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毒打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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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世界上有一部分的黑暗,远在她想象之外——这是她的父亲死前教给她的一个道理,如今,她领略到了!

    殷红的眼睛轻轻地阖上,终究有眼泪从眼角滑了出来,坠入到黄土之中,晕出一圈湿濡。

    这个国家的军人,穷其一生保护的百姓中,他们,也在其列!

    吵杂的声音中,隐约听到了一个纯质的声音,哭哭啼啼的叫嚷。

    叫嚷着什么?

    为初半晌,才听清了,原来是不让打她。

    她缓缓地睁开眼,与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对上。

    满眼都是惶惶不安,满眼都是愧疚,浓烈到为初视线这么模糊都能分辨得出。

    那个让他不要打的女人抽抽搭搭,缩在深井一旁不敢动弹。

    回来的翘翘双胡乱挥舞,拦下爸爸的玉米杆,嘴里还叫嚷着“不打,爸爸不打我媳妇”

    围观看热闹的村民哄堂大笑,为这个智商不到0岁的男人“翘翘这么快就舍得心疼自己媳妇了?”

    老财婶背着大孙子在一边,想拉也拉不住。

    暂时停下,打得久了,老财呼吸有些跟不上来“翘翘,你媳妇不听话,爸爸是帮你管教呢”

    “她会疼的,不能打”眼睛里噙了泪水,看着地上不动弹的‘媳妇’,翘翘心疼不已。

    人群里有人用哄孩般的语气揶揄“翘翘,你想让媳妇乖乖听话,只能让你爸管教,不然你想当爸爸,可是要好久咯”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起来。

    “哼,叔叔婶婶你们都快走,就是不让打我媳妇”气这些长辈竟然不帮着自己,孩子心性的他转过身来就把他们一个一个推出去。

    见状,老财婶也不禁被自家儿子给逗笑“翘翘,不准耍性子,叔婶都在笑话你呢”

    “不管不管”还是一个劲地把一干人往外推,推完这个推那个。

    众人半推半就,也由着他胡闹。

    直到把人都赶走了,他这才关上门,扣上闩,回头跑着到‘媳妇’身边蹲下,看着她上上下下的伤痕,一张白胖的脸皱成了苦瓜状。

    “我给你吹吹”他如是,声音心疼得夹带了哭腔,罢就低下头给她吹臂上的血痕,呼呼一下又一下。

    “傻儿子”老财不怒反笑,反正气也已经撒过了。

    “好了,你把她抱到柴房去吧”这语气,犹如赦免一般。

    翘翘赶忙伸出,可在抱上的时候又犹豫了,看着她身上无一处完好的地方,根本无处下。

    最终还是心翼翼又带着笨拙地把人抱起,轻飘飘的一点重量,都不费他什么力气。单纯的眉眼里不禁染了抹困惑——原来女孩都这么轻的吗?

    为初无力反抗,也无心反抗,所幸,抗下了这一顿毒打。

    被人遗忘在井边的姜花看着她被带回了柴房,挂在眼里的惧意尚未褪下。

    果然老财转头,瞧见了缩在一旁的女人,狠狠地啐了一口“跟她一样,都是丧门星”

    她缩着脑袋不敢作声。

    老财婶不知发生什么,不过看老伴儿生气,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定然她也有份招惹,不禁横眉冷对。

    “哇哇”许是母子连心,老财婶背上不到一岁的婴孩忽然从睡梦中醒来,开始扑腾啼哭。

    老财婶那张前一秒还怒气横秋的脸色一下子换了一副慈爱可亲的模样,反在身后拍着孙儿的屁股踱步晃悠“哎哟,大宝不哭,奶奶疼”

    “哇哇”

    姜花担心儿子,可没有公婆的发话不敢上前,眼睛只一个劲儿盯着自己的儿子。

    孩子哭嚎不止,老财自然也是心疼的“怎么一直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老财婶“可能是饿了,要吃奶”罢呵斥那边的女人“还不赶紧抱了孩子喂奶去”

    她忙不迭从地上起来,动作牵扯到了身上的伤痕,可也只敢强忍着踉踉跄跄地跑过来。

    此时柴房里,翘翘心地把自己的‘媳妇’给安置到床上,看着她满身的疮痍,一张脸苦兮兮的“媳妇,你以后别逃了,爸爸生气了就会打你的”

