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庆——”
“哎!来了!”
一片荒野中, 一条突兀的黑色深沟将土地分作了两边。沟足有一人多深, 在下面埋头苦挖的人全部被淹没其中。走近了才能看到,一群群汉子穿着单衣,正挥舞着手中的铲子, 有人挖, 有人运,将这些冻土弄到上边去。
随着呼唤,一个瘦条条的人利落地爬到地上,假笑道:“来了来了, 头儿,有什么需要我干的吗?”
已经是寒冬,他冻得手脚都发青。可别人也都是这样的, 习惯了之后也就麻木了。
他呼出的白气呵在眼前,那头儿一改平常的趾高气昂,满面春风地:“有人来看你了,就在棚屋那边, 去吧。”
这瘦条条的人正是田庆。乍听到这消息, 他瞪圆了眼睛:“怎么会?我家弟妹都还……”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废话什么!”
田庆麻利地闭上了嘴,转头朝棚屋走去。
这里是距春阳县不远的一座城, 城外要修沟渠,便拉来了一批苦役。这些都是附近各地犯了罪的人,县令判他们要做多少月的苦役才能被释放。
田庆就是其中之一。
大冬天的,土都冻了,可他们苦役还是得挖。他一开始吃不消这么重的劳动, 还生了两次病,可两个多月过去了,他渐渐习惯了不少。
这事儿他有不对,只是委屈也很大。
某种意义上,对他也是个无妄之灾。
原来,牛婶家二儿媳孙金媛,仗着肚子里有了娃,整天作天作地的。
宋煦他们在的时候还收敛着点,等他们走了更是不得了,直自己为这个家做多大贡献了。
宋老二之前和她闹过一次和离,虽然因怀孕暂时和解了,可心里的疙瘩还在。眼瞅着孙金媛越来越惹人讨厌,老实人的火气也越憋越大,终于有一天,宋老二忍不住了——他想要和离,孩子生下来就和离。
孙金媛当然不干,但这种事也不是她不干就不干的。
一旦宋老二吃了秤砣铁了心,那她还真没什么好办法可以使。
这时候,孙金媛才后悔了。
但这人,各有各的思考方式。她后悔以后,竟不是要挽回宋老二的心,而是想着从他家多捞点钱走。
她为宋家开枝散叶,孩子刚生下就遣走亲娘——放在外面起来确实不好听,按理,宋家是该多给些补偿的。
孙金媛脑子一动,跟娘家人吹风,她别的不要,就要宋煦留下的那个铺子。
铺子确实仍记在牛婶名下,但谁都知道,这是宋煦的产业。
牛婶更不答应了,这都什么鬼要求,在她心里她只是替宋煦保管一下而已,等人回来就要还回去的!
谈不拢,是冲突的开始。孙金媛她娘家上下五六个兄弟,天天被她领着去煎饺铺子前边大吵大闹,她一个孕妇,更是装着可怜在门前捧着肚子跪下,痛斥宋老二负心汉。
眼看着生意做不成了,田庆急死了,便出来跟人理论。
但他一个人哪敌得过五六壮汉呢?反倒被揍了一顿。
之后事件升级,孙家时不时骚扰一番,田庆也带了大石村的一帮哥们来撑场子。最后一次,得激烈了,田庆血涌上头,猛力推了一下孙金媛的一个堂哥。
那堂哥不巧脚下一滑,就狠狠朝墙上一撞,鲜血迸溅。
那撞的可是头啊!
这位孙堂兄运气不好,伤得颇重,迟迟醒不来。
孙家见自家好像有理了,便把田庆告了官,田庆蓄意伤人,下了大狱。
大石村炸开了锅。
宋老二一个木讷老实的汉子,第一次发了大火。他以“七出”之名要求休妻,口称与孙家势不两立,他们永远也别想拿到一分钱,且孙家需反过来赔偿钱财给无辜受累的田家。
民间很少有人去追究什么七出不七出的,休妻的更少了。
有的村里还有自己的规矩,甚至大过官府。这就导致了这继任的县令,完全没有相关经验。
新县令是个平庸的官,这辈子没什么大志向,没想到调到一个的县城,竟都有这么多的事发生。
牛婶在家以泪洗面,并给宋煦写了信。
那之后没多久,孙金媛那个堂哥醒了,只是人变得有些迟钝。
县令便判了田庆去附近做半年苦役。
至于休妻一事,他最终斟酌着还是允了——那孙家的刁蛮撒泼他也见识到了,老实人发火更可怕,他要是不允,生怕宋老二举一把锯子就要来与那孙金媛同归于尽……
转眼又过去四月,田庆在这儿挖坑,常常数着日子能不能赶上回家过年。只因他爹娘身体都不算太好,还有地里的事情要忙活,弟弟妹妹们还,万万不可能过来看他的。
所以这个让监工都笑眯眯的人是谁呢?
