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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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位大娘看他脸色不对, 一个个讪讪地收回了话头, 又开始谈论起别人的家长里短。

    一下午竟就这么过去,春灌了一脑袋沉甸甸的八卦,只觉得心力交瘁不堪重负。

    到底是什么什么力量, 让这些妇人们竟能记得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

    村头老王家的老母鸡昨天下了个双黄蛋这种事至于翻来覆去研究其中深意八百句吗!?

    好不容易送走了意犹未尽的妇人们, 天色也渐暗了。

    大家各回各家,炒菜做饭。

    在这个团圆的节日,似乎只剩下了春一人孤零零的。

    牛婶一家大儿儿齐聚,有两个儿媳妇帮忙就好得多, 她终于腾出手来给春又煎了一碗药,顺便弄了些好克化的吃食。

    她走进屋,见春在黑漆漆的卧室里灯都没点, 又开始心疼了,埋怨道:“煦子怎么还没回来?这大年夜的,谁家还在外面乱跑?”

    春勉强笑了下:“没事,他那边一定走不开。”

    牛婶有家有室, 再怜惜他也不能停留太久, 点了灯就又回去了。

    孙金媛从后院出来,远远看了那透着灯火光亮的窗子一眼, 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年夜饭过后,春突然听见卧室门一声轻响。

    “谁?”春警惕道,却见来人眼熟得很,竟是许久不见的孙金媛!

    她不是被休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也是春消息太滞后, 孙金媛与宋老二冬至后是闹了一段时间,本来宋老二都铁了心要将她送出去,没想到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突然晕倒了,请了大夫来把脉,肚子里有个娃。

    这下好了,宋老二有再多的气,也不能不忍着,起码先等孩子生了再算账。

    他心里的怨气也淡了不少,毕竟那女人再刻薄,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他的种,是无辜的啊?

    孙金媛留了下来,宋老二对他也不再横眉冷对,但她吃了教训,最近一段时间确实管住了自己的嘴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有些话放在心里不出来,就没人知道你有多讨厌。她靠着刚学会的为人处世的道理,搏回了宋旺一家的一点心。

    但孙金媛可记着仇呢……她最恨的就是宋煦这一家子。

    宋煦本人,夫郎春,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养女:她通通都恨!

    今天听着春流产的消息,她摸着肚子就笑开了。

    有些话,她憋久了,是时候吐一吐了。

    “春啊,怎么这么惊讶,我来看看你呀?噢我忘了你不知道了,我怀了娃,我当家的就原谅我了。以往我是对你们了些不好听的,我一直想跟你赔罪来着呢……”

    她假惺惺地讲着:“煦哥是不是怪你了?你看你也是不心……不过有句话啊,姐姐作为过来人一定要讲的。这女人双儿,嫁了人,传宗接代才是正事。你做不到,就不配为人妻。”

    “……煦哥他无所谓。”

    “怎么可能无所谓,男人都想要孩子的。”

    “煦哥不想要。我以后也不会有。他没关系!”

    孙金媛捕捉到他话里隐藏的字眼,心念一动。

    “那你就一直缠着他吗?明明生不了,还要一直占着他,让他不得不宠着你,不能自由?”

    春绷了一下午的心弦,啪地就断了。

    “滚!”

    他杀气腾腾地把身边喝水的碗向孙金媛砸去,后者惊呼一声转身就跑,吓地连滚带爬。

    碗咕噜噜滚在地上,春没有感到快意,数不尽的悲哀涌上心头。

    我要一直缠着他吗?

    煦哥他难道不值得最好的吗?

