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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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的时候, 嬴晏是面羞耳红的, 甚至听见外面传来陈文遇的声音,心里十分窘迫。到底是女儿家, 比不得谢昀那厮脸厚如山,心底还埋着克己复礼的教化。

    变故突如其来, 耳边炸裂巨响,一时间, 嬴晏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受到了惊吓, 桃花眼里满是惊慌,敏锐地意识到了情况危险。

    性命攸关之时,哪里顾得什么面羞耳红。

    嬴晏紧紧抱住谢昀不放, 恨不得把自己挂在他身上。

    屋室内的烛灯受到波及, 熄灭了多一半,光线立刻变得暗淡,挂在床周的青色纱帐纷扬,将两人身影笼罩得朦胧模糊。

    谢昀轻抬袖口挡住劲风,卸去力道,将怀中人遮得十分严实。

    他的手掌按在他后腰轻抚,低声安慰,“别怕。”

    着,谢昀抬眼, 睨向来人。

    隔着飞扬的木屑尘土与朦胧青纱帐,陈文遇也看清了两人的模样,脸色愈发铁青。

    他的晏晏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绸中衣, 被谢昀以一种亲昵的姿势抱坐在怀里。

    柔顺的发丝未束,披散至肩胛骨,此时乖巧地揽着谢昀腰身,满是依赖之意。隐隐绰绰露出的身姿,纤弱玲珑。

    他心里知晓嬴晏早与谢昀有私情,亲眼瞧见后,又是另一番心境。

    这也是她非要离开他的原因之一吗?

    陈文遇手指握成拳,苍白的手背上青筋绷起几根。

    他也有的是方法,能让她体会情-事的快乐,为什么非要和谢昀在一起?

    谢昀能给她的,他全都能给她。

    陈文遇眸色阴狠,一道暴虐的声音不停地在心里叫嚣——杀了谢昀,就再也没人和他抢晏晏。

    嬴晏不知陈文遇心中暗流涌动,被谢昀安抚一通,她思绪逐渐回笼,惊魂初定,冷静地偏头朝异响传来的地方看去。

    入目一片狼藉,碎裂的半扇木门破破烂烂地挂着门框上,随着夜风摇晃,摇摇欲坠,发出刺耳而骇人的咯吱声响。

    而陈文遇眉眼阴沉,清俊的脸颊在幽晃的烛火下苍白铁青,露出一种名之为恐怖的情绪。

    嬴晏呼吸一窒,捏紧指尖,除了惊吓,更多的是窘迫。

    一位未出阁的姑娘,三更半夜,在自己房里被一个男人抱着,还衣衫不整。

    “……”出去便是一出流传街头巷尾的香艳韵事。

    不过嬴晏很快敛了心神。熙朝民风开放,帝王风流,所谓上行下效,整个燕京城都奢靡无度,世家贵族间,隔三岔五便有风流韵事传出。

    而且,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若是有朝一日,她与谢昀婚前同榻而眠的关系暴露于世人面前,坏了清白名声,或百年后受史书口诛笔伐婚前不-贞,也该她自己受着。

    而且嬴晏心里明白,即便她在闻喜宴上没有阴差阳错地招惹谢昀,而是如她所愿,遇到了顾与知——十四皇子嬴晏悄无声息的死去,她化身娇娇娘子,拿着伪造户籍顺利离开燕京,去徐州藏身,也很难比现在的情况更好。

    无论如何权衡利弊,做一位受人诟病的风流公主,已是她最舒坦的活法。

    嬴晏收回视线,微垂眼帘,声音疏离淡漠,“陈公公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她这话已经算是客气,纵然陈文遇是永安帝宠宦,也不能没有缘由地深夜砸毁当朝公主的房门。

    然而落在陈文遇耳中,又是另一番意味。

    他俊脸铁青。谢昀能来,他便不能来吗?还是她的身子只能给谢昀碰?