他推开简陋的蓬门,入眼是两个衣着华丽,乌发雪肤的人——一个俊朗,一个灵秀,看气场就是一对璧人。
再定睛看看,越看越眼熟,怎么那么像……
“煦哥!?”
田庆忍不住吼了出来。
“你昏了头了!”宋煦对他没得好脸色,拿食指狂戳他的脑门:“还跟人对,推人撞头,出事了吧!?就你这身板儿……”
田庆啥也没听进去,一个劲儿地要跟煦哥来个亲密拥抱:“煦哥煦哥煦哥!”
宋煦绷不住了,张开了双臂跟着笑起来。
“你啊——”
好容易过了那阵激动劲儿,田庆又开始bb地一百八十问:“煦哥怎么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你们是不是给钱给那监工了?真没必要啊——他孙子可贪得狠,再俩月我都回去了……春好不好?我看你好像白胖了点!穿得这么好是发财了吗?等等…………春…………”
等春站起来,他才陡然瞪大了眼睛,舌头都了结:“春你怀上了!?”
大概是在这儿挖坑把他给压抑狠了,接下来就是一段长达半个时的“怀了娃就得注意着点儿”的嗡嗡嗡,间或夹杂着几句“煦哥牛逼”“把不能生的都搞得怀上了真的牛逼”类的彩虹屁。
春脸蛋儿涨红,真想把他把嘴给缝上。
待他终于爽了,接过宋煦给他倒的一杯水,喝酒般一饮而尽。杯子放下时,外头又进来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抱着个娃娃,还有江天天。
“天天!”
“庆哥!”
宋煦赶忙拉过田庆:“行了等会儿再庆祝,你看你穿的什么单衣,我看着都冻死了。赶紧的,这是给你的衣服,先披上暖和一下。”
宋煦从原山手中接过一件棉斗篷,给他披上了。田庆鼻尖一酸,哽咽道:“好兄弟,你真是我好兄弟……”
田庆一通发泄,糊里糊涂就跟着宋煦一行上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
等原山架起了马儿,他突然感觉哪里不对。
“等等,你们去哪儿?我还要挖坑呢?”
“挖什么坑?我们好不容易能把你带走,你还想着挖坑?”
春解释道:“苦役服过半,可以拿钱赎买剩下的工时。我们便给你买了,现在我们就要回家了。”
田庆呆滞地问:“多少钱?我不一定还得起啊!”
春闻言,自豪挥手道:“没事,我家现在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田庆“…………”
荣升为土豪阶层的宋煦一家,重新回到了春阳县。
望着马车外边熟悉的景色,饶是宋煦也颇有几分感慨。
与田庆交流了他们走了以后的桩桩件件,众人都听得仔细。重点是那个孙金媛的事情。
虽有人觉得已经告一段落,但宋煦这儿显然是还没过去的。
这女人,搞他的邻居,搞他的兄弟,还搞他的铺子——真当他没钱是吧?
但这笔账不急着今日算。
几个月的舟车劳顿,他太心疼春了。他肚子已经七个月了,隆起老高,很折腾人。
也亏得春身体好,饶是这样中间也是吐过的。
妊娠反应严重的那十几天,宋煦找了个客栈住下。春吃了吐吐了吃,折腾得宋煦都没怎么吃下东西,跟着瘦了五六斤。
不是没胃口,而是真心疼。
吐是很费体力的事,春吐一次就是一身的虚汗。到后来宋煦简直想哭。他甚至在心里暗想以后的避孕措施——不太想让这样痛苦的过程再重复一次了。
可春却比他坚强。吃不下也要坚持着吃东西,能消化一点是一点,还反过来安慰宋煦别怕,也不是很难受。
还好反应强烈的时期很快过去了,不然宋煦真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而等到胎儿第一次踢了春肚皮的时候,夫夫俩惊喜地差点蹦起来。
会、会动了!
