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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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医被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嚎惊动, 从里间跑出来, 哭笑不得地哄他。

    韩将军阴沉着脸,从绷带里漏出的双眼里头泛着寒光。

    他对两个孩表现出了十足的厌恶。

    “哪来的东西,赶紧弄走。”

    神医依旧我行我素, 压根不理他, 给常弥和柱子拿了点心,让他俩抓着吃。

    “……直接上手,又脏又没教养。”

    常弥一顿,怯怯地收回手, 下意识地要把手指往嘴里吮。

    “还吃手,太恶心了。”

    ……常弥只好把手背到后面。

    短短一顿点心的相处时间,柱子和常弥已经认定了一个事实:废园里头的鬼是全天下最讨厌的人。

    神医把俩孩从正门送回了宋煦家, 江天天正到处找人,这下总算松了口气。晚饭时忍不住向宋煦告状,俩孩太不乖,自己就会爬墙了。

    宋煦知道早晚有那么一天, 勒令他们俩要是要去隔壁, 必须跟大人一声才能去。常弥见没有更多的责罚,喜滋滋地答应了。

    然后就听宋煦:“还有, 今晚没有梅菜烧饼吃了。”

    常弥:“…………”

    呜哇他最喜欢的梅菜烧饼!

    第二天,常弥和柱子又去了隔壁,对着讨厌鬼:“都是你,害得我没有烧饼吃了。”

    “哼,都长这么胖了, 再吃怕是要成猪。”韩将军又歪在躺椅里,轻蔑道。

    常弥惊呆了。

    我、我很胖了吗?要成猪猪了吗?

    柱子:“…………”

    常弥:“呜呜呜呜神医叔叔——”

    常弥好像跟这个韩将军杠上了,对方越不好话,他越是想挑衅,大概心路历程是——他骂我,我也要骂他。骂不过呜呜呜……

    晚上常弥肉眼可见的心情低落,宋煦和莫世安商量运粮队的事宜时,他都不竖起耳朵听了。

    外头闹灾,已经没有西瓜可以吃了,但饭后茶还是要喝的。宋煦捣鼓出来的梅菜饼,香酥咸脆,佐茶特别好吃,所以常弥才天天念念不忘。

    宋煦跟莫世安完事情,把碟子推到常弥面前。

    常弥终于被吸引了注意力,刚拿起一个饼,咬了一口就顿住了。

    “弥怎么了?”春发现了孩子不对劲,常弥把带着他牙印的饼放回去,摇了摇头。

    “爹爹,用手抓着吃是不是没教养啊?”

    “啊?”春自己也是农家人,教养不教养的不在自己的知识范围内,被孩一也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自己沾了油星的手指。

    宋煦满不在乎地:“手洗干净就行,只是点心而已,在家要那么多教养干嘛?”

    常弥对了对手指头:“那在别人家,不可以抓吗……讨厌鬼我没有教养……”

    宋煦怒了,一拍桌子:“谁特么的骂我家宝贝!?”

    “隔壁有个,有个满身绷带的讨厌鬼……”

    指手画脚了一番,宋煦他们终于知道了来龙去脉。

    他惊讶道:“那个韩将军竟就住在隔壁?听弥的,好像很难相处啊,神医伺候得来吗?”

    莫世安道:“听闻他嚣张跋扈,却不是不知好歹,兴许只是逗孩子玩。”

    就算是逗孩儿,也不能随便别人没教养啊。宋煦咬牙,猜了猜对方的状态,把常弥叫过来。

    “弥,明天你中午饭点过去,看他能不能自己吃饭。如果是有下人在喂他,你就骂他‘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别人喂,不知羞!’”

    常弥默念了几遍,开心的记住了。

    翌日拉着柱子午间就翻了过去。

    韩将军最严重的伤不是外伤,而是中了一种西域奇毒。

    在神医给他解完毒之前,他只能四肢无力地歪在躺椅上,宛若废人。

    韩将军心中抑郁,面上便带上了阴鸷,不笑的时候确实吓人。

    常弥他们躲在窗外偷看,直到侍女准时带着稀粥和苦药来到房内。

    韩将军刚刚喝了一口,就听到前几天那个烦死人的麻烦精扒着他的窗户,露出一颗脑袋来。

    他清晰流畅地喊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别人喂,讨厌鬼不知羞!”