    谢昀嗤笑出声,讥诮道:“陈公公跟在陛下身边伺候这么久,尊卑礼教还不懂么,深夜破门的规矩,真是让本座大开眼界。”

    陈文遇冷笑,“谢指挥来白云观做宵之辈,偷香窃玉,又是哪里的规矩。”

    谢昀手指绕着嬴晏一绺青丝转,漫不经心道:“陈公公此言差矣,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叫偷香窃玉。”

    话时,他故意俯在她白皙耳旁,气息温热,激起一片酥麻之感。

    嬴晏心间一跳,生怕这厮再出什么混账话来,只好借着宽大衣袖遮挡,大着胆子掐了他一把,以示警告。

    她可没有在旁人面前露风流的癖好。

    谢昀其实没觉得疼,约莫只觉得她动作温柔地揉了他一下,只是他却故意闷哼。

    嬴晏:“……”

    她气结,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脸埋了,索性闭口不言。

    陈文遇狭长眼眸死死地盯着怀嬴晏,好一个你情我愿。

    他阴沉的声音一字一顿,“晏晏,过来。”

    嬴晏不动,此情此景,显然待在谢昀怀里更安全。

    谢昀睨着陈文遇绿得青翠欲滴的脸蛋,心情十分愉悦。其实他与陈文遇没什么恩怨了,若是上辈子陈文遇没有毒杀嬴晏,他会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不会动陈文遇。

    至于嬴晏,一开始他对她动的三分情,不足为之疯狂到失去理智,更不屑于抢夺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困在身边。最多见着两人时,上下嘴皮子一碰,冷嘲热讽给人找不痛快。

    百年后史书工笔,他们俩人,便是一段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任凭谁听了都要潸然泪下,再感叹一句世俗不公。

    毕竟这世上可没有几个女子,愿意不招婿、不嫁人,无名无份地与一名太监相伴。

    可惜啊,俩人孽缘该断了。

    谢昀唇角勾了一个诡异弧度。

    他不止生性凉薄,也恶毒,平生最喜的事情,就是往人心窝子上捅刀。

    “过去?去哪儿啊,去你怀里么。陈公公没了那玩意儿,还懂得情滋味么。”谢昀勾了一抹无情笑,懒洋洋嘲讽,“本座的晏晏慧眼识人,可不会跟着一个一无是处废物跑。”

    嬴晏愕然一瞬,她虽防备陈文遇,不过却没想如此言语伤人。

    只是出的话如泼出的水,就如刀子捅完了就见了血,再什么转圜的话,便是往伤口上撒盐。嬴晏默了默,没有插嘴,免得火上浇油。

    陈文遇落在嬴晏脸上,见她沉默,心底的愤怒再也压不住,原来她也是如此认为吗?

    很好很好。

    陈文遇忽而阴狠一笑,不再隐忍怜惜,手掌倏地掀起一道罡风,朝两人砸去,毫不留情。

    于此同出的,还有一柄银亮的匕首,上面泛着森寒银光,显然淬了毒,

    谢昀早有提防,抱着嬴晏身形一闪,离开床榻。

    在两人离开的那一刻,木床轰然倒塌,青色的床帐被罡风撕碎成一段段布条,纷扬落下。

    匕首铮的一声,扎入墙壁。

    谢昀低头看了一眼嬴晏,扯了扯她脸蛋,嗤笑,“可怜,看见没,陈文遇想杀你。”

    无论是现在,还是十年后,陈文遇对你,从来都是如此狠心。

    嬴晏窝在谢昀怀里,吓得惊呼出声,脖子僵硬地转过,盯着身后一片狼藉,脸惨白如纸。

    她不敢想象,方才的力道若是砸在身上,会不会血肉模糊,当场毙命。

    陈文遇面色一白,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晏晏……”陈文遇声音一慌,“我没有想杀你,是谢昀故意激怒……”

    他上前两步,似要挽回,去被谢昀不耐地一挥袖,哐的一声掀飞。

    陈文遇狠狠撞上了雪白墙壁,而后砸落,苍白的皮肉里扎入一地碎木残渣。

    他胸口阵痛,呕出一抹鲜血。

    谢昀的武艺……竟然高深他如此多?

