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嬴晏与素秋一行人往百花园走。
云桃等人拎着钓鱼的物什, 还有茶水点心。
素秋撑着一把四十八骨油纸伞为嬴晏遮阳, 一面走一面道:“殿下,可要先去前面的凉亭歇歇脚?”
从少莲汤走过来, 用了约莫快三刻钟的时间,头顶太阳又烈, 即便穿着薄纱襦裙,手里摇着团扇, 嬴晏依然走得薄汗浸衫, 口喘息。
能走这般久,还得归功于谢昀,若是放在往日, 嬴晏走上一刻钟, 腿就要酸胀的不行了。
顺着素秋的视线望去,嬴晏遥遥地就瞧见了一顶六角琉璃瓦凉亭,隐没在古树花丛之中,只露出流光溢彩的一角。
应当是座精致的凉亭,却阳光灿烂下,若有若无地透出一抹阴森森气息。
嬴晏心底腾起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她也不知道这种感觉由何而来。
等一行人走近了,终于瞧见了那座凉亭的全貌。
凉亭四下栽种着牡丹花丛,此时已经过了花期,只剩下一片绿油油的叶子。凉亭顶铺着黄绿二色的琉璃瓦, 天青色蝉翼纱悬挂在柱子上,随风飘荡。
站在离凉亭三丈外的地方,嬴晏不肯动了。
她伸手握了握心脏处, 那里猛地一撞,好似针戳。
素秋瞧她脸色不好,吓了一跳,“殿下哪里不舒服?”
“没事。”嬴晏摇摇头,抬头觑了凉亭一眼,犹豫道:“那座凉亭……”
话未完,她四肢百骸倏地涌起一阵疼入骨髓的痛楚,细细碎碎好似虫蚁啃食,虽是一瞬间的功夫,却叫她脸惨白,甚至忍不住微微弯了腰身,摇摇欲坠。
素秋手中的伞也顾不得持握,丢在了地上,她扶住嬴晏腰身,慌张地连唤了几声殿下。
少顷,嬴晏摆摆手,“无事,我瞧见那座凉亭有点难受,我们去别处吧。”
素秋不疑有它,连忙扶着嬴晏往别处走。
约莫走了十丈远,压在嬴晏心口的那抹不舒服的感觉终于逐渐消散,等走到玉女湖边,瞧见了波光粼粼的开阔湖水,身子就恢复如常了。
迎着凉爽湖风,嬴晏筋骨松软,舒坦不少。
瞧见殿下面色如常,似是无恙,素秋依然担忧不已:“殿下,我们回去宣太医来瞧瞧吧。”
嬴晏笑笑,轻声安慰:“我没事。”
完,她微微偏了头,瞧着那流光溢彩的琉璃瓦一角,心有余悸。
嬴晏隐隐约约觉着,这个地方似乎与她犯冲。
这个念头一出,嬴晏愣了下,不肯信如此荒谬的理由。
她神情狐疑盯了那座凉亭许久,却想不出所以然来,只能作罢,而后在心里默默记下,以后不要再来这座凉亭了。
……
身姿窈窕的姑娘坐在玉女湖边钓鱼。
她头上带了一顶皂纱帷帽,遮住了烈阳,隐隐约约能瞧见一张莹白脸。
如今已经过了晌午,太阳正烈的时候,殿下连午膳都没用,只纹丝不动地坐在这钓鱼。
素秋捏了一块点心喂她,嬴晏不敢动鱼竿,只微微偏了头,咬了一口饱腹,而后又很快地偏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生怕错过一点动静。
“奴婢还是第一次瞧见殿下这般好耐心的娘子。”素秋忍不住了一句。
嬴晏桃花眼水汪汪的,孩子气地嗔道:“我哪里是有耐心,分明是这鱼儿有耐心。”
素秋闻言失笑,拿过帕子净了净手。
她从云桃手里接过一把团扇,持扇子轻轻摇,一面送去凉风,一面温柔道:“殿下若是累了,不若吩咐人捞一条上来。”
“没事,这还没到两个时辰,”嬴晏盯着鱼竿,扬唇一笑,“我以前在昭台宫的时候,可以一整天……”
话一半,戛然而止。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嬴晏腾出原本握着鱼竿的的一只手,摸了摸腹,那里似乎还萦绕着那股森寒的气息,即便后来被暖流冲散,依旧记忆犹新。
她的耐性的确十分好,以前在昭台宫的时候,霜露姑姑要照顾母后,她一人无趣,常常做一件事情便能做一整天。
有时候直到天黑了,她才恍惚意识到,原来已经过去一整日。
直到十二岁那年,陈文遇来了昭台宫,她那时候是真的开心。
有人能陪她话,陪她读书识字,不会再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从早上待到晚上。
后来陈文遇被调去了御前伺候,偌大的昭台宫又剩下了她一个人,不过陈文遇还是很记挂她,一旦有空,就会来昭台宫陪她。
两人会一起坐在梨花树下话,也会一起练一上午大字,那时候她想,两人若是这么过一辈子,也挺好。
她害怕女子身份暴露,所以去闻喜宴找顾与知,想求顾与知帮她换了身份,远走高飞,但她那时的计划里是有陈文遇的。
她会告诉陈文遇她去了哪儿,也会告诉陈文遇她的新身份,等父皇驾崩了,陈文遇就会告老还乡,他如果想娶她,两人可以在徐州安身落户。
若是不想娶也无妨,两人可以做兄妹邻里,相依相伴。
嬴晏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男女情谊,但是她那时候是真的喜欢和他相处,也愿意和他过一辈子。
然而这世间总是万般阴差阳错。
如果没有遇见谢昀,嬴晏想,她会对乌芝草的事情一无所知,也会对陈文遇信任如昔,两人会如她计划的那般相依相伴。
可是……
回想着近来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嬴晏落在腹处的手指微微攥紧,在日后相伴的日子中,陈文遇真的不会伤害她吗?
