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新的马甲
舒遥话, 如暮秋时的重云落秋雨, 一层层一字字凉丝丝的心理, 浇得众人寒气直窜心底。
“阿遥。”
卫珩开口唤住舒遥
他声音依旧很稳,却再也没有平常那么淡。
为这一丝不寻常, 舒遥驻足凝视卫珩。
当然是很俊的, 卓尔不群,皎皎挺秀。
“我不知是何种误会, 但我的的确确心悦于你, 生死不易。”
仙道作风内敛,话之间素来含蓄, 十分好在他们口中, 常常被减做五六分。
衡量之下, 卫珩此言堪称露骨。
任是谁,也很难将这般炽热滚烫的心声,与道尊本人联系在一起。
偏偏卫珩本人得掷地有声, 好似只是论道台前教弟子一般不足为奇。
舒遥往常看卫珩时, 常爱将他与山水联想在一起,仿佛仅有夺天地所钟, 自然造化的山水, 方能衬得出他容姿湛然,朗秀无匹。
但此刻, 舒遥疑心自己捡到的是青山覆雪白头, 江流逆转而下。
固然是很好看的。
却让舒遥觉得,卫珩也是在意的, 也是会为之伤神的。
舒遥原本内心有无名火气,来得不明不白,连舒遥本人亦不能有条有理道出个一二三四来。
若不是他心性坚定,性情骄傲,怎会甘愿忍受自己为情绪所役,怕是要拔剑四处乱砍一通,砍树砍水砍山砍人,砍得狼藉一片,血肉横飞才够解气。
可此刻,如忽闻甘霖,舒遥那些几欲毁天灭地的火气,缓缓散了。
他眼眸里燃着的神采也不似先前摄人。
舒遥竟能以叙事般的口吻平静回卫珩道:“你救我是为天道平衡,和你本身的日月并明。”
“是。”
舒遥等到这一个字,便不欲再听,断卫珩接下来所有言语:“确是误会,也不是误会。我以为你救我是暗自心慕我久,你以为我对你是一往情深,两相误会之下,阴差阳错造成当今局面不可开交。”
这回卫珩也不禁静默下去。
舒遥有点累了。
他不久前杀了七杀。
他们曾有过如兄弟,如手足一般很好的情谊,洋洋自得以为可比金石,难以挫折。
结果败在天意弄人之下,转而拔剑相对不死不休,昔日的生死之交,成了如今的生死之隔。
他也听得卫珩亲口承认。
他们曾两情相悦,情意无限旖旎动人。
卫珩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至如今地步,舒遥仍这般以为。
他曾一厢情愿谢过他们两人的相遇,以为从此天高地大,万物开阔。
结果不过是一场误会笑话。
寒声寂影在魔道三百年,无数的血与火之间,从未摧折。
舒遥头一次觉得寒声寂影不够硬,也不够利。
硬不到足够承受一切来自所谓天命的重压。
也利不到可以轻而易举破开凡世间种种束缚。
尽管在场众人,看得一颗心肝颤巍巍,恨不得就此如雕像静立到永远。
但是事情,总是要做的。
话,总是要有一个人的。
有个弟子顶着一干人等“你是勇士”的钦佩目光,发着抖话,险些连哭音都带了出来:“贪贪贪贪狼使…”
舒遥略微一扫,便看清他是玄山弟子。
不卫珩本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发怒,纵然是有,舒遥尚且不屑迁怒到一个晚辈身上,便点头道:“何事?”
弟子见他种种如常,登时大受鼓舞,腿也不软了,声音也不抖了,大着胆子问道:“七杀使的身后事,贪狼使算如何处理?”
弟子那么问也是有原因的。
数百仙道弟子,就数他和七杀挨得最近。
总不能让他活生生一个仙道弟子和死人深情相望吧?