    如若放在平常,春也许会冷静些。

    可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他一人坐在冰冷的家中,被迫洗了一整天的脑,很多想法都变得极端。

    宋煦曾经给他唱歌,给他讲自己现代的故事,那些点点滴滴也被抛到了脑后。

    真的很想快点见到宋煦,向他倾诉一下自己的不安,可是强占着煦哥的宠爱,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

    夜渐渐深了,春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夜。

    直到第二日,爆竹声起,村人们渐渐开始活动,宋煦都没有回来。

    昨日几个长舌妇又过来了,不像昨天那样喜气洋洋,而是略带怜悯地对他:“听你肚子受伤了?唉造孽啊……放心,煦子不会就这样跑了的。”

    “对对,不会跑的,你且再等等看嘛。”

    一晚过去,他不会再有孕的消息已经传开。他已经没有精力再生气了,心中反而平静了许多。

    他退了热,虚弱的身体也恢复了些力气,将那群大妈礼貌地请出了门,便自己穿好了衣服,又从柜子里取了一吊钱,便戴上斗笠出去了。

    孙金媛远远瞧见,心中窃喜,飞快地凑上去跟着问:“怎么,春去哪儿啊?”

    春礼貌道:“回我母舅家。别跟宋煦了。”

    孙金媛乐颠颠道:“这么着急啊,不等宋煦回来吗?”

    “不了。不耽误他了。”

    春的声音不少,附近的村人们都听见了。

    众人震惊。

    “怎么了?听他伤了肚子,以后也生不出了?”

    “对,六叔公看过了。”

    “六叔公的肯定没跑了!”

    天哪,再不能生,这还得了!

    没有人再拦春,仿佛他的离开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他一步步踩在雪里,又一步步地拔出脚来,辛苦之余,心中又有几分钝痛。

    瞧,果然他的做法是正确的。

    不能生育的双儿,对宋煦一点用处也没有。

    ***

    宋煦昨日没赶回去,实在是被事情绊住了。

    他昨天刚一出村,就与快马赶来的莫世安了个照面。

    得知钱雨已经被他丢在荒野角落,暂时不能再兴风作浪,宋煦便上了莫大哥的马,先赶去县城救江天天。

    两人为了不错过,先去了趟马掌柜的家。

    那猥琐的老男人家中已有四房妻妾,就这样还想染指一个十四岁的姑娘,真是把宋煦恶心坏了。

    但还好,那马掌柜还在院子里哼着曲儿看下人布置软红轿,看样子江天天还在她自己家。

    谁知道他俩去了棚户区,竟扑了个空——江天天跑了!

    跑了!?大晚上的往哪儿跑,能跑哪儿去!?

    那骂骂咧咧的江爹今天倒是没那么横了,可能是见着了巨大的莫世安,理智占了上风,担忧起了自己的人身安全……

    江天天她娘倒是一如既往地哭泣着:“……那孩子一点都不懂事……马老板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尤其人家给了二十两银!”

    她突然尖叫一声:“二十两啊!我们家能买上一间不漏雨的屋子了!只是让她嫁个人,不愁吃不愁穿的,一个女娃儿她还想要什么!”

    宋煦当时就被震住了。

    这竟是一个女性真实的想法。

    她病入膏肓,脸上透着死气,怎么看都活不长了。兢兢业业做牛做马一辈子,病了连药都不敢喝,就这样悲惨的一生,还要努力将之转嫁到下一代身上。

    莫世安扫视一圈,没发现端倪,眉头紧皱。

    宋煦回过神来,问道:“我明明给了你们钱,你们出尔反尔,反倒有理了?不过现在不这事,你家还有个儿子,他去哪儿了?”

    江娘眼神闪烁,不知道,那江爹更是一脸气恼,直骂孽子。

    宋煦了然,大约是这对万恶的父母想卖女儿却没问过儿子的想法,好不容易把人骗回来,却被儿子带走了。

    宋煦见过那江大哥几面,记得是个眼神阴郁的年轻人,但对江天天还有几分兄妹之情。

    他暂时松了一口气。

    但这大冬天的,兄妹两个身上都没钱,还是得把人找出来。

    不然冻坏在荒郊野外,那真是他这辈子都良心不安了。

    就这样一直找到半夜,绕遍了整个春阳县周边,最终在凌时分,县北的一个破庙附近,找着了人。

    江大哥正把江天天抱在怀里沉睡着,两人脸蛋泛红,乍一看确有几分相似。

    是大哥,其实也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啊。

    大年初一的爆竹声炸起,远远传过来,已经成了缥缈的仙乐。

    将二人叫醒,莫世安将他们送回客栈,宋煦这才得以回返。

    “莫大哥不跟我回去吗?”