    “别逃?”她声若细蚊的钻研这两个字,语气夹了一股子讽刺。

    “我只是要回到我本来的地方,逃字哪里来”

    翘翘不懂得其中的含义“这里挺好的,我喜欢你,我们一起生活,一起生孩,我妈妈还种了好多东西呢,有黄瓜,有甜瓜,还有番薯啊呀”到番薯,忽然想起来自己挖出来的番薯还放在地里呢。

    一拍脑袋“我把番薯落在地里了”他很是懊恼“你是不是饿坏了,我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忘记呢”

    “嗯,饿坏了”她的声线幽沉无感情,只是想将这聒噪的人赶走。

    歉疚顿时爬上翘翘的面容,然后又转瞬变亮“我这就去给你拿回来,媳妇你等着我哈”

    这人终于走了,门也没锁,只兴冲冲的往地里奔,院子处的老财婶见了在后面叫喊“翘翘,你去哪啊”

    “去拿番薯”得到一个尾音越发飘摇的回应。

    回头看了看柴房,见着没上锁,老财婶走过去,瞪了里头的人一眼后方才将锁扣上。

    夏日的阳光穿过破陋的窗,零丁细碎地将床上的为初裹起,她无神地望着那枚太阳,直到眼睛刺痛,才敛了敛眼帘。

    就这样又被关了两日,没有食物没有水,偶尔听见两次这家的儿子吵着要进来看她,都被父母给哄了过去。

    夜里0点多的风是凉的,山里就有这点好处,温度没有城里高。可也有相对的,蚊子倒多如牛毛。

    为初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一是蚊虫叮咬,二是口干舌燥、饥渴难忍。

    气热,破了皮的伤处结了痂,时而发起痒,伤势重一些的不时作痛,叫她冷汗渗了一层又一层。

    窗外晃起一缕微弱的光,扣起的锁发出叮叮的声音,很轻微,可在死寂的夜里很是清晰。

    门被轻轻的推开,罩进来一道微弱的烛光,随后又被重新关上。

    为初躺在床上,看那个人蹑蹑脚地靠近自己。

    将白蜡烛倾斜,滴了两滴融蜡在木头上,将蜡烛粘在上头,姜花这才拿着碗粥坐到床边来,将粥搁下,扶起她。

    然后重新端起碗,欲要喂她。

    食物近在眼前,可为初却只是看着她,干燥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她的眼里有探究的意味。

    姜花有些急了“你快吃,等他们发现就完了”

    为初没有固执,低头就着她的大口大口喝光了一碗的粳米粥。

    粳米粗糙,附在口腔里有种粗粝的口感,可对经常被恶意杜绝粮食的人来是玉露琼浆。

    为初以为她偷偷给自己送完粥,已经是极大的帮助了,哪知对方又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番薯,给去临送到她嘴边。

    抬起眼帘看进这双眼睛,她并未张嘴。

    姜花以为她是怕脏,低声解释“皮我已经洗过了,这是晚上吃饭时我偷偷留出来的,虽然冷了,但是很填肚子”

    “能不能帮我解开绳子”她开口,两没话以至于声音又变沙哑。

    面上覆上为难,姜花道“要是又出了什么差池,我又免不了一顿打骂”

    “我不逃,不连累你,你只帮我解开一会儿,走的时候绑上便是”

    姜花一番犹豫,最后一次确认“你真的不逃?”

    “我身上的伤还没好,根本没有力气跑”

    她半信半疑,出于同情,还是选择给她解开。

    上的绳子解到一般,勒紧的绳索松垮了下来,露出腕上两圈黑紫色的淤痕来,姜花的动作就那般顿住。

    这些指粗的麻绳反复地绑在同一个部位,一日复一日,血液难流通,黑紫色的印记凹下去很深很深,勒出一道怵目的凹痕来。

    敛了敛惊愕的神色,姜花快快地解开上的绳子,又去拆脚踝上的。

    当那刺目而可怖的凹痕又映进眼帘时,即使已经受过一次震动,可内心依然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