哦。
舒遥神情乏味,语声亦带着两分倦意:“妥善埋了吧。”
不是他懒得多几个字。
是舒遥委实想不太出来,七杀会喜欢什么地方。
他原来的师门所在之地,七杀半生深受其害,恐怕是不太妥当的。
魔宫建起,过去的统统变味,估计也不太行。
想来想去,只能是择块风水宝地,好好安置。
舒遥眉目一撇,眉梢间挂的是如钩寒月尖上悬的三分冰凉霜色。
勾着游子思归,行人倦旅的冷。
旁人身死,尚有死后诸事可供牵,纸钱元宝能成山地烧,长明灯能满寺地点。
七杀身死,魂飞魄散,没的是真的没了。
破军没什么异议,想法约莫也和舒遥大同异。
拦不住玄山弟子真感动出来的眼泪,他捂眼赞叹道:“贪狼使真是个好人!”
舒遥:“……”
也幸好是七杀死了,要是让他听到,一定要让你尝尝七杀朝斗的销魂滋味。
玄山弟子:“七杀使和贪狼使这般的生死大仇,贪狼使竟不想着把他抽筋剥骨,悬尸城头,却要将他妥善安葬,真是个天大的好人!”
听得其余弟子纷纷点头,一本赞同。
舒遥一时无言:“……”
所以,在原来的弟子眼里,他一言不合就要将人家抽筋剥骨,悬尸城头的人物?
可以,听上去很魔道。
那还真是委屈你们看玄山秘史了啊。
顾迟笔似是轻嗤一声:“早和你们过,你们还不信。”
单单冲着玄山秘史和大笔灵石这两点,便足以让顾迟笔对着舒遥有充分的改观。
引长烟没有话。
他现在内心很复杂。
曾经以为需要好好保护的半个病弱师弟,摇身一变,变成了魔道贪狼使。
这也就算了。
曾经以为温柔可人,遇人不淑的镜月师妹,是怎么变成的破军使,引长烟至今想不通。
所以他至今不敢正眼看破军。
唯独江素问,他出尘不染,与众不同。
他以比旁人慢了三天的反应,迟缓问道:“身着红衣,手持长剑的那位居然是魔道贪狼使吗?我怎么看着,他与舒师弟的形容十分肖似?”
到此处,江素问微有不好意思,郝然道:“莫非是我又认错了人?”
“……”
顾迟笔对着舒遥投过来的视线,只觉得十分死亡。
不,你没有认错人。
但是人家刚和道尊闹崩,你提起他曾经道尊首徒的身份,只会让他更想起往昔甜蜜,和往人家心上捅刀子也差不离了。
我宁愿这次你可以继续脸盲下去。
仙道的弟子八卦热情似火,是不可能被任何东西浇灭的。
大乘不能,魔尊不能,贪狼使也不能。
他们眼神转盼,他们嘴唇开合,他们从贪狼使真是个好人,谈及道尊和贪狼使分崩离析,宛若镜中花水中月一样的一段情缘。
不存在的。
他们一致地得出结论。
道尊骗了贪狼使感情。
贪狼使是个好人。
所以,即使卫珩不日前洗脱了自己脚踏两条船,白月光与红玫瑰皆要坐享的传言,他还是注定和渣这个词,脱不了干系了。
最开始话的一个玄山弟子,绕了半天,感叹道:“我可以放心了。”
他最后一个字话音未落,立即遭到同道纷纷一致的谴责:
“话怎么能那么呢?都什么时候,还有门户之见,不能因为贪狼使是魔道之人,便对他有所不同。”
“再,谁在一段情缘里的付出多少,岂是仙魔两道之差可以轻而易举决定的?莫非你玄山门风这样珍贵,有个魔修掺合进来,便嫌有所玷污?”
弟子被他们群起攻之得头晕眼花,叫苦不迭:“我不是这个意思!”
众人屏悬,只等他下去,想看看他能搞出何等名堂。
弟子委委屈屈,吞吞吐吐:“我只是为道尊庆幸。日后哪一天他真与贪狼使兵戎相见,也不必担心被剥皮抽骨,碎尸万段。”
凡人间好歹还有个法,叫做一夜夫妻百日恩。
弟子自觉这个法,放在道尊和贪狼使之间,尚算合适。
贪狼使对几次三番要谋他性命的七杀使,俱能宽容至此,道尊更是不必担心。
“……”
其他弟子均不约而同感到一阵窒息。
破军把他们谈话一字一句清晰听入耳朵,也有点窒息:“话的是玄山弟子?”