    谢昀无暇再纠缠。陈文遇武功不低,稍有不慎,就会伤到怀里的嬴晏,于他而言不轻不重的一下,却可能要了嬴晏的性命。

    谢昀抱着嬴晏,转身离开。

    陈文遇心有不甘,戳着一根碎木,僵硬地站起身,死死地盯着两人相拥而去的背影。

    空中传来谢昀凉薄夹讽的声音,“陈公公还是好好思忖一番该如何请玄真大师下山,向陛下复命吧。”

    陈文遇被陡然入耳的“陛下”两字拉回了神智,一桶冷水浇下心中怒火。

    闷热的余烬将心房烫得痛楚难捱,最终化作浓浓恨意。

    陈文遇眉眼阴郁,咬牙切齿地念了一声谢昀,而卷着袖口抹掉了唇角鲜血。

    来日方长。胜负未分。你且等着。

    嬴晏脑子一片空白,等在反应过来,她已经被谢昀抱着躲门而出。

    夜风灌入衣衫袖口,也灌入了耳朵和眼睛,嬴晏不适地眯了眯水汪汪的桃花眼。

    方才发生的一切,重新在眼前一幕一幕的掠过,从陈文遇破门而入,再到床榻碎裂,再到陈文遇被谢昀掀飞,嬴晏怔然,许久未能回神。

    事情果然还是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

    后院客房闹出的动静不,只是嬴晏身份尊贵,居住的院子乃是独一落,有浅眠的香客与道士,睡梦朦胧中听见了隐约听见了微弱的异响,却翻了个身继续睡,未往心中去。

    陈文遇回到了房间里,调息内力,苍白的脸色终于稍有好转。

    忽然,他心头倏地涌起密密麻麻地疼痛,紧接着脑袋如针扎一般,头痛欲裂。

    视线模糊中,空间陡然扭曲,陈文遇恍惚瞧见了这样一副画面。

    一座六角琉璃瓦凉亭。

    天气阴沉,风雨欲来,天青色的蝉翼纱随风飘扬,分外凄凉。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轰隆隆的雷声自耳边响起,豆大的雨滴落下,化作瓢泼之势。

    身着大袖衫的女子被一位男子抱在怀里,痛楚嘤咛。

    这俩人是谁?

    陈文遇穿过重重迷雾和雨帘,朝凉亭走进去,他捂着胸口,每走一步,便心痛如刀绞。

    等看清了容貌,陈文遇瞳孔蓦地睁大。

    那女子……分明是嬴晏的模样。

    她身姿消瘦,从嘴角涌出的黑红鲜血漫满了整个下颌和脖颈,在苍白的面色上分外刺目。

    晏晏怎么变成这样了?

    陈文遇脸色苍白,扶着亭柱一角,捂着胸口缓缓为蜷的身体。

    而后他看见,谢昀手掌缓缓压上嬴晏胸膛,凉薄的嗓音轻声低喃,“晏晏。下辈子,别跟着陈文遇了。”

    陈文遇一下子便意识到了谢昀想要做什么。他目眦欲裂,也顾不得心口疼痛,步伐踉跄着上前,伸手意图将其拽开。

    只是五指却穿过谢昀的身体,眼睁睁地看着嬴晏瞬息毙命。

    还没来得及悲伤痛楚,浓雾重新涌入,眼前的画面逐渐消失。

    调养内息的陈文遇,手掌揪在胸口,一种难言地痛楚逐渐弥漫,而后忽然吐出一口鲜血,朝一侧倒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脑海里划过最后一个念头——谢昀杀了嬴晏。

    ……

    第二日钟响起,歪在榻上昏迷的陈文遇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他望着榻上和胸前的血迹,神色幽幽难辨。

    昨晚,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嬴晏,不再年轻,二十多岁的模样。

    而谢昀杀了嬴晏,还对她:“下辈子,别跟着陈文遇了。”

    他是梦到了未来吗?

    陈文遇手掌握成拳,眼底忽然出现一种名之为疯狂的情绪,所以晏晏最后还是选择陪在他身边了,而谢昀嫉妒疯魔,狠下心杀了她,对吗?

