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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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府请来的客人也明显少了很多。

    薛棠看到了郑湜的背影,正和三两个宽袍缓带的士子谈论。崔毓见她目光看着对岸,不动声色地挡住她视线,“县主在看十七郎?”

    薛棠忙摇头否认。崔毓笑道:“县主不知,我请郑公子来,可废了好大功夫,还指望着他压轴作诗。今年赏菊会无法大开席面,让县主失望了吧?”

    薛棠正色道:“灾民受饥寒之苦,皇后亦不服侈丽,我等应当效仿。崔公子不要误会。”

    崔毓笑道:“县主的是。”

    正着,崔琉从花园中站了起来,朝他们招手:“四哥,怀宁,你们总算来了,快来这。”

    他们正在投壶玩,规定未投中者须得罚酒。崔琉自善投壶马球这类游戏,热情洋溢地邀请薛棠一同参加。薛棠推脱道:“我不会投壶,大家都知道。”

    去年宴席上,她和门下侍中的千金一组投壶,硬生生拖后腿将人家拖成倒数第一的成绩,最后双双罚了好几杯酒,那回薛棠回去都是晕乎乎的,第二天被崔皇后知晓了这事,还专门派人来送醒酒汤。

    “不如就让县主做裁判吧。”

    她的“光辉事迹”自然也吓退了那些跃跃欲试欲摘得魁首的少女,纷纷劝崔琉遂了她的意,不要勉强人家。

    崔琉故意将手中的花枝摔在地上,佯怒道:“好不容易请这尊大佛从宫里出来,不给三分面子,一分总行吧?”

    薛棠也习惯了她这大姐脾气,自己已经老神在在地在凉亭里摆着的蒲团上坐了下来。崔琉见她这副不动如山的模样,也只好知难而退,自己和别人一组比试去了。

    崔家的侍女们给她端来甜点和茶水,绿鸳接过摆在薛棠面前,薛棠拿起菊花酒,先是闻了一下,问道:“这里面是加了木露吗?我闻着香味不似菊花香。”

    那些侍女笑道:“县主真识货。这木露是陛下赐给咱们家主的。”

    薛棠笑了笑,没有继续问。她不胜酒力,所以口口地喝着,一面看着崔琉等人比试投壶。本以为她会因自己不给面子而生好久的气,奇怪的是,今日她好似对自己格外不在意,专心致志地和别人比试,去争抢那条作为头筹的十二破色百鸟裙。

    秋日的艳阳天晒得人浑身都暖洋洋的,薛棠了个哈欠,揉了揉眼,觉得有些困,眼皮逐渐撑不开了。

    怪了,这酒力道是有多大,才一杯就撑不住了。

    “绿鸳,你守在这,我想睡一会。”薛棠吩咐一句,自己忍不住闭上了眼。

    绿鸳应了声“是”,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凉亭临水,四周虽挂着挡风的帘子,但入秋后已有了凉意,她怕薛棠着凉,还拿她的帔子罩在身上。崔琉那边已经比完了,一群人准备去后花园赏菊,正准备来招呼薛棠,却见她一个人睡着了。

    有人掩着嘴角笑道:“这么吵的地方,怀宁县主居然还睡得着?”

    崔琉也笑道:“咱们不用管她,尽管赏花去,看她何时能醒来?”

    一群人笑着离开了,临走前自然也跟绿鸳了声,让薛棠醒来后去后花园找她们。

    少顷,一名梳高髻的女婢匆匆走了过来,腰间的绦带上着金线织成的流苏结子,喊道:“县主,县主在这吗?”

    绿鸳见她服饰与这府邸内其余侍女不同,便明白过来是宫里的女官,上前道:“县主在这睡着,姐姐有什么事吗?”

    “皇后赐了珠花给诸位挑选,大家伙儿都在抢,五娘特意给县主留了一朵牡丹,等她过去拿,怎么还在睡呢?”那婢女环视一圈,抓住了绿鸳的手臂,“要不你替县主去拿吧。”

    “诶?我……”绿鸳手足无措:“我不行,县主她一个人……”

    “没事的,这一整个园子外都有崔府的守卫。”

    凉亭旁的桂树后,一双眼盯着两人离去,而后落在了凉亭里支颐闭目的少女脸上。崔毓慢慢走上前,半蹲在她面前,抚了抚她面颊。柔嫩白皙的肌肤仿若初冬的冰雪,一碰便会融化成水。

    第一眼看到薛棠是什么时候,他好似也忘了。自己的姑姑从昭仪一步步变成贵妃,再荣登中宫之位,身为左翊卫大将军的父亲又有了国舅这一层身份,整个长安能和郑延龄分庭抗礼的也只有他们崔家了。

    薛恂这个封疆大吏再厉害,回了京也是龙游浅水罢了。薛棠最后的命运,必然在郑崔二家的郎君中选一人联姻,以巩固自己在朝廷的政治地位。

    他手掌往下抚上了薛棠的肩头,落在她唇上的目光变得滚烫起来。

    “崔毓!”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崔毓有些愠怒的抬起眼,却见迎面走来的郑湜。

    按着崔琉的计划,这会在这里的应当是郑湜,他果然也被忽悠过来了。

    郑湜兜兜转转第二次走到湖边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再次会错了指路人的意思,崔家的园子实在太大,如同迷宫一般,他原本是想回去的,结果便撞见崔毓与薛棠共处在凉亭里。

    第一眼看过去,郑湜心里仿佛像被锤了一下,几乎喘不过气,定睛细看,才发现薛棠是撑着脸睡着了,失落一下子被怒火取代,连行第也不叫了,直接连名带姓地喊住了他,“崔毓,你在作甚?”

