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杀局
卫珩面容瞧不出喜怒,只平平问引长烟道:“人是你杀的?”
引长烟一句话一出,白水宗宗主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他双眼喷火,恨不能将引长烟剥皮拆骨:“好好好!好得很!就是你杀的我儿?”
白水宗长老亦是步步紧逼,咄咄逼人:“方才两位信誓旦旦自己和我宗少主身死一事无半点联系,怎么现在就和杀人凶手叙起旧来了?”
他一声冷笑:“今日你三人非得血债血偿不,青山宗也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舒宁皱眉,刚想要开口争辩一二时,引长烟话了。
他容貌固然是很好看的,然而持剑之时,人似剑,剑似人,万千光辉皆化作剑气的冷意森森,出鞘见血,让人难对他秀丽过头的长相生起轻薄之意。
白水宗宗主和长老一时竟不敢插话去断。
引长烟:“我杀他是有缘由的。你不知道你们少主身怀魔种?倘若我当时出剑晚了一刻,你们少主便会受魔种所制,屠杀你白水宗上下。”
“荒谬!”
白水宗宗主大喊一声,声音中饱含凄厉。
猝然间灵光爆出,正是他不管不顾地手持法宝向引长烟杀来。
他原本心弦被爱子惨死牵扯得紧紧的,此时引长烟他爱子和魔种有不明不白关系,辱其清誉,白水宗主如何能忍?
悍然出手,理智全失算是轻的。
引长烟仿佛看不到那么大的动静,剑锋不曾有过半寸偏转。
舒遥和卫珩老神在在,根本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出乎意料的是,另外一道灵力如匹练当空劈来,直迎上白水宗宗主,将他击得后退数步。
在气劲冲刷之下,在场修为稍逊的皆是齐齐后退卸力,更有甚者心跳如擂鼓,口中呕血。
舒宁已无素日温和神色,寒意现于他眉宇间,将病容都逼得散去一二:“若是这位道友所言属实,私养魔种,想来白水宗宗主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名!”
他鲜少这样硬气过,白水宗长老被他一震,口吻不禁软下来,威风不在:“舒真人是铁了心要和我白水宗做对不成?”
“不是和你白水宗作对。”舒宁像是对他搬出的大旗无动于衷,一字一句,恨意切骨,“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你白水宗若是与魔修有染,我难道要装聋作哑?”
青山宗有知悉内情的长老无声一叹,心知自己劝不住。
宗主他其他事情好话得很,唯独对魔修上,是真真正正恨到骨子里,偏执到极点的。
假使白水宗真和魔种脱不了干系,哪怕是玉石俱焚,舒宁也绝不会装作无事发生,让步半分。
舒遥悬在唇角轻飘飘一缕笑意淡了,像是枝头的花飘散在风里,寻不见踪影。
他话语调很奇怪,很寻常的调子,却像是杂糅了许多种情绪,尽力克制着什么:“好了,白水宗少主应该还没下葬吧,尸身仍在,有没有魔种去看看就知道了。”
白水宗宗主压下胸中翻涌气血:“去看便去看!如若我儿清白,我定要你们三个偿命,青山宗向我磕头赔罪!”
舒宁森然道:“贵宗少主当真无辜,我自会赔罪。但魔修一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两人对视,寸步不让。
引长烟甩掉指尖凝着的一缕剑气,不是很能够明白为什么这些人比起他这个当事人来,一个赛一个的真情实感,话积极。
但这并不妨碍引长烟的求生欲。
他向卫珩辩白道:“先生等会儿一看即知,白水宗那位少宗主当时魔种爆体,无力回天,我不得已杀之。绝非故意杀人。”
卫珩不置可否,问道:“你是如何到此地来的?”
“此事来话长。”
他们一行人一边往白水宗方向赶,一边引长烟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原来是他前些日子随手在倒悬剑山中接了个除魔任务。
引长烟年纪虽轻,修为却高,见识也很广,发现他杀的孤煞魔修中特殊之处,认出魔种。
悸动之下,引长烟做的事也很符合剑修标准。
他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回去求助师门长辈,而是带着几个同门杀去魔域一探究竟。
“我易容改装去魔道几域多方探过,也去一斛珠一类人多口杂的地方探听过消息。”引长烟含糊而过,“最后机缘巧合得到消息,魔种多在晋国,便想来看看。”
舒遥凉凉看他一眼。
饶是如此,那也不是引长烟来他一斛珠碰瓷的正当理由。
这笔帐他记在心上呢。
卫珩显然是也想起当日之事。
于是卫珩告诫了一句:“凡事投机取巧,玩弄人心者,不可取,更不可多为之。”
引长烟:“……”
他不知自己话哪里出了纰漏,只得茫然无措地继续下去。
之后他来到晋国。
引长烟相较两人,修为终有不足,觉察不到青山白水两宗其余人身上的魔种,只被最明显的白水宗少主魔种气息吸引过去。
等他到白水宗时,那位倒霉的白水宗少主和魔种互斥已经到极点,无力回天。
魔道中人尚能因魔气同源容纳下魔种,仙道中人是受不了魔气斑杂的。
一旦种下魔种,必定有朝一日魔种爆体,受他控制,区别的只是时间早晚。
天资越高,经脉越纯净的越容纳不得魔种。
完后,引长烟笑问舒遥道:“这位大约就是我那位近日在仙道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师弟?”
消息闭塞的舒遥诚心请教:“有多沸扬?”