他仍顶着镜月那副行头,思及破军诸多血泪,舒遥再多不快,也不可能不回他,简略道:“是。”
破军:“我记得玄山弟子,是以剑入道的剑修。”
他恍然大悟,啧啧赞叹:“怪不得剑修多单身。旁人与我时,我且不信,心道不能如此看低剑修诺大一个群体,如今观之,是有其必然性的。”
舒遥:“……”
剑修如他,觉得膝盖很疼。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看在两百年交情和甘愿为他女装的情谊份上,舒遥只能咬牙忍了。
卫珩:“……”
剑修如他,也觉得膝盖有点疼。
可是破军与舒遥交谊甚厚,日月照璧只好安静躺在鞘中。
玄和峰主颇有几分气愤道:“破军使所言未免太过,难道他一天到晚顶着镜月模样去招摇撞骗,便能情缘不断?”
引长烟:“……”
忽然也觉得膝盖有点疼。
还是玄山掌门拉的玄和峰主,劝道:“算了算了。”
他提着太乙明堂,轻飘飘满是满足陶醉之情:“何必去理他人言语呢?旁的人,怎知道剑之于剑修的重要性?”
这全场上至大乘,下至金丹的数百号人里,唯独七域主一个人坚守本心,未被带跑话题,令人感动。
他坚持不懈对倒悬山主道:“虽我不知,剑修的佩剑,对你们剑修来是如何重要。但是我知道,仙道对我来是何等重要。想必比之佩剑与你们,亦遑不多让。”
倒悬山主被他见缝插针的执着震惊了。
他差点要被七域主磨得失去神智,松口答应。
对佩剑盲目的爱劝阻了他。
倒悬山主冷酷拒绝:“不,你不懂,不一样。”
七域主决定换一个突破口。
他身形一闪,来到舒遥身前,态度恭敬得有点令人心中战:“尊使,啊不,该改口叫你尊上…”
破军:“……”
他没有存在感的吗?
七域主:“尊上,我心慕仙道风俗已久,不知可否暂去仙道一观。”
他一言语动作间,珠光宝气,又不免烁烁生光。
舒遥止住心中下意识拿手挡的冲动,故作波澜不惊道:“随意。”
只要不穿着这一身在他眼前晃,都挺好的。
七域主欢喜异常,身影跃动之间,几成一道刺目虹光。
破军看了看倒悬山主,又看了看七域主,突然觉得言之凿凿放话剑修不可能有情缘的自己,脸有点疼。
江云崖是害怕日月照璧和寒声寂影的。
但他想了想,认为玄山弟子,尚且有勇气出声话,自己为坠青天一宗之主,无论如何,也不能落于玄山弟子身后。
江云崖清嗓,宽袖无风而动,衬他神态,别有一番郑重:
“我无意叨扰诸位的各段情缘,只是尚有正事在眼前。”
玄和峰主扶额,喃喃道:“江宗主你如今一开口,我便觉得准没好事,要不考虑一下,改名换做江乌鸦?一字之差,挺衬你的。”
江云崖硬生生被这俗气的江乌鸦三字,从云雾缭绕的云端拉回世俗,不复仙风道骨,愤怒道:
“你以为我一天到晚很想这些啊?院长一天到晚只想着看书牌,无尘方丈三不管,皆空避世还不忘看玄山秘史,能有个愿意给你们看星星卜算的知足吧!”
江云崖每吐出一个人名,玄山掌门就要坚强吞服一颗天王保心丹。
与此同时,倒悬山主每次的呼吸都愈发艰难。
偏偏七域主在那里兴致勃勃,喋喋不休:“仙道真是有趣,六宗宗主不禁修为高战力强,竟俱是这般有意思,起来,玄山秘史我听人口中提起过好多回,不知到底是何种宝贝?”