    韩将军要是能动,想必已经把药碗砸过去了!

    他深呼吸几口,郁郁道:“翻别人家窗户,是为贼,你这个贼。”

    常弥:“……我不是贼。”

    “但你翻窗户了。”

    “翻窗户就是贼吗?”

    “对。”

    “那。那我还翻墙了呢。”

    “那就是贼上加贼,大恶贼。”

    常弥:“…………呜呜呜呜神医叔叔——”

    孩子玩耍,大人却不能不工作。

    石尽云给他们写信,朝廷已经拨了赈灾粮食,再撑个最多一月有望到达永城。

    只是一个月太艰难了。

    难民堵在城门口,人越来越多,米面却越来越少。

    汇通商行的粮食迟迟运不进来,百姓的情绪绷得越来越紧。以常家主为首的一党人,就是在等待那个弦绷断的时机。等到难民们出现大量死伤,必定有人强破城门。

    永城内一旦乱起来,他就能以任何的高价将粮食卖给官府和民众——人都要饿死了,留着银子有什么用呢?

    为了让常家主的粮食砸在手里,宋煦他们必须把粮食先运到。只有情况稳定了,他们才有出路。

    另一头,常家主很是焦躁。

    “搞什么!?老王这就要卖了!?他卖了我们怎么办!”

    下头一人声嘀咕了什么,常家主怒气更盛:“什么叫他赚够了!他够了我们还没够呢!”

    常家主的商业联盟里头也不是铁板一块,最先收购的那一批人,量不大,却便宜。他们现在抛出去,自然无事一身轻,还能得到些好名声。

    常家主可不一样,他收购的价格就比现在他们的卖价还要高了——这要是跟着卖,钱赚不到不还要倒赔。

    常家主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吗?

    他怒气冲冲地在房里来回踱步,终于等来了他一直想要等的消息。

    “找到汇通商行的运输队了?太好了!”

    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务必要把他们拖住。这批粮食,决不能进城!”

    莫世安身上有伤,策反常家主商盟的事是交给宋煦去做的。宋煦不得不早出晚归,累得够呛。好在结果是好的,又能拖一阵了。

    不料那在路上的运粮队又停滞不前,莫世安没有办法,想要亲自去解决问题。

    宋煦坚决不同意。

    别看莫世安坐得稳稳的,但伤势不轻,石尽云送他过来本就是来休养的,神医也不可再动。宋煦怎么可能放他出去骑马?

    于是他决定自己去。

    春心中担忧,却不能出于私心将人留下。他一面自豪煦哥在这场灾难中尽到的责任,一面心疼他辛苦。

    他决不能拖宋煦的后腿。

    烙饼子烙了大半天,生怕宋煦路上饿,最后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宋煦离开了。

    常弥见春闷闷不乐,这几天也不怎么要去隔壁玩了,拉着柱子一起陪春做宋煦留下的算术题。

    算着算着,常弥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地气讨厌鬼的方法——骂他笨。

    讨厌鬼肯定做不出来父亲出的数学题!

    于是他精心挑选了几条他认为难的题目,逐条誊抄在宣纸上。整理耗费了一整天,翌日中午,他刚刚弄好,原山带回了好消息。

    宋煦把运粮队带回来了!

    因为首先要与官府交接,原山还要再去帮忙。宋煦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但人却是平安无事的。

    春悬了好几天的心总算放了下来,高兴地去厨房捣鼓吃食去了。

    常弥知道父亲平安,心里也很高兴,就迫不及待地想去隔壁炫耀一下。他拉了柱子,跟莫世安了声招呼就揣着写满算术题的纸翻去了隔壁。

    韩将军依然缠着满身的纱布,经过几天的治疗,也只能勉强动一下手指头。

    常弥高高兴兴地踏进去,却在对上他的眼睛时瑟缩了一下。

    比起前几天的阴鸷,那双眼中更多的是沉沉死气。

    他“嗤”地一声笑了出来,阴阳怪气道。

    “东西,怎么又来了?还没被骂够吗?”

