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论道台
卫珩过来时,看到的便是一人一鹅隔着一篮子鱼干两两对视成雕塑的尴尬场面。
他以为舒遥数次提出要喂鹅,是心里惦记着被鹅踩到脸上欺负的旧恨,准备趁机报复回去。
魔道贪狼使,心里自该是有点傲气。
一来确实是大白鹅做得不对,有失待客之道;二来卫珩也不觉得这只与他同龄的大白鹅,能吃亏到哪里去,索性放手让他们一人一鹅自行解决恩怨。
不想非但没看到鹅毛乱飞,剑气纵横的画面,这一人一鹅对视之间,反而颇有点诡异的和谐。
卫珩按耐下心中零星一点好笑,不动声色问舒遥:“喂完了吗?”
“喂完了。”舒遥起身拍了拍手,不屑于去和一只鹅斤斤计较:“正算回去。”
玄妙峰头被竹林花草,山石流泉占去绝大多数面积,只余下一两间院的檐角错落自重重绿荫如烟下飞翘而出。
好在玄妙峰卫珩一人独居,再加上舒遥也不过两人,怎么着两人都能有各自的屋子住,不会嫌挤。
卫珩将舒遥送到他所居的院之内。
这一路上没危机重重的杀阵和凶兽,整座山头最凶猛的是一只正埋头猛吃鱼干的大白鹅,卫珩显然是有话要。
舒遥静静等着他开口。
“贪狼使听过论道台吗?”
舒遥礼貌性点头:“有所耳闻。”
他是听过论道台这玩意儿不假。
是玄山只此一家特有,卫珩一手创办,让玄山各峰峰主和长老分门别类讲法之所。
玄山由九座绵延千里的主峰串联而成,每座主峰峰主皆为大乘期的不世高人。主峰底下从峰更是无数,由高至低居的是玄山长老、执事和普通外门弟子。
内门弟子皆有师承,自然是跟着他们的师父一同居住。
玄山的论道台有三座,分别向九峰嫡系弟子、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展开。
弟子可自行选择是否前往论道台以及选择自己想听的科目。一旦前往,则必须按着论道台排课的规矩一节节老老实实上。
舒遥在魔道时听人起,便觉有似曾相识之感。
后来一想发觉,和他上辈子所读的学校着实类似。
舒遥以为卫珩是想和他畅所欲言论道台设立的利弊好坏,刚好满腹夸赞吹嘘的草稿正要开口,便听卫珩道:“不知你是否愿意前往论道台听课?”
舒遥几乎怀疑是之前自己和让雪天架时用力过猛,害得如今耳朵出了岔子:“等等,道尊是想让我去论道台听课?”
他…去论道台听课?
卫珩的言语让舒遥放弃最后一点希望:“确是如此。论道台所讲,或许对贪狼使你有所好处。”
这是卫珩一番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
他心知肚明自己没有令人如沐春风的亲切人格,更是不擅辞令言语寡淡,纵然如何道法精深,也只适合一个人走下去。
若是和舒遥论道,只怕舒遥当场睡着都是好的,不得要拔剑出来和他一决胜负。
但舒遥对卫珩来又是至关重要的人。
往前三百年里,卫珩有两百九十年在闭关,剩下十年在斩妖除魔,自是无从得知世上有舒遥这样一号人的存在,不必提他性格相貌,过得怎样。
等相识以后,看贪狼使固然心性促狭多变,难以捉摸,却不是真正大奸大恶,杀人如麻的性子,能拉自然是要拉一把。
于是卫珩思来想去,以为让舒遥去九峰嫡脉弟子所在的论道台听课,或许能在诸位长老论道之下有所启发,熏陶心性。
寒声寂影哐当一声坠地,仿佛它主人脆弱又无助的内心。
舒遥不想喂鹅了。
他只想把鹅撸秃噜尾巴拔毛。
辛辛苦苦三百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他在魔道苦苦挣扎出一身人挡杀人佛挡杀人的大乘修为,难道是为了去给论道台长老装孙子用的吗?
舒遥好恨。
狗屁的好人。
他悻悻然收回了自己的好人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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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云鹤惴惴不安站在玄妙峰峰底等着舒遥。
待他看清逆着光拾阶而下的来人模样后,顿时不安得更厉害。
是很难用言语去描绘清楚的模样,只是霸道强势占据人眼帘的一刹那,草木生辉,流泉映光,连红衣翻飞的衣角也像是朝霞漫卷。
很符合他师尊玄和峰主口中得“剑术既高,脾气很坏,长得好看的模样。”
他鼓足勇气向舒遥开口:“舒舒舒道友!我师承玄和峰主,师尊担,担心你初入论道台难以适应,便叫我来为,为你接引。”
丹田受损归受损,舒遥到底当过一段时间的大乘,神识犹在,轻易便感知到眼前少年藏在宽袍大袖下的颤抖身躯,微挑眉头,奇道:“你怎么啦?”
若自己尚是儿止啼的魔道贪狼使,少年有此反应正常。
可自己现在,不应该是个在玄山寄人篱下,人见人爱的虚弱可怜吗?
落在临云鹤的耳朵里,既是道尊欲收的弟子很不满意他眼前一副怂包样,嘴唇哆嗦:“没没没…没事!”
啧,好好挺俊俏的一个后生,年纪轻轻怎么落了一副癫痫毛病?
