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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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龙殿后有一颗枝繁叶茂的老树, 四人合抱粗, 背对着青石板路。

    若有人藏匿其后,正好能遮掩了身形。

    任凭谁也想不到, 光天化日之下,神鸾卫指挥使谢昀和深得帝宠的宦官陈文遇, 会在这里大出手。

    陈文遇虚靠着老树,身子微微弓着, 似乎受了不轻的伤。

    然而他面上无甚惧怕之意, 狭长凤眸里反而燃出一抹名之为恶意的光芒。

    雁翅刀的刀鞘没拔,谢昀反手拎着刀身,抵在陈文遇的脖颈。饶是如此, 稍稍用力, 也足以敲断他的脖子。

    谢昀望着陈文遇的眼睛,神情讥诮而冷。

    这双眼睛,与他的母亲与大哥,一模一样。

    细看之下,甚至能看出陈文遇的五官轮廓和他也有几分神似。

    尤其陈文遇的唇瓣,与谢昀生得如出一辙。谢家人都生得这样一双无情薄唇。

    谢昀与陈文遇不仅是表亲,而且还是表亲中的表亲。

    陈文遇可以唤肃国公谢山如为姑父,也可唤他为舅父。

    他身上流淌血液和谢昀毫无二致,一半是陈家, 一半是谢家。

    望着谢昀阴鸷眉眼,陈文遇缓缓抬袖,抹了一把唇角的鲜血, “表哥,这就受不了了吗,哈哈哈,我和晏晏可是一起在昭台宫生活了四年呢,我们做过的事情,十双手都数不过来,想听哪一件?”

    完,他放肆而笑,那张狂的模样,仿佛不是那个整日阴沉郁气的太监。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投下,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竟照出了几分少年郎的模样。

    “是么。”

    谢昀唇角勾起一抹嗤讽笑容,“晏晏识人不清,遇到你这么个混账东西,往后自是不一样,她身边有我,再也轮不到你这个废物出现。”

    闻言,陈文遇笑了,“是啊,我是混账,可是你又比我好到哪儿去?”

    一想到梦里瞧见的那个场景,陈文遇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恨不得把嬴晏拽过来,带她去梦里看一看,看看谢昀到底多么狠心无情。

    陈文遇咳出了一抹鲜血,“夜深人静时,是我抱着嬴晏上床入睡,是我伺候她洗漱更衣,她身体的每一处,我都摸过看过。表哥,你知道的吧,晏晏后腰上三寸有一颗……”

    男人更解男人,没什么比这种羞辱更让人怒火中烧的了。

    谢昀幽黑眼眸涌上戾气,咬了下后槽牙,抵在陈文遇脖颈的刀柄蓦地用力。

    圆润的刀鞘剑硬生生刺入老树半寸余,树叶簌簌下落。

    是了,嬴晏喝过汤药,就会变得昏昏沉睡,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一想到陈文遇的那个可能,谢昀周身阴鸷冰冷的气息几乎要将周围戳成一个漩涡。

    陈文遇手掌死死地抵着刀鞘,额角逐渐沁出冷汗,一字一句艰难道:“咳…咳……姑母身体不好,情绪不能起伏波动,表哥……”

    话未完,谢昀握着刀鞘的手倏地往下,力道下坠,狠狠地压到了肩膀上,似乎有细微的骨头碎裂声响起。

    陈文遇隐忍疼痛,抬头与谢昀四目相对,笑得扭曲,“真的……要在这里杀了我吗……”

    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不止陛下会怪罪,姑母会怪罪,姑父会怪罪,就连晏晏……也会怪罪。

    “杀了你么。”谢昀慢悠悠从薄唇里磨出这句话,精致的眉眼间闪过阴沉恶意。

    他残忍地笑道:“陈昭,你还不知道吧,这些年陈家一直在找你的下落。是我给拦下了,你,他们要是知道了昔日金尊玉贵的少爷,去势入宫做了卑躬屈膝的奴婢,会不会高兴得不出话,欢天喜地点上三柱香。”

    陈文遇神情愣住,继而化作阴狠的恨意,“你闭嘴!”

    谢昀笑了下,以一种嘲讽的语气,继续往人心窝子上戳。

    “又或许,他们更想知道,陈贺仙是不是死在了他亲儿子手中,好表弟,你是不是,嗯?”

    当年陈家嫡系一脉的那几条人命,可不全是他杀的。

    陈文遇瞳孔蓦地睁大,不可置信:“你竟知道……”

    谢昀嗤嘲,他当然知道,难不成连他自己杀了几个人都数不清么?