    晏晏,你看啊,谢昀不是好人,他会杀了你。

    陈文遇倏地展唇一笑,不过晏晏,别怕,我会救你,会杀了谢昀,替你报仇。

    *

    一夜惊魂,嬴晏睡得十分不安,一会儿觉得自己被一条藤蔓缠住,动弹不得,又觉得自己被一条鱼儿啃了嘴,呼吸困难。

    直到快要喘不过气来,嬴晏终于悠悠转醒,天色已是日上三竿。

    入目一张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他垂着一双惑人眼眸,深长的眼睫几乎要贴上她脸蛋。

    嬴晏茫然地眨眨眼,这才想起,昨晚她被谢昀连夜被带回了肃国公府,如今不仅窝在他的怀里,还躺在他的床上。

    而且,谢昀在啃她的嘴。

    嬴晏:“……”

    感受到怀里的东西已经醒了,谢昀不再轻啃慢咬,准备好好享用一番,他撬开牙齿,轻而易举地入内,与她纠缠。

    嬴晏呜咽,耳朵逐渐滚烫,在他怀里软成了一滩水。

    ……

    一吻毕。

    嬴晏口喘息,稍作平复,忍不住嗔瞪了谢昀一眼,哪有大早就这样的。

    好在她死死地拽住衣衫,没让谢昀扒开。

    毕竟身上的痕迹还未消,让谢昀瞧见,嬴晏觉得心中难堪。

    谢昀手掌搭在她后颈,指腹在她眼下乌青处摩挲,微哑的声音十分贴心:“还要再睡会么?”

    嬴晏偏头看了一眼明亮的光线,摇头:“不睡了。”

    只是被谢昀这么一提醒,昨天的记忆瞬时回笼,无论是马车里发生的事情,还是白云观里发生的事情,于她而言,都太过惊悚。

    嬴晏缓缓撑着床榻坐起来,微抬了手掌,遮住光线,忽然觉得昨日发生的一切恍若荒唐一梦。

    谢昀跟着坐起,抱人入怀,下巴懒洋洋地搭在她肩膀,一头墨发垂散至肩头,衬得一张俊脸愈发妖异惑人。

    他手指扯着她青丝,漫不经心问:“想什么呢?”

    嬴晏踌躇几息,偏过头,轻声问:“二爷,昨天发生的……是梦吗?”

    “梦?”谢昀慢慢重复了一遍,神情讽刺,捏了两指扯她耳朵,冷笑一声,“怎么,要去带你回白云观,重新体会一遭么。”

    嬴晏吃痛,忙伸手去拽他手掌,不忘回答:“不去,我就是随口问问。”

    如今在她的心里,陈文遇无疑是一顶一的危险人物,比起她初遇谢昀之时,心中惧怕更甚。

    谢昀神色稍霁,慢悠悠哼了一声,而后低声嘱咐:“回去收拾行李,明日启程去汤泉行宫。”

    “……啊?”嬴晏懵了懵,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神情疑惑,迟疑着开口,“我上次不是没和你借银钱吗?”

    谢昀挑眉稀奇, “我从未过不借银钱就可以不去。”他似笑非笑,靠近了她耳畔低喃,顺便咬了一口,声音蛊惑,“汤泉行宫山清水秀,无论避暑还是泡温泉都是极好,晏晏真的不想离开燕京去看看么。”

    嬴晏心动一瞬,她确实一直都想去燕京之外看看。

    见人已经动摇,谢昀勾唇笑笑,那是他们二人上辈子初遇的地方,这一世,当然要去回访了。

    谢昀咬她耳朵,继续低声道:“此去少则数月,多则半年,我可舍不得与你离开这么久。汤泉宫地势开阔,依山而建,佳木葱茏奇花烂漫,我命人准备了好几只软翅风筝,带你去放风筝。”

    嬴晏被人咬得浑身酥酥麻麻,一时间的,只捕捉到了风筝二字。

    放风筝吗?

    嬴晏脑袋晕乎乎,轻点白皙下巴,“好。”

    作者有话要:  见到的是前世。

    嬴晏中毒没救了,杀了结束痛楚。

    ——————

    谢昀:一只风筝拐跑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