    莫世安笑笑:“这俩孩子还要人照顾,春又生病了,你那边太了不方便。过两天吧。”

    一夜没回,宋煦也有点着急,花钱租了客栈的一头驴子便生疏地往大石村赶去。

    谁知迎接他的,竟是一间空空的屋子。

    “春?”

    宋煦床上床下翻了个遍,去柴房把柴堆都翻了过来,哪儿都找不见春。

    他匪夷所思,忙不迭地去了隔壁。

    “牛婶!牛婶是我!”

    牛婶这两天特别忙,这会儿还在为了一家人的早餐忙碌,听见宋煦的声音便跑出来,笑道:“诶哟总算回来啦,赶紧回去看看你夫郎啊!”

    “春不见了!”

    “什么?”

    宋煦见牛婶惊愕的表情不似作伪,心中更加焦急。

    他转身向大槐树那边跑去。

    “你们——有人见到我夫郎吗——?春——!”

    大槐树边寥寥几人,互相看看,均撇开了视线。

    宋煦走近,愕然道:“你们知道?他去哪儿了?”

    “别问了吧,他走都走了……毕竟娃儿都不会生,自己回去不是正、”

    “他去哪儿了!?”宋煦大声断了那人,却见越来越多的村人围了过来,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赞同。

    “我的夫郎,不管他是什么样,轮不到你们管我的家事!”

    宋煦咬牙切齿:“你们只要告诉我他去哪儿了,别的跟你们都没关系!”

    有人悄悄插嘴道:“是你夫郎自己,别告诉你。”

    “是呀是呀……”

    “多识大体呀。”

    “我们都答应了……”

    宋煦头晕目眩,如同□□着被八月烈日暴晒,竟有种浑身无力的感觉。

    连村长都被惊动了,匆匆赶来拨开人群问道:“怎么回事?”

    宋煦牙齿战:“春离家出走了,大家明明看到,却不肯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老村长愣了一瞬:“为什么突然要走?你又人了?”

    围观群众中有人答道:“他自己他不能生!以后也都不能生了!就走了!”

    “对!还让我们不要他去哪儿了!”

    老村长:“……”

    “唉,造孽哦,怎么就不能生了?煦子你也别急,他一个大人了,总会有去处的。……实在要同你分开,也不失为一个解决方案……”

    “告诉我。他去哪儿了。”宋煦眼睛充血,看着着实可怕:“你们懂什么?以为我在乎这个孩子吗?我根本不在乎!”

    冰天雪地,众人鸦雀无声。

    “双儿跟男人有什么区别?不就是一个能生一个不能生吗?不瞒你们,我天人喜欢男人,本不喜欢双儿。现在春不能生,我只有更爱他!哪怕我们没有孩子,就两个人过一辈子,我也乐意!”

    他大吼道:“我乐意!你们管得着吗!?”

    他大口大口的喘气,隐约明白了一点春出走的原因。

    一定是听了太多的闲言碎语,听得他怀疑自己,并质疑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环境造就人,还是人改变环境,这本就是无解的课题。春与他不一样,他成长在这个大环境里,更容易受影响。

    宋煦心疼得无以复加,双目赤红,差点要流出泪来。周围人却像被他吓到了,更没有人出声。

    就在这时,突然有道怯怯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他母舅家。”

    众人齐刷刷望去,竟然是李宝珠。

    她没什么变化,看宋煦的时候依然是那副花痴又灼热的表情。

    “春迎夏他去他母舅家了。煦哥你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