倒悬山主:“……”
真是后悔没有答应皆空方丈的邀请。
皆空方丈仅仅是想彻底铲平魔道。
倒悬山主是想着干脆灭世算了。
还是卫珩在喧闹里一锤定音,使得所有杂声平息避鼓:“江宗主请。”
哪怕他风评再如何受害。
但天下第一始终是天下第一。
世间高不可攀的山峰也只有那一座。
对仙道弟子来,卫珩犹如高悬日月,明亮堂皇得足以叫人略去其他所有不足。
无人敢不从。
江云崖:“太阳太阴的燃眉之急虽解决大半,然而紫薇秘境中封印破裂,魔气四散而出,紫微星力量不定,难保魔气会溢于紫薇秘境之外,隐患无穷。”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多事之秋。
众大乘极默契一致想到。
他们活了几百上千年,了数百年的牌,是头一回见到这样不太平的时间。
感叹归感叹,问题是要解决的。
玄山掌门手握天王保心丹,缓缓道:“确实不妙,此事遗害世间,定然是要想办法解决的,江宗主可有良方?”
江宗主不藏着掖着,开口直述。
原来距紫微星现世,诛杀孤煞,封印魔气已有数万年之久,被封印的魔气在地底久久不散,反倒生出了一种生物来。
他们模样看着与人族一般无二,却是在血煞魔气中所孕育而出。
魔修仅仅是吸纳天地诸般芜杂之气。
而魔族是由血煞怨气所生。
哪个更加嗜血残暴不言而喻。
魔族将弱肉强食的野蛮风气发挥到极致,同族相残、相杀、相食与他们而言,像是剑修练剑,法修修法一样每日例行发生,不做才要奇怪的事情。
江云崖讲完此段,长长舒了一口气。
来要感谢坠青天万年以前的前辈,那位前辈明明功参造化,一身修为已至巅峰,偏偏就是闲不住,爱到处乱跑。
这一跑倒是让他掉进魔族所居的封印深渊里。
等那位前辈侥幸全须全尾地从封印深渊里跑出来后,他就回坠青天,将他这段传奇经历写进游记,得以保存。
于是世人知道,在紫薇秘境之下,有魔族所居的深渊。
后来那位前辈又耐不住寂寞,离开坠青天四处瞎跑,不知行迹,也不晓得他究竟是破境飞升,还是又一脚踏进哪个鲜为人知的深渊中。
破军:“我就没有在魔宫里面,翻到这段记载。”
导致他现在一无所字,听江云崖话仿佛是在刷新三观。
舒遥:“好巧,我也是。”
破军悻悻然:“都怪魔宫被毁太多次了。”
舒遥:“好巧,我也是那么觉得的。”
他们心有同感,同仇敌忾。
众人:“……”
你们确定亲手毁过魔宫不止一次的自己,真的有资格话吗?
江云崖:“紫微星如今势弱,好在太阳太阴两星已然回归正轨,假以时日,必能恢复如常,镇压魔气深渊不在话下。”
“只是如今,紫微星做起来难免有点吃力。”
倒悬山主一贯是个快刀斩乱麻的干脆果决性子,不耐烦江云崖弯弯绕绕神神叨叨,直言道:“须做什么,江宗主不妨明,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江云崖等的就是这句话。
“亲下深渊,削弱魔气源头,防止魔气过强,紫微星镇压不住,而向外界溢散。”
一片沉默。
深渊的情况如何,大家均不知晓。
但将心比心想,能让紫微星空降世上,积攒万年的魔气所在,总不会太人间乐土的。
兴许是真的炼狱也不定。
大乘能在天下间叱咤风云,也是因为有宗门世家在其身后作为后盾,使其不至于孤立无援。
等入深渊,魔气深重,魔族环伺,饶是大乘,多半也会凶险万分。
没人有脸在这个时候,替他人表态。
卫珩道:“我会下去一趟。我欲摘紫微星,本来就须去一趟深渊,如今倒是正好。”
江云崖:“???”
他脱口而出,震惊道:“紫微星做错了什么,你要摘他?”
江云崖指责卫珩:“莫非因为你日月并明,就看不惯横空出世的紫微星吗?”
万川和身为紫薇秘境孕育而出的人物,也物伤其类,为紫微星话:
“尽管这一次紫微星现世,有诸多错漏,但源头是道魔失衡,与紫微星无关,道尊何苦去为难紫微星?”