    恰在此时,有一道暗色身影出没在附近,正是陵玉。

    瞧见自家二爷和陈公公大动干戈,陵玉神情踌躇,犹豫要不要上前。

    “什么事?”谢昀没转身,慢条斯理地收了刀。

    陵玉闻声上前,觑了一眼陈文遇,朝谢昀恭敬道:“十四殿下钓了一尾鱼,想请二爷过去喝鱼汤。”

    谢昀听了,心情瞬间晴空万里。

    鱼汤?陈文遇手指握成拳,面上闪过一瞬阴狠,晏晏竟然主动来请谢昀过去。

    她是在讨好他?还是真心真意地请谢昀过去?陈文遇自然不会认为是后者,晏晏谨慎微,一定是被谢昀吓到了,才会变着花样讨好他。

    可嬴晏在他面前,何时用得着如此心翼翼地讨好?

    如此一想,陈文遇觉得谢昀愈发面目可憎了。

    陵玉看着谢昀就差把喜上眉梢四个字写在脸上的模样,心里不禁感叹一句,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位十四殿下,果然是二爷的劫啊。

    谢昀动作慵懒地把刀别回腰间,瞥了一眼陈文遇,唇角勾了一抹讽笑。

    嫉妒吗?疯狂吗?

    这还早的很。

    你所施加于嬴晏身上的伤害,要一丝不落的偿还,还要追悔莫及、忏悔哭泣。

    见谢昀走了,一旁的王才和心惊胆战上前,“陈公公,这是怎么了?”

    他方才一出九龙殿,就瞧见陈文遇同谢昀起了冲突,吓得他三魂七魄都要丢了。

    “无事。”

    陈文遇面无表情的将左肩错位的骨头接了回去,抬头问:“姚贵妃呢?”

    王才和道:“贵妃娘娘去了东岭,是散步。”

    陈文遇淡道:“福寿殿下是个有福气的,多提点贵妃娘娘两句,闲来无事带着二十八皇子多去少莲汤走走,沾沾福气。”

    王才和会意,笑眯眯地点头应下,“陈公公的是。”

    陈文遇转过身,透过重重宫殿,仿佛瞧见了那座被神鸾卫围得严严实实的少莲汤。

    甘心吗?他当然不甘心。

    比起公主府来,他更喜欢嬴晏在宫里,无论是太宁宫还是汤泉宫。

    只是嬴晏一日在宫里,他便有办法能见她遇她。

    ……

    嬴晏回了少莲汤后,吩咐厨房将鲤鱼与豆腐和香蕈一起煮了汤。

    细起来,谢昀不挑饮食,只是嬴晏上了心,不想敷衍应付,而且若是一桌子菜色都是她的喜好,着实不妥当。

    思及熙邑交战的主战场离凉州和西域都很近,盛行胡风,嬴晏便着人准备了天花毕罗、水焯胡芹、胡麻饭和芝麻胡饼,还有一壶葡萄酒。

    入了七月后,天气逐渐炎热,素秋命人准备了三冰消暑:冰镇乌梅汤、杏仁豆腐、樱桃冰酪。

    正好永安帝御那边赐下了金桃,切块后淋了蜂蜜糖,同三冰一起凑了四个凉饮。

    谢昀到的时候,嬴晏正坐在正厅等他。

    这种有人等他一起用膳的感觉很奇妙,以至于刚才因为陈文遇而起的那点不痛快,消散地一干二净。

    谢昀在她旁边坐下,顺手掐着腰将人抱到了怀里,“去钓鱼了?”

    话间,他瞥了一眼桌上那锅奶白鱼汤,里面盛着一条不足巴掌大的鱼。

    等视线再划过那些特意准备的胡食时,谢昀视线微微停留,眉尖一挑,懂了嬴晏的意思。

    于他而言,吃什么都无所谓,只是嬴晏肯对他上心的这份心意,足以让他心情愉悦。

    嬴晏伸出细软的胳膊环了他脖颈,兴致极好地了起来,“这条鱼儿可是我钓了一上午才钓上来的,二爷尝尝,是不是特别鲜嫩。”

    一边着,嬴晏一边端了一碗鱼汤,勺子走了一圈,正好盛了一块豆腐和鱼肉,朱唇轻启吹了吹,递到谢昀嘴边。

    谢昀看得出来她今日格外喜悦,而她想和他分享这份喜悦。

    “喜欢钓鱼?”谢昀问了一句,顺着她的勺子吃下。

    喜欢吗?其实是喜欢钓鱼,倒不如是喜欢三哥。

    嬴晏眉眼弯弯,不暇思索,点了下脑袋。

    她迫不及待问,“好吃吗?”