引长烟沉思一瞬,形容道:“大概是十个倒悬剑山弟子,有十个想和你一场的那种沸扬。”
很好。
舒遥心情复杂。
继他贪狼使称号背上重重骂名,在仙魔两道脍炙人口深入人心后,他本名也被无数人惦记上了。
来去,这都怪七杀不肯安生地跑来玄山找人闹事。
舒遥在心中给七杀补上一笔,等着日后寒声寂影上一并发落。
舒遥:“那师兄也想和我一场吗?”
他红衣狐裘,锦绣琳琅,瞧着就像是富家子弟的精巧做派,更生得天然一副唇角弯弯,眼眸带笑的模样,似绯烈桃花逐流水般秾丽风流。
引长烟大笑:“我?我自然不会。”
“我在论道台时,虽未被道尊收入门墙,但好歹蒙受道尊指点过剑道。”引长烟笑声渐止,拍了拍舒遥肩膀,心生怜爱:
“也算你半个同门师兄。日后有哪个倒悬剑山的不长眼睛来烦你,你放心报上我名号就好。”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引长烟想得很简单,师弟长得讨喜,看着又弱气,能护自然是要护他一护的。
“那多谢师兄。”
舒遥想得也很简单。
看在卫珩面子上,便不去和引长烟计较他来一斛珠碰瓷的事,一笔揭过。
即使想得南辕北辙,这时候两人倒是如出一辙的满怀慈爱。
青山白水两宗中人在前面沉默地御风而行,如临大敌。
舒遥和引长烟在后面传音聊得热火朝天。
“我不是怕白水宗人追责,故意跑的。”引长烟到这里,也很唏嘘。
谁能想到一时的不靠谱,竟然会把锅推到道尊和自己师弟身上来?
“我是杀人之后兴起,去酒肆里了壶酒,正准备回白水宗解释一二时,发现他们人已经跑完了。”
舒遥由衷感叹道:“师兄真是个讲究人。”
杀人完事后还要来壶酒。
看看这气度这排面,潇洒。
他想起从临云鹤那里听过的传言。
相传引长烟未破化神,尚且是元婴巅峰的境界时,因为天赋太好,风头太劲,被一位积年化神,手上人命累累的魔修盯上。
他们身处闹市,旁的人噤若寒蝉,唯独引长烟谈笑自若,不忘对酒肆老板娘喊一声:“劳烦温一壶酒,等我赢他回来喝。”
魔修被他这份旁若无人的放肆气大嗓门:“只怕你子到时候没命喝!”
回答他的是明珠出海的出鞘声。
一弯剑光波光粼粼映亮飘舞风雪,团团拱着剑身似明珠生晕,刺破尘雾。
引长烟拔剑在手,:“天冷,酒凉了不好喝。”
等他斩杀魔修,滚烫血液溅在冰凉雪亮的剑锋山,恰逢老板娘素手取出温好的酒。
配风雪天,杀人剑,再好不过。
此后引长烟一战成名。
当时临云鹤还哀叹过:“舒师弟,你看怀师姐一样能凭元婴杀化神,不比他差。但怀师姐架就是冷冰冰的拔剑收剑,哪有人家风雪一壶酒起来有意思?”
舒遥明白为什么卫珩不肯收引长烟为徒了。
以引长烟杀魔数来看,必定纵酒过度,不爱养生。
估计也不肯在酒里泡枸杞,嫌有失风度。
卫珩受他为徒,难道是要和引长烟互相折磨吗?
引长烟突发奇想,问道:“我不是想和师弟较出个高低胜负来,奈何见猎心痒,委实好奇由先生亲自教出的是何等的剑道。等此间事了后不若一事?”
卫珩道:“不是我教的。他的剑道,我教不了。”
引长烟“咦”了一声,好奇挑高眉头。
他对舒遥的剑兴趣不增反减。
是怎样的剑才配上道尊一句“教不了”?
“实不相瞒,我最初师承七秀坊,习的剑诀为冰心诀。”舒遥想了想,饶是大乘的神识也跨不过三百年的往事。
他有点忘记自己当初在游戏里拜了谁为师,是七秀中哪一位。
“至于教我剑诀的师父名讳……我已然忘却了。”
语罢舒遥见引长烟半是震惊半是谴责望着他,犹如看见了好一个绝世渣男。
这是何等薄情寡义的徒弟才干得出来的事情?
他以为他引长烟已经算是个不肖徒弟,常年做事不着边际把他师父气个颠三倒四。
现在看来,他还是太年轻。
这样想着,引长烟看卫珩,像是看昔日高岭之花白月光被一个负心薄幸的穷子巧言令色蒙骗般痛心疾首。
舒遥:“……”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真的没有那么欺师灭祖负心薄幸。
卫珩出言断引长烟漫无边际的联想:“别多想,我与他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引长烟更加沉痛。
恨不得直白告诉卫珩倒贴的师徒情是没有未来的。
好在他们到了白水宗。
宗如其名,门前横过一道白水如玉带,环着青山苍翠,映出盘旋绿荫似倾盖,于清静之中平添一份婀娜。
三人却没有兴致欣赏这份景色。
引长烟失声道:“怎会?我三刻前来白水宗,魔种气息分明还没那么重,仅有他们少主一个人的暴动而已。”
白水青山两宗中人修为不足,看不出来,他们是能一览无余的。
现在的白水宗哪像个修仙宗门,满宗门里俱是躁动魔种。
是魔宗也不为过。
舒遥懒懒道:“你再看前面带着我们的人。”
引长烟静下心定睛一看,发觉在青山宗时好好的一群人,如今身上魔种也探出爪牙。
他几乎倒吸一口冷气。
“可能是魔道大能来到晋国,身上魔气引发的魔种暴动。”
舒遥面上含笑,唇齿间却含着满溢杀气咀嚼过两字:“比如——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