舒遥想起卫珩曾经许下过的允诺。
当时戏言,若是自己不喜欢紫微星,就只能将紫微星挂在玄妙峰半山腰上。
等后来自己入十二阵的时候,还百般对紫微星挑三拣四。
舒遥挑起唇角对紫微星笑了笑,笑意凉薄。
没人对你挑三拣四了。
你随便爱怎样怎样,在玄妙峰头挂着去吧。
紫微星无精采地更暗了一分:“……”
你们是魔鬼吗???
都闹分手了,还要来把它从天空里强行摘走???
饶过紫微星不行吗?
只有玄和峰主的关注点,不在紫微星上,她冷静沉着:
“师兄你固然修为盖世,深渊被封印万年,底下情况无人得知,你一人下去,我是不放心的。我的月出昆仑不是摆设,我陪你同去。”
江云崖悠悠叹道:“那位前辈的游记仍在我坠青天好生生摆放着,我也陪道尊一同去。”
书院院长生硬道:“暂不提未知的,魔气一日不去,则十二阵一日难以复原。我大争书院守天下万代传承,岂能眼睁睁看十二阵毁在我们这代手上?”
无尘方丈抚须笑道:“院长此言大善!以苍生福报计,老衲岂敢落于人后?”
倒悬山主眉眼不抬:“既在力之内,又是心所向,有什么好多的?”
若不是顾忌着身边倒悬剑山弟子,倒悬山主可能现在就跳下去了。
江云崖大笑:“这敢情好!又能在深渊之地凑齐一桌麻将了,有何惧之?有何惧之?”
“……”
玄和峰主:“…江宗主,在谈正经事的时刻,能不能别常提牌桌之事?”
“还是继知了成精的魔尊以后,江宗主很想多一个牌桌成精的称号?”
这倒是启发了玄和峰主。
江云崖总爱站出来袒护让雪天,常常在仙魔两道的立场边缘左右试探,反复横跳,不得就和让雪天有过不明不白的一段。
知了成精和牌桌成精,也挺配的。
江云崖大为受辱:“峰主怎能如此?峰主莫非不知我少年时和道尊一道,起早贪黑修行,为的就是能有朝一日,理直气壮,光明正大将光阴用在牌上?”
“……”
行吧。
所以后来卫珩做了道尊,江云崖神神叨叨,大事不准事不,四舍五入一下约等于没用。
这可真是仙侠世界版本的毒鸡汤啊。
舒遥如是作想。
江云崖眼睁睁看着玄和峰主神色越来越奇妙。
到最后,她古怪开口,委婉暗示:“咳,江宗主应当知晓,魔尊坠入了深渊之中?”
莫非你江云崖是放心不下,想过去找让雪天的?
玄和峰主很敢想。
连她师兄和贪狼使的爱情故事,都真真切切发生过。
江云崖和让雪天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江云崖听懂她的暗示。
正是因为听懂,他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直接冲过去掐死玄和峰主她丫的。
要不是…
要不是他们牌桌组还缺一个人…
江云崖为了毕生爱好,忍辱负重。
玄和峰主的言语如一点火星,将弟子的整片热情都燎了起来。
那可是与坠青天宗主交游密切的玄和峰主的话啊!
绝不是无凭无证的空穴来风!
顾迟笔双眼发亮,问她身旁几人道:“你们我下一本,是写坠青天秘史好,还是写倒悬剑山秘史好,或者是玄山秘史?”
江素问僵硬道:“顾师妹为何会来问我一个坠青天弟子坠青天秘史?”
引长烟僵硬道:“顾师姐为何会来问我一个倒悬剑山弟子倒悬剑山秘史?”
怀霜涧不似他们两人僵硬,冷漠答她:“我所谓,但你落笔前,最好顾虑一下,道尊与贪狼使两人心情。”
顾迟笔若有所思:“有理。”
他们三人对视一眼,祸水东引,异口同声:“不如六道寺秘史如何?”
顾迟笔:“???”
