌心里的花瓣送回了那片花丛中。
他的宽袖因此被瓦檐上淌下的雨水打湿了大片。
这个时节里,雨拼凑的旋律络绎不绝,雾般微凉的音韵中是零碎的浅鸣。
无一郎提着裤角,卷着袖口,整个人湿得差不多了。
本来他觉得湿也湿完了,就想直接走人的,但见神黎身上的衣物还没阵亡,大雨也还没有停歇的趋势,不由得随她进这老旧的屋子暂等一下。
对此,神黎让他将外面那件外套脱了,他便乖巧地把宽松的制服扒下来,只剩一件雪白的衬衫。
夏天不怕冷,无一郎卷着袖口拢了拢那头微湿的长发,他坐下来时,腰间的刀鞘磕在了木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神黎见雨还要多些时候才停,不由得躺在干燥点的地方,道:“先午睡会吧,晚上才精神点。”
但是他看起来却没有丝毫的困倦之意,虽然神情淡淡的,可是眼睛却专注地盯着院子里的景致。
听到神黎时,他在廊下侧过头来朝她弯了弯眼睛:“你睡吧。”
他:“我看着。”
神黎一愣,不禁轻轻笑了:“真让人安心啊。”
他也笑了。
眉眼弯弯,温软得很。
有一瞬间,少年纤瘦而沉默的身影让她想起了继国那两兄弟。
多少个百无聊赖的午后,他们也是这样安静地守着她,陪她度过了一场又一场的梦境。
但是,与他们不同,少年笑起来时,碧绿的眼里明暗交杂,好像能生出花来。
——坦率而柔软。
与那些苍白的岁月里,那两个青年沉默间浸在了时光中的隐晦光影不同。
安静的旧屋里,很快只剩浅浅的呼吸。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零碎的雨音还在继续,伴随着逐渐浅下去的风鸣。
当乌鸦惊觉到什么而振翅时,少年轻轻比了个噤声的势,随即拿着刀踱步走向了院子。
他的脚步轻巧,很快,就淋着满目的雨轻松地爬上了大门处的瓦檐。
阴灰天下,周围飒飒的树影打在竹篱灰墙之上。
少年跨步站在大门的屋瓦之上,借着高度纵览视野中的一切雨景。
他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敌人,像一个默默无声的守卫。
片刻后,当看清雨幕中的影子时,他安静地举刀,神情凛冽地从上方跃下身去。
刹那间,日轮刀上清冷的寒光划破了冰凉的雨水,伴随着远方天际放晴而来的晚霞。
作者有话要: 祖孙三,都是一个样,被神黎各种意义上放鸽子b
神黎:“不是故意的!!你们听我解释!!!”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