    崔毓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先是行了一礼,而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十七郎莫要大声喊叫,县主估摸是太累了,所以独自在凉亭中睡着了。我正好经过,怕她着凉,想喊醒她,十七郎这副疾言厉色的样子,该不会以为崔某欲趁人之危,行不轨之事吧?”

    郑湜目光在薛棠身上扫了一眼,见她衣裳完整,稍稍放下心,仍旧板着脸,“就算如此,也应当让婢女来照顾县主,五郎这样做,若是让人看见,难道不怕毁了县主清誉?”

    “原来十七郎担心的是这个。”崔毓不以为意地笑道:“十七郎别忘了,上回华清宫晚宴的飞花令,县主可差点因你被人误会。”

    郑湜目光躲闪了一下,“那是误会,陛下尚且不放在心上,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崔毓笑了一声,“既然十七郎这般介意,我看我俩还是赶紧离开,让县主一个人在这吹风吧。”

    “砰”地一声响,断了两人的对话。

    原来是薛棠手撑不住,头磕在了石桌上,她微微皱了皱眉,而后半睁开眼,迷迷糊糊道:“绿鸳……”

    崔毓俯下身,低声道:“县主,我是崔五郎。”

    “绿鸳……我想回去……”薛棠手在空中虚虚一握,又睡了过去。

    崔毓转头对郑湜道:“十七郎不知,妹时常同我抱怨,县主格外不胜酒力,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她只喝了一杯菊花酒,便醉成了这幅样子,当真是崔某招待不周。”

    趴在石桌上的少女耳上有一块碧玉耳坠,贴在肌肤上,衬得如同雪地里一滴绿水。郑湜触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好在这个时候绿鸳拿着牡丹回来了,乍一见凉亭中多了两名男子,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发现是郑湜和崔毓两人,才缓了口气,给两人行了礼。

    在绿鸳的认知里,郑湜是光风霁月的公子,而崔毓又是游园会的东道主,两人估计是不心走到了这,不定还在替县主望风。

    再一看薛棠……果然已经睡到石桌上去了。

    “你家县主醉成这样,你去哪了?”郑湜皱眉道:“赶紧送她回去吧。”、

    绿鸳还从未见过一向温文尔雅的郑湜居然也有不耐的一面,一时也顾不上解释,忙道:“婢子知道了,这就送县主回去。”

    崔毓笑道:“不若喝一杯醒酒汤?”

    “不了。”郑湜干脆利落地替薛棠拒绝了,犹豫了一下,在崔毓和绿鸳震惊的目光中,一把将薛棠抱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对绿鸳道:“带我去马车那,还不赶紧!”

    崔毓似乎没料到他会做出这般几欲撕破脸皮的举动,追了几步,而后又停下了脚步,脸色阴沉,将腰间的撒扇狠狠掷到了地上,扇骨应声而碎。

    这会女眷都去了崔府的后花园斗花去了,郎君们也三三两两聚在树下或蹴鞠或作诗,府门口没什么人,郑湜将薛棠抱进马车,转头斥责道:“你是怎么照顾你主人的,让她一个人在凉亭里?”

    “回郑公子的话,是皇后派人来让婢子帮县主挑花。”绿鸳听他语气严厉,心里也不由焦急起来,“郑公子,县主她……怎么了?”

    这终归是在崔府宅前,郑湜不想太多,捏了捏眉,“县主喝醉了,回去让她喝些醒酒汤。”

    绿鸳松了口气。自家县主酒量她早领略过好几回了,每回宫中办大宴,薛棠必是三杯即倒。她鸡啄米地点头,“婢子知道了。”

    马车辚辚起行,郑湜上前几步想再叮嘱些什么,最终还是慢慢停住了脚步。

    过了承天门,到宫城内便不能乘坐马车,得改乘撵,雕木沈香色描金香草板的轿撵早已停在了宫门内,四周挂着粉纱,按着县主的规制铺的是织金素毯绮褥。

    薛棠还在马车内睡得天昏地暗,绿鸳只好不停地推着她,终于将她又推醒了一次。薛棠扶着车辕下了车,只觉双脚软绵绵的似乎踩在云雾上,脑袋也晕乎乎的,看什么都成双成对。譬如不远处就走来两对人影,走在前面的穿一身绛色便服,身侧一人则穿着绯色十花绫罗圆领袍,头上还带着官帽。

    左庶子韩旷一面走一面同蔺湛禀报着事务,徐琦嘴皮子一拉得好听,开关让京畿周围的灾民入京,结果不出几日长安城一些流民变成了乱民,四处闹事。

    天子脚下,又怎能容忍这等事情发生?

    “殿下,那流民的头领谎称是灵州人,实则是万年县一个地痞无赖,先正关押在大理寺,正在着人审问。”

    两人这是要去大理寺。韩旷等了会,没等到蔺湛的回应,一抬头却发现他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前方一辆马车,马车上下来的女孩步履踉跄,身若无骨似的靠在一旁侍女身上。

    那边绿鸳也发现了他们,拉了拉薛棠袖子,悄声道:“县主,前面是太子殿下,咱们该让道。”

    薛棠“哦哦”了两声,不甚在意地推开她的手,猝不及防“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绿鸳拉都拉不住,也只好跟着跪下。

    韩旷原本走在蔺湛身侧,生生受了怀宁县主一个大礼,忙不迭跳到一旁去。蔺湛面上闪过一丝错愕的神色,将手里大理寺的奏折先递给韩旷,俯身量了一眼面色绯红的薛棠,玩味道:“怎么,见我还行此大礼吗?”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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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便改了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