引长烟细细分:“顾师姐你看,从沙弥手中的那本玄山秘史可知,皆空方丈必然是来过紫薇秘境的,他现身不出,又看玄山秘史,显然是对贪狼使或道尊中有一人心有倾慕,却爱而不得,碍于佛门清规戒律,连言明也不能够。”
江素问肃然道:“真是感人至深!”
怀霜涧也认真附和:“你们看,道尊无心情爱,容貌又不及贪狼使动人,我猜多半是贪狼使。”
顾迟笔:“……”
你们的怎么好像是真的一样?
引长烟看出她疑惑,斩钉截铁:“顾师姐不用多疑,一定是真的!这逻辑,错不了。”
几位大乘不知道自己险险逃过一劫。
他们三言两语间有了商议,由玄山掌门道:“好,暂回去安置好门派后辈,等休整几日,我们再来此地,一齐入深渊。”
他们最后将目光投向舒遥那边。
舒遥一直与破军站在魔道一处,冷眼旁观。
有人想要问询,但嘴唇几动,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舒遥含了一抹笑意讥诮,向他们冷冷道:“仙道诸位高风亮节,我魔道自也会派人前往,助一臂之力,略尽心意。”
他的模样对仙道众人来陌生极了,判若两人,仿佛只是与道尊首徒披了一张一模一样的皮。
而魔道见之,居然诡异地齐齐松一口气,心中一安。
这样的高高在上,这样的骄矜漠视,方是他们识得的贪狼使。
有了约定,两边各自散开。
卫珩未动。
他像是有话对舒遥要,却被舒遥先行一步抢了话头。
舒遥:“道尊喜欢的,是对道尊一往情深的我;而我喜欢道尊,也是被自己误以为的道尊情意所感动。本是空中楼阁,一场虚妄。”
“既然开,也该散了。”
他罢转身走了。
“不是的,阿遥。”
卫珩听见自己。
他只觉自己的心意从未有一颗像当前这般明澈:“我心悦的是你。”
是你这副皮相下面藏着的血肉鲜活,傲骨凛然。
不知舒遥有没有听见,远处红衣的身影顿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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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宫迎来了它新一任的主人。
那位主人曾经血洗过两次魔宫,手刃上一任的魔尊和七杀使,如今正着手清理孤煞,手腕雷霆,作风狠辣,让人不敢直呼,肝胆俱颤。
也唯独和他一路扶持上来的破军使和他不离不弃,敢单独和魔尊在殿内商讨要事。
殿内的情景并不如外人所猜想的,一言一语俱是交锋,决定沉甸甸的万人性命。
坐在高处的魔尊容颜艳美绝伦,鲜红衣摆逶迤拖地,容颜如朝霞贯穿殿内,不经意间压得满殿奇珍异宝,奢华摆设黯然失光。
再璀璨夺目,华贵无伦,也夺目不过美人容光。
他眉目间喜怒难辨,慢慢吐出几字:
“卫珩他…”
“卫珩卫珩又是卫珩!你今天和我提了多少次卫珩?”
破军几乎要被舒遥折磨得丧失理智,崩溃道,“难道这个魔宫是谁住进来,谁就会变成知了成精吗?成精了一个让雪天不够,你也要跟着一起?”
舒遥冷静回击:“那幸好你没替我做这魔尊,否则你本来话已经很多,再一个复读上瘾,岂不是要叫人头大如斗?”
破军冷森森磨牙:“莫非我该谢你体贴吗?”
舒遥自若道:“你要是想谢,也是可以的。”
破军只觉他握不住自己手中的扇子了。
扇子有自己的思想,想对着舒遥脸怼。
舒遥:“言归正传,我曾答应过卫珩,要助他摘下紫微星,言出必践,我到的话,便一定要做到。”
破军痛苦哀嚎一声:“我求求你,玄山就在那边,你若现身,道尊一定欣喜,然后你们就可以你侬我侬,一起去深渊那边度个蜜月摘下紫微星。”
他断然决然:“不用担心魔道!我愿意代替你,接过这个重负,承受这个魔道的重量。”
舒遥很感动:“好兄弟,辛苦你了。”
破军也很感动:“好兄弟,只要你少提两句道尊,一切好。”
舒遥话锋一转:“只是我不想和卫珩重归于好。”
破军青筋一跳。
舒遥:“再,我曾走得毫不留恋,你怎么以为人家会和我重归于好?”