舒遥内心暗自嘀咕,表面彬彬有礼点头微笑,充分表达自己的理解尊重。
毕竟,包容玄山弟子的物种多样性,也该算在当时一口承诺过卫珩好好待在玄山休养生息,绝不惹事生非,搅风搅雨的范围内。
临云鹤年纪轻轻,天资不凡,当然不会落下癫痫的毛病。
事情源头还得落在昨天玄和峰主语重心长嘱咐过他的一番话上。
自玄通峰回来后,玄和峰主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在洞府院落中踱步过好几回后,终于用传讯符召来自己最的弟子临云鹤,吩咐道:
“你二师伯看中的弟子明日要去论道台,他出来玄山人生地不熟的你多看护这些。”
千万别让他欺负了别人去。
最后一句话被玄和峰主咽下。
临云鹤的反应也宛如玄山数万弟子一样大吃一惊:“什么?道尊算收徒弟了?”
卫珩弟子的身份远远不止他的衣钵传人明面上的意思这样简单。
它代表着那把世间无双的日月照璧剑主终于有了偏向,不再高高踞于玄妙峰上守卫仙道众生。
极有可能是玄山九峰之间,乃至于仙道四家六派的重新洗牌。
而卫珩不知是看透背后的人心算盘,还是当真另有算,以前被人频频问及时,总是淡淡一句:“我道有瑕,不敢耽误他人。”
听得很想让世间其余门庭若市的大修行者痛哭流涕,齐齐留下自己误人子弟的忏悔书,然后悲愤自杀。
惊讶很快使临云鹤自内心发出疑问:“究竟是何等惊人的天资,才会让道尊起了收徒之意?”
有此疑问的临云鹤,绝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如无数在他之前或之后听闻这道惊天消息的少年一样,蠢蠢欲动想去知道动道尊的弟子模样,更深处或许有一二不忿,想看看他到底比自己强在哪儿,才会让道尊起收徒之心。
狗屁的徒弟。
卫珩那所谓需要照料,在玄山待一段时日的含糊辞能骗过玄山掌门,能骗得过玄和峰主?
她是被卫珩一手带大的师妹,少年时的卫珩固然清冷自持,远没如今的喜怒难辨,仗着对卫珩的了解,玄和峰主能揣度他的心思至八九分。
猜得到舒遥便是贪狼使本人。
她眉头重重一跳,语气严厉警告徒弟:“不许给我招惹他,他模样生得好,脾气很差,剑术很高,一旦吃起亏来寻我哭可没用。”
怕临云鹤听不进去似,玄和峰主强调道:“我只怕他连你两个师伯都敢,你别去给人家送菜了。”
全盛时的舒遥从来不怕豁出性命一搏,当然不会怕对阵卫珩和玄山掌门。
某种角度讲,玄和峰主讲的也是大实话。
临云鹤两眼发直,语无伦次:“连我两个师伯都敢…”
这是什么神仙师弟?
他不可置信般发觉了事情后隐藏的真相:
莫非那么多年来,那么多少年天才,宗门骄子被道尊拒之门外,就是因为他们不敢道尊?
想到在她最信重的师兄包庇之下,他们与贪狼使平平和和共处一室,玄和峰主也很恍惚,应道:“是啊,相信你师伯自有分寸罢……”
她信卫珩为人,更信卫珩自有分寸。
所以才会在玄通峰僵局中,不加犹豫出来圆场,主动替卫珩为舒遥身份掩护。
托这一场谈话的福,临云鹤见舒遥,非但半分没受他美色影响,满脑子都是“脾气很差,剑术很高,连道尊都敢。”
临云鹤的剑和他的人一起颤抖。
舒遥:“劳烦师兄御剑带我去论道台。”
他如今的状况,能少御一次剑便少御一次,舒遥乐得让临云鹤捎一程。
临云鹤个寒颤,以为这位连道尊都敢的神仙师弟,想被带一程是假,想考校自己是否有资格站在他身边是真,他瞬间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心御剑。
一是怕给玄和峰丢脸;二是主要,怕传中连道尊都过的剑毫不留情抽到自己身上来。
舒遥莫名其妙看着嗖嗖飞得贼快的剑,和剑上临云鹤微微颤抖的肩膀。
来不及等他心中再度惋惜好好一个后生,怎么年纪轻轻就得了这样的病时,临云鹤第二次抖抖索索开口:
“师,师兄。论道台的师兄弟姐妹们,个个心高气傲,却皆很推崇道尊。难免有所好奇师兄是如何得道尊青眼,想要和师兄一较高低的恐怕大有人在。”
舒遥忽然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能被九峰峰主,及他们的亲传看入眼收作徒弟的,少则筑基,长则金丹甚至元婴。
舒遥看着自己手掌,心灰若死再度确认自己只剩下炼气的战力。
他略走几步到论道台边缘,看着底下云雾缭绕掩着地上风光,真诚发问:“临师兄,你看从哪儿跳下去能跳得死人吗?”
临云鹤大骇,以为舒遥是想把挑战他的一个个从台上丢下去,顾不得害怕,拉着舒遥的手恳切道:“师兄冷静!玄山严禁残害同门!否则下场极为凄惨!”
舒遥:“……”
所以你是在建议我开之前先给自己来一剑装晕避赛吗?
暗恋他就让他去论道台。
呵,卫珩活该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