嬴晏觉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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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怀疑昭台宫的那些往事,是不是只有她一人在感动和沉溺,是不是只是她一个人在心底慢慢夸大的一场美梦。
而这场臆想的美梦,早就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恰在此时,鱼线动了一下,嬴晏回神儿,飞快地拽着鱼竿将鱼儿拎了上来。
勾在鱼钩上的是一尾漂亮花的斑鲤鱼,活蹦乱跳,金黄色的鳞片上沾着晶莹水珠,在阳光下折射着熠熠光辉。
嬴晏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拽着鱼线将鱼儿拎到面前,弯眸潋滟一笑。
她手指轻点鱼儿身,“今晚就吃你了。”
鱼儿不知是不是听懂了,鱼尾摆得更欢,扑腾间险些脱钩而出。好在嬴晏反应极快,将它丢进了鱼篓里。
“陵玉,”嬴晏喊了一声,揉着微麻的腿起身,轻声吩咐:“去请二爷,晚上来喝鱼汤。”
随着话音落下,树梢上的绿叶轻轻动了一下,陵玉应声,悄无声息的离去。
*
桌上放置着八摞册子,每摞约莫两尺高。
谢昀手里拿着一本两寸长宽的册子在翻看,隐隐约约,可以窥见册子上面是画像。
一月前,他遣人以追捕刺客的缘由,前去云州重新查一遍人口。
凡二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男子全部仔细清查,而后一一画像,并拓印一份,秘密送到他手中。
而生有桃花眼的男子的画像,独立另成一册子,正是他手中的这本。
人的样貌可以改,一双眼睛却是难变,嬴柏那双桃花眼,与嬴晏如出一辙,十分地好分辨。
翻页声簌簌响起,与此同时,从阳立在下首,一丝不苟地回禀行宫守卫的安置情况。
到最后,从阳声音顿了顿,脸色逐渐不自然,硬着头皮开口,“还有一件事……”
如此吞吞吐吐倒是少见。
谢昀瞥他一眼,“。”
从阳年纪也不大,二十出头,跟在谢昀身边五年,官职混得挺高,却寡言冷面,别娶妻纳妾,身边连个女人香都闻不着。
故而从阳十分恰到好处地诠释了不解风情为何物。
“属下方才巡逻路上遇见了姚贵妃,扭伤了脚不能走路,只是属下等人身为外男,不好伸手搀扶,现在姚贵妃还在东岭石鱼崖等着……”
回想起在石鱼崖所见,从阳面红耳赤,一向冷静的声音开始磕巴。
“神鸾卫很闲么。”谢昀断,精致眉眼间闪过不耐,“你若缺女人,去教坊司。”
从阳闻言,脸色涨红,羞愧难当。
谢昀抿了一口片茶,淡声问:“少莲汤周围的守卫加了么?”
从阳忙点头,严肃道:“按大人吩咐,加了三倍之数,半个东厂番子也探进不去。”
谢昀“嗯”了一声,眼眸微垂,继续翻看画像册子。
画像与真人本就有出入,若是嬴柏再有意掩盖容貌,那落在这副画像里面,便只能有三四分、甚至更少相似。
若是这一次还没有线索,得亲自去一趟云州了。
谢昀盯着墨笔勾勒的画像,情绪莫测。
恰在此时,一道叩门声响起。
陵石匆匆入内:“大人,玄真大师入宫了,陛下与其正在九龙殿论道。”
谢昀翻页的动作一顿,缓缓抬头,唇角勾了个阴森森笑,“很好,省得本座去白云观寻他了。”
一想起嬴晏身上的痕迹,他就怒火中烧,当时的情况有多险,只看腰腹那道瘀痕便能窥探一二。
至于陈文遇及时收手,谢昀自是不会管他是不是心生愧疚怜惜。在谢昀看来,那是陈文遇有自知之明,不然他一定把他千刀万剐,再抽筋扒骨。
“人在哪儿?”
陵石不明所以:“玄真大师在九龙殿。”
“陈文遇。”
“……也在九龙殿。”
陵石话音刚落,一抬头,就瞧见谢昀合上手中画册,随手一丢,提了雁翅刀抬腿往外走。
周身气势那叫一个骇人,俊美眉眼间绕着阴恻恻不散。
从阳瞧了不明所以,神情疑惑,前两日谢大人带十四殿下从白云观回来的时候,不是还俊脸愉悦吗,怎么这个时候要秋后算账?
他问陵石:“大人怎么了?”
陵石对自家大人的喜怒无常习以为常:“忽然起了兴致吧。”
从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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