生子是件多伟大的事,从无到有,分裂成长。
随着春孕程的前进,宋煦与他都默契更甚,甚至那份爱都掺杂了更多的温情。
而现在,他们终于回家了。
***
大石村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八卦先锋队疯狂了!
新鲜出炉的情报——宋煦那混人带着夫郎出去跑商,竟还真让他赚到了钱来!
瞧那气派的马车,瞧那英武的下人,瞧那……不知道哪儿来的孩子。
都、都是一副金光闪闪的模样!!!
而且他还去邻城把田家那个田庆给接回来了!
这是富贵了也不忘我们村里人啊!
牛婶一早得了信,已经在家中摆上了家常宴席,只等宋煦他们回来吃上口热饭。
于是还没等把家里扫一番,几人就一同去了隔壁填肚子。
刚踏进门,牛婶就震惊了:“春你这肚子!?”
宋煦笑得春风满面:“我的娃。”
牛婶瞪了他一眼:“当然是你的娃,你想什么呢!?只是那日六叔公不是……”
“先吃饭吧,边吃边。”春见常弥已经馋得流口水了,赶紧提议。众人都应了,其乐融融的吃起饭菜。
几人轮流把行商路描述了一下,去掉那些太危险的细节,还是把牛婶听得一惊一乍的。
听完,她眼泪汪汪地对常弥:“好孩子,你是煦哥儿的大儿子,我就是你婶奶奶,叫我婶奶奶听听?”
常弥乖巧道:“奶奶。”
虽漏了个字,牛婶还是美得找不到北了——被这样可爱的娃当面叫一声,牛婶觉得自己的心肝肺都能掏出去!
除却宋煦这边的事,牛婶也有个情况要跟宋煦讲。
“李宝珠她娘家坚持让她改嫁,我写信那会儿,村里为这件事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结果那李宝珠不知哪儿捡回一个傻汉子,那是他夫君。傻汉子虽然不太会话,对谁都笑得一副先天不足的蠢样,但力气倒挺大。搬柴挑水的,样样能干。“
到这儿,牛婶叹了口气:“她自己不把贞洁名声当回事,她那爹娘当场就怒了,当着众人的面不给女儿脸面,拿棍子揍得李宝珠在地上滚。等到村长到了的时候,都完了,娘家人也只能回去了。”
宋煦啧啧称奇:“那傻汉子怎么傻的?什么来头?”
这些牛婶一无所知,她只是有点惋惜,觉得李宝珠的品貌年纪,其实可以配个更好的。
好过一个傻子,永远没法儿跟你心里话。
春突然道:“心里话也不一定要出口。如果那傻子真的对李宝珠好,爱重她,疼她,那他为家里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倾诉心里话。”
牛婶若有所思。
饭后宋煦他们终于回了自己家,鉴于他们家目前还没翻修,原山只能借住在牛婶家里,弥则跟夫夫俩一起睡。
落灰之类的,牛婶帮忙理过,但水缸里头还是空的,春便领着原山去大石村水的地方。
傍晚,走在外面的人不少,几乎都看见了春高挺的大肚子。
大石村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好的再也不能生了呢!?
还有没有个准数了!?
有那性格热情的,上前问原山是什么人。
原山规矩地回答是宋府的管家。
“宋府”,的,“管家”。
牛了,太牛了,估计过不了几天,他们家青砖大瓦房就要盖起来了吧?
也有些心思灵活的,行动力强的,忙不迭地就回去跟人商量去了…………
于是当天晚上,一家人洗漱过后正准备上床,就听到外头有人叫门。
宋煦让春和弥躺好,自己把大袄披上出了门。院子的篱笆外,有三四名不认识的婆子,脸熟不脸熟也不太确定。
“各位有事吗?”
“有有有!煦哥儿啊,我们听你家夫郎有孕了?”
这没什么好瞒的,这次又不是假的,遂点点头。
几位婆子面露欣喜:“那煦哥儿想必需要个新人贴身伺候着吧?您瞧我身边这个桃/杏/x……怎么样?要不要收了?别的名分不敢要,一个妾就够了!”
宋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