    常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抵过即将战胜讨厌鬼的喜悦,抱着那叠纸凑到韩将军面前。

    “喏,你会不会算这些?我都会算哦,你要是不会,就是笨笨。”

    韩将军感受着那股属于孩子的软糯热气,东西锲而不舍地往自己身上凑,就不知道躲吗?

    他真的不怕吗?

    收敛了想法,他定睛朝纸上看过去,只见一片鬼画符。

    “………………”这是在挑衅我吧!?写的是什么东西!?

    常弥发现讨厌鬼又生气了,害怕地后退一步:“你,你干嘛,你不会做,我就要嘲笑你的。你就是笨笨。你不可以我。”

    韩将军都要气笑了:“你搞一堆瞎画的东西给我看,糊弄我吗?”

    “呀……”常弥呆呆地看看纸又看看讨厌鬼:“对哦,你不认识的哦……父亲才教我的,原来你也不会啊。那、那你别生气了,我也教你哦……这个是一、这个是二、三、四……”

    韩将军一开始还不耐烦的以为孩子瞎八道,过了一会儿渐渐地发现,这些图画当中的确是有联系的,汉字与符号对应,可以表达数字。

    在房间角落玩花瓶的柱子这时也跑过来。

    “这个是弥父亲教他的,米父亲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韩将军本来还有点赞叹,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冷哼一声。

    “雕虫技,不堪大用。”

    常弥皱起眉,这下真正生气了。

    “讨厌鬼不许骂我父亲。”

    “怎么,一个乡野村夫,还不让我两句?”

    “不让!弥的父亲是最好的最聪明的!你才不堪大用!”

    韩将军憋了很久的怨气,突然被这句话点燃了,他从腹腔深处怒吼——“我就是不堪大用!不堪大用我也是韩家的人!!”

    春在隔壁简单做好午饭,却找不见两个孩子了。莫世安他们去了隔壁,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人回来,春猜他们大约是玩疯了。

    他看看梯子,总觉得爬墙不太礼貌。孩子也就算了,可以贪玩,大人还爬像什么样子。

    而且以前爬是因为院墙那边没有人,现在据住了个将军,总得讲点礼数吧。

    春是万万不会承认自己有点怕对方也骂他没教养的……

    于是他戴着遮阳帽把自己遮挡好,绕了一圈去了常家正门。

    他敲了好久,都没有人应门,顿觉奇怪。按理常家这样的人家,难道还会缺个守门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想再耽搁,转弯去了个不起眼的拐角,提气蹬墙一跃而起,啪地就落在了常府里头。

    莫世安的教导和他坚持不懈的练习颇有成效,春还是挺高兴的。

    他不看周围的环境,只是一直向着废园的方向前进。

    不知道为什么,一路都没有看见一个下人。

    他将疑惑抛在一边,飞快地来到废园门口,刚走近就听见了弥的哭声。

    “弥!!”他一惊,赶紧冲过去把人抱起来:“乖乖怎么了?哭什么!”

    “呜呜呜……爹爹……讨厌鬼骂父亲……他骂父亲……”

    柱子也在旁边搭腔:“他还吼我们!”

    常弥抽抽噎噎的,春心疼极了,心里对那将军有了一丝埋怨。

    “别哭了,花花脸了。走,我们进去找他!”

    常弥刚才气得跑出去哭了,这会儿被春抱着进来。韩将军冷静了些,感到了尴尬。

    他讨厌孩儿,欺负孩儿,但这不代表他会对孩的爹也理直气壮。

    两厢对视间,外头突然跑来一堆黑衣人。为首的几人手上带刀,冲进了屋子里,伸手就劈坏了一张桌子!

    “将人带走!……怎么多了几个?统统带走!!”

    肚子里的话还没倒出来,春后颈一痛,眼前一黑。

    意识里最后的声音,是常弥的一声尖叫:“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