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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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不在宫里当值, 陈文遇回了陈府。

    一入府邸, 绕过影壁之后,就瞧见了三抬朱漆大箱。

    陈文遇脚步一僵, 似乎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吴管家捧着一朱漆匣子上前,解释道:“陈公公, 方才福寿公主府的素秋姑姑前来,送来这些箱子, 是谢恩之礼, 地上三箱为金条,余下折成了银票,在这只匣子里。”

    陈文遇眼神扫过落在吴管家手中的精致朱漆匣, 手指微蜷。

    万金于晏晏而言, 并非数目。她这是铁石心肠想要与他斩断关系。

    四年相伴,晏晏如此轻易便想将他抛弃么?

    陈文遇阴冷一笑,抬腿往里走,他偏要让她斩不断。

    ……

    屋内。

    陈文遇左手负手身后,右手握着一根锋利尖锐的紫毫笔,正在一张纸上写字。

    墨锭是特意寻来的上好云烟墨,里面添了珍珠粉和丁香,墨色黑亮,香气沁人;宣纸是遥遥从云州送来的鱼子签;就连封蜡, 都特意制成了淡紫色。

    吴管家站在在一旁等候,神色疑惑,如此郑重, 陈公公是在给谁写信?

    收笔之后,陈文遇拎着信纸放在烛光处缓缓烘干,烛火跳跃,映照着男子面无表情的脸颊。

    谢昀想要他性命,却迟迟未直接出手,不过是因为心中有所顾及。

    姑母其一,晏晏其二。

    等谢昀把自己摘干净,他的死期就到了。

    陈文遇微垂着眼帘,把信纸折好,装入信封。

    一时半刻,他无法除掉谢昀,只能请人回来牵制谢昀。

    陈文遇在信封口处印好封蜡,递给吴管家,淡声吩咐:“把信送去雾枝山,交给一位名叫陈宜画的妇人,务必要亲自送至手中。”

    吴管家见陈公公面容严肃,当即神色一凛,俯身应下,“是。”

    出了屋门,吴管家后知后觉,觉得这陈宜画三字,十分耳熟。

    他皱眉回想,半响恍然大悟,这不是肃国公夫人的闺名吗?

    *

    嬴晏休养了十来日,身子终于不再病怏怏,这日一早,她拿着香囊在绣。

    只差香囊系口,便可完工。

    因为生病耽搁许久,这几日,嬴晏每天里多一半的时间用来绣香囊,这日连午后都没憩,未时刚过,嬴晏终于收了最后一针。

    望着栩栩如生的青山松柏,嬴晏伸指忍不住轻抚,有点不舍得。

    这个香囊她绣了整整一个月,丝线配色七十二种,大部分花样都用的二分之一和四分之一发丝细的丝线绣,几处细节光影处,甚至用了四十八分之一的细丝线。

    绣起来十分麻烦,不过嬴晏一向不缺耐心,只是极其耗眼。

    嬴晏揉了揉眼睛,轻声感慨:“这是我绣得最耗精力的花样了。”

    素秋笑道:“二爷收到香囊,心里一定欢喜。”

    嬴晏不置可否,盯着香囊半响,总觉得还缺些什么。她思忖一会儿,又捏起了绣花针,翻开香囊里侧,在一处十分隐蔽的角落,绣了一个字。

    寥寥几针,不甚工整,隐约能瞧出是个晏字。

    嬴晏浅浅一笑,拎着香囊,带着素秋出门,去了一家上色香铺。

    谢昀喜欢薄荷香,只是单在香囊里放薄荷,显得十分单薄,嬴晏只好去香铺重新配了一份香料,薄荷香为主调,加了佩兰、白芷一类的东西,又添几许药材。

    佩在身上,有强身健体之效。

    从香铺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约莫再过两刻钟,便要落山了。

    嬴晏想了想,索性直接去了肃国公府。

    来过许多次,嬴晏轻车熟路朝上善院而去,路过花圃时,瞧见一位身着竹青缂丝云纹锦袍的男子手里拎着一只鎏金细首壶,正在浇花。

    他身形与谢昀十分相似,露出三分之一侧颜,可窥见容貌十分年轻。

    应当是肃国公世子谢时。

    这个念头刚刚跳出脑海,竹青锦袍的男子感受到身后动静,已经缓缓转过身。

    瞧见来者是福寿公主嬴晏,谢时眉毛微挑,神色意外。

    二弟将人看得紧,几月以来,也不曾拎着人姑娘到他这位兄长面前见一见。

    谢时抬着一双狭长凤眸,不着痕迹地量着面前姑娘,年纪不大,十五六岁,容貌生得娇娇美美,一双眼眸尤其漂亮,身姿纤弱淡薄了些,似是弱柳扶风。

    与他二弟倒是十分般配。

    谢时一直觉得,二弟太过寡情,眉眼杀戮戾气太重,娶如此娇妻,也算一物降一物。

    怕姑娘不好意思,谢时很快收回堪称慈爱的视线,笑道:“福寿殿下。”

    人人皆道,肃国公世子谢时,玉树临风,谦谦君子若孤松,有逸群之才。

    只瞧背影,便知所言非假。

    嬴晏生长于深宫,见惯形形色色美人,又整日里与谢昀那俊美妖孽相处,到无甚惊艳之意。

    只是瞧见谢时容貌的那一刻,嬴晏愣了一下。

    原来燕京里的传闻是真的。

    传言曾,谢时与谢昀虽是双生,不仅脾性天差地别,容貌也生得不像。

    长子俏母,次子俏父,细细凝着眉眼看,才能瞧处四五分神似。

    嬴晏捏了捏指尖,忽然觉得谢时的容貌有些眼熟。

    一时半会儿,嬴晏又想出不出为何眼熟,只是萦绕着点淡淡的熟悉感。

    嬴晏很快收敛心神,温软回礼:“谢世子。”

    细起来,嬴晏是第一次在肃国公府里遇见谢时。兄弟二人院子离得颇远,昔日时,她出入肃国公府的时辰多在傍晚,恰逢用膳时刻。

    谢时落在嬴晏手上的香囊,心中了然,原来是给他二弟送香囊来了。

    俩人不熟稔,寒暄两句后,便告辞离开。

    嬴晏朝上善院走去,一路上蹙着细眉,忍不住回想,谢时的容貌到底为何眼熟。

    想了半响,嬴晏恍然大悟。

    原来七八岁的时候,她在紫宸殿惊鸿一瞥的俊俏少年,是谢时么?