    谢昀顺势咬了她红润的唇一口,这才意犹未尽道:“嗯,好吃,甚是鲜嫩。”

    一语双关的模样,惹得嬴晏面羞耳红,她没想到谢昀会猝不及防地来这一下。

    好在一旁的素秋等人都退下去了。

    不然吃个晚膳都要亲亲嘴巴,嬴晏觉得,她得变成大熙立国以来,第一风流的公主,还是“名垂青史”的那种。

    只是她不知道,外边房梁上还悬着一个陵玉。

    不过嬴晏还是抿唇回味了下滋味,带着点薄荷香,冰冰软软的。

    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嬴晏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纠正,“二爷,我是在问鱼汤!”

    嬴晏本就生得娇娇美美,在谢昀的不懈努力下,消瘦的脸变得莹润,带了点婴儿肥,不止捏起来手感十分好,啃起来的嘴感也十分好。

    再配上一双天生潋滟的桃花眼,落在谢昀眼中,就是一副娇嗔勾人的姿态。

    谢昀稀奇挑眉,慢条斯理地道:“我也在鱼汤。”顿了顿,勾唇笑夸人:“不过你比鱼汤鲜嫩。”

    嬴晏:“……”

    没人不喜欢被别人夸,可是这话这话轻佻,偏生谢昀生得俊美,从他嘴里出来,那点轻薄无礼,就成了三分理所当然的奇异风流。

    嬴晏心里忍不住感概,谢昀这蛊惑人心的能力,修炼千年的媚狐妖都望尘莫。

    只是这话不能话,嬴晏又塞了一口鱼汤给他,想堵了这张嘴。

    谢昀视线落在她白皙脸上。

    他是极喜欢啃她的,这是比豆腐还软的滋味。

    谢昀冰凉指尖轻挑地勾了她的下巴,落在上面轻咬了一口,末了舔了舔,

    嬴晏呀了一声,手忙脚乱推开他,怒瞪:“你再咬一下,我明日就不能出去见人了。”

    谢昀轻嗤瞥她:“你以前咬破我的唇,我可没计较。”

    颇有一副拎着点鸡毛蒜皮,要秋后算账的意味。

    悬在外面房梁上的陵玉听见这一句,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旋即恍然大悟,难怪有一段时间二爷唇瓣上挂着伤,忍不住又竖高了耳朵聆听。

    论起厚颜无耻来,谢昀虽然略胜一筹,但嬴晏也不肯示弱。

    “我自然比不得二爷恣意。”嬴晏软声怼了一句。

    那模样,就差直白地上一句他乃是无耻之尤了。

    罢,嬴晏弯了抹温软笑,靠近他脸颊,语气万分真诚,“既然二爷喜欢,让我咬一口可好。”

    罢,她在他下颌那里的咬了一口,不忘轻吮,留下一点嫣红。

    听见这暧昧撩人的对话,陵玉屏住呼吸,光竖起耳朵是不够听了,他微偏了身子,透过雕花镂刻的缝隙,往里头偷偷瞧。

    他实在好奇,想看看二爷动情是什么模样。

    只是刚隐隐约约两人相拥的剪影,陵玉就被一道劲风掀下了房梁,哐当一声砸地。

    陵玉闷哼一声,知道是二爷在警告,于是飞快地爬起来,也顾不得窥探调-情,只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消失在方圆十丈之内。

    嬴晏吓了一跳,忙偏头去看,却被谢昀掰着脑袋转了回去,“别管。”

    “可是……”嬴晏指了指外面。

    “是陵玉。”谢昀解释。

    嬴晏脸蛋绯红,片刻憋出一句话,“……你怎么不早点让他离开。”她刚刚以为外面没人。

    谢昀懒懒地笑:“现在也不晚。”

    嬴晏微恼,把鱼汤碗往他碗里一塞,跳下了他怀,“食不言寝不语,不要话了!”

    谢昀半支着下巴瞥她,懒洋洋轻笑,倒也见好就收,没再逗她。

    两人用过膳,谢昀瞥了一眼那壶葡萄酒。

    西域的葡萄酒软绵,后劲也足,燕京时下流行酒晕妆,但是哪里有真醉酒来得诱人。

    晏晏的酒量么……算不得很好。

    谢昀指尖在桌上轻敲,而后将那银质錾花酒壶和嬴晏一块拎了过来,他想看看美人醉。

    “晏晏,喝酒么?”谢昀下巴搭在她纤细肩膀,幽凉的声色蛊惑,

    嬴晏不明所以偏头,“喝呀。”

    不然她准备酒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