    上头打了死结,姜花解得很费力,可见那人是有防着她再度逃跑。

    当对方为自己解脚上的绳子时,为初转了转腕,尝试活动活动一下,可皮连着筋一下子撕裂一般疼了起来。

    咬了咬牙,额上爆出一条青筋,忍下那几欲冲出口的疼痛。

    将解下的绳索放到一边,姜花拿起一旁的地瓜“给”

    她伸出,昏暗的烛光照映下,姜花发现她探出的那一只隐隐在颤抖,她将地瓜握住,姜花松开,地瓜的重量完全到了她的里,然后便见她的很轻微的抖了抖,又禁不住闭了闭眼,敛去眼里一闪而过的痛楚。

    分量只是两三两的东西,就已叫她不堪其重。

    她又很快睁开眼,用另一只抓住自己腕的上方,将食物送到口中,张嘴咬下。

    看来这村里的耕地很是肥沃,种出的地瓜软糯香甜到似是打了蜜一般。

    这么想着,眉梢不由得沾了一缕讥诮。

    姜花在一旁看着她吃,瞧着对方明明饿极了也没到狼吞虎咽的地步,想起曾经的自己

    “你给我送食物,不怕这家人知晓?”正吃地瓜的为初哑着声音问,却是没抬眼帘看她。

    姜花沉默了半晌“你帮了我,我也不是那么狠心肠的人”

    “帮你?”

    “你弄反了,如果不是我,你也不用受那罪”

    她吃完了一个,颤着去拿另一个。

    “但如果不是我,你前也不至于被打得那样狠,新伤旧绳在一起”姜花朝她身体看了一眼,体无完肤,没有再下去。

    过了半晌,打量她的神情,带着几分试探与犹豫“你还想着逃跑吗?”

    吃完了最后一口,抬起眼帘看她,为初问“怎么?你怕?”

    “过了这么长时间,你还没看清形势吗,这里的人都狼狈为奸,就算前两有警察来追查,可还不是被他们一遮掩了过去”她压低声音,怕惊醒熟睡中的老财两人。

    “你想一辈子困在这个地方?”为初不答反问。

    这个问题令姜花忽然浑身一僵,猝不及防。

    怀孕前,白日里,午夜梦回里,她幻想过无数次,有朝一日,她能不能逃离这个魔窟,想疯了,想得痴傻了,可这个有朝一日根本不会实现!

    为初看着她“我与斗,兴许我斗不过,可人,我一定是要斗到底”

    姜花微震,对方眼里的那股果决与凌厉让她的心脏犹如受到电击,久久不能回神。

    “为什么”许久,她听到自己有些恍惚的声音。

    她想问,她的勇气从何而来!

    仿佛看穿她心中所想“我有家人在等我”

    家人?

    她在心中呢喃着这两个字。

    “你的家人一定很爱你”她又低低地,语气里裹挟着一股落寞。

    为初觉察到了,看了她一眼。

    不要以为自己很可怜,这个世界,多的是比你惨的人!

    比如——姜花。

    “方便问你的名字谁取的?”

    “我妈”

    “你你家乡在很的乡镇,不像是会起这么清雅的名字”

    谈论起家人,她的声音多出一线生气“我妈是知青,九十年代那会儿到我们乡扶贫,不过她是不愿意的,可政策是这样。后来认识了我爸,彼此心生爱意,知青返潮的时候她没走,为我爸留了下来”

    起这段遥远的往事,她的思绪有些飘忽“后来生了我,没两年又生了我弟,那时候的农村重男轻女是很普遍的,我爸不太理我,我妈事事以弟弟为先,对我很是严厉,时时督促我功课,做错了一点事也多是呵斥。她原想着我毕业之后回县城谋生活,在当地托了关系给我安排了一个工作,兴许是费尽了周折。可我那时候被所谓的爱情蒙了眼,从到大第一次反抗家里,如今遭了现世报。我想,父母一定对我失望透顶”刚刚有的一点生气,在谈及这番话时,被苦涩取而代之。

    她没再话,也可能是故事已经简单完,柴房里一阵短暂的沉默。

    许久后,为初沙哑的声音响起“你知道姜花的象征吗”

    茫茫地摇头,她不知对方为何起这些。

    问话的人似是无心起般“姜花一支挺拔,一个花苞能开五六朵,一朵便有三片花瓣,聚集于翡翠簪头,从朝至暮,绽出香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