    嬴晏记不清了,只记得少年模样长得挺好看,是肃国公谢山如的儿子,幼年的记忆太过模糊,她分不清是谢时还是谢昀。

    索性一面之缘,嬴晏并未深想,很快抛之脑后。

    *

    谢昀在书房。

    他眼神冰冷冷地盯着一方文书,周身戾气萦绕,那模样似要将人撕碎。

    嬴晏吓了一跳。

    “……”她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谢昀撩起眼皮,便瞧见身着鹅黄襦裙的女子立身门口,背映霞光,巴掌大的脸白皙,眉眼娇美潋滟,如一朵等人采撷的秀美幽兰。

    谢昀敛了戾气,眉眼舒展,勾唇一笑,朝她招手,“晏晏,过来。”

    见人原本乌云密布的脸颊,倏而化作晴空万里,嬴晏百感交集,要想从天下找出谢昀这么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当真不容易。

    嬴晏从善如流,眉眼弯笑便挪步上前,把香囊举过,“二爷,你要的香囊绣好了。”

    一点若有若无的薄荷香,夹杂隐隐约约药香,涌入胸腔。

    谢昀接过,不忘眼底含笑纠正她的话:“是晏晏送我。”

    嬴晏:“……”

    谢昀接过香囊,握在手里触感细腻,他幽深目光落在绣样上,针脚细腻,栩栩如生,青山松柏?

    青山十六施,十二尺至泉。

    天机杳何为,长寿与松柏。

    想要他青山不倒,长命百岁么?

    谢昀“唔”了一声,眼眸微闪,而后十分满意地系在了腰间,伸手把嬴晏抱在怀里。

    “我甚是喜欢。”

    嬴晏温软浅笑,“二爷喜欢就好。”罢,她心翼翼觑了一眼桌上文书,回想方才谢昀眉眼阴沉,他话音一转,犹豫问道:“二爷,可有鱼儿佩的消息了?”

    至上次谢昀去查鱼儿佩的消息,已经过了一月。

    谢昀笑笑,没告诉她消息在云州断了,只安慰道:“还在查。”

    嬴晏神色失望,不过很快恢复如常,这才一个月,而三哥已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八年,她应该耐心点。

    谢昀见不得人神色失落,扯了扯她垂在胸前的辫子,幽凉蛊惑的声音得寸进尺,“一个香囊没得换戴,不如再绣一个?”

    嬴晏回神儿,简直被人厚颜无耻所震惊。

    香囊一物向来只有赠送,没有讨要一,这位爷要了一次便罢,还想要第二次?

    不过嬴晏知道谢昀不好拒绝,眼眸滴溜溜一转,举了手指指到他面前,声音娇软可怜:“二爷,为了给你绣这个香囊,我手指不止被针扎了多少次,若再绣一个,手指都要没了。”

    谢昀瞧她夸张神色,无声轻嗤,没马上搭腔,垂眸落在她指头上。

    白皙若玉,纤如笋尖。

    “扎手指了?”谢昀慵懒笑,神色宠溺,拎了她的一只猫爪放到唇边舔舔,“这样还疼么?”

    嬴晏懵了一瞬,等反应过来,脸色绯红,差点忍不住一巴掌拍过去。

    尤其是感受到他舌尖和牙齿在手指轻卷时,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又麻又软。

    只是谢昀锢着她手,无论如何也拽不出来。

    嬴晏脸红如滴血,欲哭无泪,只能任由谢昀一根一根吻过。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仿佛如十年那么久。

    送过香囊,嬴晏如常读书。

    太阳落山的时候,留在了上善院用了晚膳,彼时夜幕已经降临,嬴晏索性留宿肃国公府。

    第二日一早,嬴晏回府邸。

    一入门便瞧见了一众宦官,以陈文遇为首,似在等她。

    嬴晏神色意外,很快敛了情绪,得体而疏离笑问:“陈公公怎么来了?”

    陈文遇落在她行色匆匆的脸颊,便知是刚从肃国公府回来,她白皙脸微粉,如桃花一般诱人。

    她和谢昀做过什么?

    陈文遇不显地捏了捏手指,眼底情绪愈发阴冷,还有些许痛苦,紧接着便是席卷而来的疯狂占有,面上却是如常笑道:“咱家奉陛下之命,前来宣读圣旨。”

    圣旨?父皇好端端怎么想起了她?

    嬴晏诧异,不明所以朝陈文遇看去,目光落在他的眼睛时,蓦地怔愣。

    她知道谢时为何面熟了。

    原来不是幼时惊鸿一瞥,而是因为,谢时的眼睛,与陈文遇的眼睛,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要:  第 六 章提过一句。

    “她对谢昀又或者是谢时的印象,还停留在幼时,约莫她七八岁的时候,在紫宸殿殿前惊鸿一瞥的俊俏少年,似乎……模样长得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