破军差点跪下来求他:“兄弟,算我求你,你去试一试,他不和你重归于好我替你他行吗?”
舒遥无动于衷,冷酷做出结论:“深渊我是要去的,要陪卫珩摘下紫微星。”
破军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时,还是舒遥拜托他女装混入仙道。
舒遥:“但我不能以舒遥的身份去,我换个易容,也算是做到我昔日承诺。”
成真了。
破军没有气馁。
他思及女装的旧恨,一转眉头,计上心来:“你是在苦恼,魔道大乘之中,没有合适的人选让你顶替吗?”
“对。”舒遥毫不留情面,刻薄点评,“他们都太丑了。”
破军循循善诱:“为什么不能有个新的想法呢?”
舒遥:“你。”
破军:“比如——女装。”
话一出口,他就被掠上喉间的剑气卡得一阵窒息。
但破军,并不是会受这一缕剑气威胁的人。
他毫不气馁,煽风点火:“你想,你哪怕是乔装改扮成他人,道尊对你了解之深,必然会有所察觉,到时候要是被人戳破,哪得有多尴尬?”
舒遥:“…所以女装被人戳破,就不尴尬了吗?”
恕他直言,这尴尬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破军坚持自己那套歪门邪不动摇:“旁人如何会想到你堂堂魔尊,竟会乔装成女子?定然不会对女子多加注意。”
“再我风流名声满天飞,你与我一道去,有我代你遮掩一二,露不了馅的。”
破军得信誓旦旦,也是真的不怕日月照璧。
是兄弟,总要女装得整整齐齐。
脸不能他一个人丢。
女装不能他一个人女装。
他考虑周全:“如今魔道,让雪天失踪,七杀身死,孤煞大乘十去其九,翻不出浪花来的。论起危害,深渊魔气,才是你该出力的好地方。”
大义节,面面俱到。
舒遥其实还好。
他原先的剑三帐号,本是个秀姐,易容脸型也是因为他穿越过来的性别在细节处有所调整,美则美矣,不至于让人错认性别。
但秀姐的易容不止一张。
舒遥想要调出一张完全女性化的捏脸,也是可行的。
舒遥谨慎道:“我记得无尘方丈所修法门特殊,当初是他看穿的你我。”
破军嘿然冷笑:“不过是一个老和尚,有你我两人在,还怕他不要命漏嘴?”
可以,这话很魔道。
可见破军对无尘方丈的积怨之深。
舒遥:“我记得天刑的女性大乘,本来没几个,长得好看的…”
约等于没有。
破军怎么可能让舒遥女装的希望在这个地方被摁灭,他思索良久,得出一个很妙的人选:“一斛珠的天姚姑娘?”
舒遥:“…天姚仍是化神。”
破军:“可以破境。”
舒遥:“…天姚虽不似红鸾,好歹与卫珩有过一面之缘。”
卫珩又不是江素问。
破军:“一斛珠的人,有几张易容难道是很了不得的事情吗?”
舒遥被他服了。
“最后一个问题。”
破军如释重负,几乎要流下心愿得偿的泪水。
“等我们走后,该由谁来负责魔道这摊烂摊子?”
这是个好问题。
两人面面相觑。
半晌,舒遥拍版道:“万川和一定不能去深渊。”
破军心有戚戚然:“他确实太菜。”
舒遥:“…兄弟,万川和知道你那么他吗?”
破军闭嘴。
舒遥:“他和我太熟,与天姚也熟悉,嘴上是个没把门的,我怕刚一到深渊,我的身份便人尽皆知。”
想坑舒遥女装是一方面。
破军还是不太想看到舒遥恼羞成怒,血屠成河的。
于是他补充道:“七域主和你也有相交,往一斛珠去得多,与天姚更是熟识,心为上。”
他们惺惺相惜。
舒遥果断道:“我立刻传讯向倒悬剑山,让七域主回魔宫!”
******
倒悬剑山最高峰上,七域主万般不舍,千种言语。
倒悬山主却觉得满心松快。
要不是看在对方给的大笔灵石情面份上,哪有七域主能在倒悬剑山待那么久的道理?
七域主依依不舍:“魔尊让我回魔域。”
倒悬山主:“魔尊做得好。”
七域主想起寒声寂影抽在脸上的疼痛,哽咽道:“若是上一任的魔尊,我就不回去了,可这一任的魔尊…”
不敢不回。
毕竟人家是贪狼使的时候,就敢一剑抽飞他了。
倒悬山主真心实意:“不,你不必如此勉强自己的,该回就回。”
七域主懊恼道:“我真傻,我为什么要帮这一任的魔尊,杀上一任的魔尊?”
倒悬山主由衷感谢舒遥。
甚至有点后悔自己没在舒遥杀让雪天时,助他一臂之力。
七域主最终还是走了。
来向倒悬山主请教剑道的引长烟恰好目睹这一幕。
大概是受顾迟笔荼毒太深,引长烟见状,欲言又止,婉转问倒悬山主道:
“师父,您和七域主…”
倒悬山主近日被人逼问太多,从烦不胜烦,已然进化到以毒攻毒的地步。
“长烟,你和破军使——”
引长烟乖觉闭嘴:“我来寻师父,是剑道上有难处,恳请师父解惑。”
倒悬山主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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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的不止是七域主一人。
天姚接到舒遥吩咐,难以置信:“尊上,可我明明没有破大乘啊。”
“无碍。”
舒遥冷酷无情,不容置疑,“我你破,你就是破了。”
破军跟着使劲附和:“没错,破个大乘,很容易的事情,天姚姑娘不必太有心理压力。”
被迫突破大乘的天姚:“……”
我的境界,我破的关,我难道不能点什么吗?
她企图做最后的挣扎和挽救:“尊上,您当真要借我的身份前去?千万三思啊!”
破军顾不得怜香惜玉,将天姚一切劝阻全都堵死:“我看这个主意很好,是迄今即止的万全之计了。”
气得天姚以那双秋波美目,狠狠刮了破军好几个眼刀。
她就知道外界传言不实,像尊上那般好的人,怎可能逼着破军使女装?
定然是破军使自己女装心喜不,还要将尊上一起拉下水。
真可谓是歹毒至极。
得回去和红鸾好生道道,要是一斛珠大门再为破军使敞开,这楼不开下去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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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薇城中,紫薇秘境开启的百日之期未过,除紫微星曜比之开始略有黯淡外,一切如常。
依旧百官朝拱,高居御座。
仙道的大乘,也是些熟悉面孔。
卫珩、五宗宗主、玄和峰主与其他几位大乘一个不落。
他们开口讨论:
“魔道此次,会派遣何人前来?”
江云崖道:“魔道几次清洗,势力衰颓,然而我听闻魔尊特意将七域主自倒悬剑山召回,想来他与破军,定然要来一个。”
曹操,曹操到。
他们见由神骏高大异兽牵引的宝车自云端而来,异兽足下火焰和车檐明珠风铃划成流光连绵不绝,转眼稳稳落在他们眼前。
男子绛红锦衣,俊美风流,启唇笑道:“见笑,这一次,虽仅有我与天姚两人,单是我一人,足敌其他三四人了。”
他拉开刺绣精美的车帘,心翼翼搀扶车内人下车,唤道:“阿姚,到了。”
先是如烟似雾的一截裙摆现于众人眼前。
裙摆华美灿然,如剪了天际最美的一抹红云,交由织女妙手裁成。
再是叮当作响的环佩玲珑。
女子慢慢现出全貌。
裙摆如红霞,细腰如春柳,乌发如叠云。
她于车帘半掩之中露出面容的那一刹,美人玉面艳光,不可逼视。
仙道大乘忍不住想到:
莫非一斛珠的人,皆是这般美貌不成?
他们出神之际,难免疏忽了卫珩的一瞬异样:
阿姚…
阿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