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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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相爱的人, 也会同床异梦。

    凌五点,天微蒙蒙亮,莫晓侧躺着,腰上是他紧箍着的手臂,感受着身后紧贴着的身体, 无比留恋他的体温。

    拿开他的手, 极轻地下床,轻手轻脚换好衣服, 又回到床边, 就着极浅的光线认真看他。

    面容沉静, 闭着的眉眼轮廓很深, 短短几天瘦了不少, 下巴线条紧绷, 上面有一道短短的口子,是她昨晚帮他剃胡子时,不心刮的。大概是这几天心力交瘁没有休息好, 眼睫下泛着一抹青色。

    莫晓不敢碰他,怕把他吵醒,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他几分钟,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掏出手机看了眼信息。要走了啊, 真不舍得,不敢告诉他,因为受不了那别离。

    终究还是没忍住, 用食指腹轻触他下巴上被她刮破的那一道伤口,然后是高挺的鼻梁,乌黑的眉目。最后,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薄唇,帮他拢了拢被子,起身离开。

    门锁落下,发出极的一声“咔嚓”,顾言忱缓缓睁开眼,头脑格外清新,知道她正在离开。被吻的唇仿佛还残留着她细腻的触感,她睡过的床还有余温。

    起床洗漱,换了衣服,一丝不苟地出门。始终面无表情,眉目间却是忧郁的弧度。

    在医院门口了的,清的道路格外安静空旷,偶有稀稀拉拉几辆车错过,出租车一直驶到机场。

    他在机场里找了间咖啡厅,点了最浓的黑咖啡,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目光直直盯着安检口,她总要从这里进去。

    终于看到她,只背了个双肩包,低着头,一个人缓缓往里走,过了安检脚步更慢了,回头顾盼了好几眼,不知在期待着什么,亦或是不舍什么。

    尘缘浅薄,短如春梦,你频频顾盼这几眼,不仅倾了我的城池,更带走了我的欢颜。

    光熹微,淡淡笼着他,显得眉目格外沉静。顾言忱目光紧随着那抹纤弱的背影,安静得仿佛没有生机。

    服务员端了咖啡上来,冒着袅袅热气。他捏着杯耳端起来浅抿一口,咖啡从口腔滑过喉咙,留下一段苦涩。

    最苦的咖啡,顾言忱一口一口喝下去,无端想起来他们确定关系的那晚。

    那晚她泡的那杯不知加了几块糖的咖啡,失了原味,却甜腻到他心里。他那时就认定了,这就是他相守一生的爱人,哪曾想过别离来得这样突然。

    咖啡厅里放着某首不知名的忧伤情歌:

    星星坠落

    带走我的思念流浪成河

    烟火泡沫

    失去或拥有都由不得我

    抖着双手

    拼命握紧啊

    却徒劳无功啊

    ......

    噢为什么爱越深越脆弱

    生生灯火明暗无辄

    看着迂回的伤痕却不能为你做什么 我恨我

    躲在永夜背后找微光的出口

    ......

    机场人来人往,潮来潮去,有人相聚,有人别离。遇见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而离开,却成了她一个人的决定。

    顾言忱喝完一杯咖啡,一动不动,目光始终胶附在安检口,可那里,早已没了依恋的身影。

    太阳升了起来,咖啡厅里的冷气依旧凉彻,浓郁的咖啡冲刷着空落落的胃,胃部又开始抽痛。

    他淡淡收回目光,起身离开,没有回医院,直接去了影视城的酒店。

    酒店里,他们温存最多的那个房间,收拾的很干净,日用品全部换了新的。她走得急,留在房间里的衣物用品一件都没带走,点点滴滴都是她来过的痕迹。

    顾言忱躺在床上,觉得四肢浮浮的没有什么力气,思维也像烟一样一缕一缕飘散。

    曾在这里的旖旎情思、温柔相伴,回想起来,不过短短一瞬,可太多美好腻腻不舍离去。他闭上眼,脑子里又浮现她清婉的笑颜。

    幼稚地想,是不是一觉醒来,又可以看见她披着睡袍,懒懒坐在床头,对他撒娇:“导演~你太辛苦了,休息一天吧。”

    那时辛苦,心却不苦,而现在,再多的辛苦,也填不满心里的苦。

    顾言忱身上的伤口还未愈,医院电话来人不见了,今天连药都没换。

    酒店前台见他进了房间,可一天一夜都没出来,电话关机,敲门不听。

    苏泽远担心的不行,正让酒店前台用备用房卡开门的时候,房间门缓缓开了。

    苏泽远挥退酒店前台,迎了上去,他觉得自己有点恍惚,从未见顾言忱这样颓靡过。

    发生爆炸意外到现在,不过短短数天,他已经瘦了一圈,五官变得更英挺、冷硬,明明没什么表情,却让人觉得死气沉沉。

    苏泽远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顾言忱平静道:“没事,我住院这几天拍摄进度怎么样了?”

    顾言忱住院的这几天,苏泽远盯着片场的拍摄,抽出时间去医院看他,他见证过他们的甜蜜,如今物是人非,亦是止不住心酸。

    “你片场有我在,你先回医院,伤养好了再。”

    “没事,去片场。”

    苏泽远唇动了动,劝的话终究没出口,一个大老爷们,却慢慢红了眼。

    ......

    就算有再多的不舍和思念,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人活一世,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闲事。

    分开后,两人在各自的路上一直往前走,从未停歇。

    第一年:

    顾言忱汲汲营营,全身心投在事业上,《沉沦》杀青后,他换了女演员,拍摄完成了福利院的公益广告。

    他成立的GM传媒有限公司,在业内初露头角,成为行业新秀。

    而莫晓,刚到美国时精神状态极差,医生确诊为重度抑郁,精神调节机制失调。

    两个月后她知道自己怀孕,由于身体状况太差,医生建议流产。可她不舍得,又不敢告诉他,一方面有愧于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一方面害怕万一他知道有孩子却没保住,徒增了一个人伤心。

    第二年:

    GM传媒有限公司以其黑马姿态突飞猛进,在影视圈奠定了不可撼动的基础。

    莫晓早产,生下一名女婴,她抱着皱巴巴,又瘦又的女儿,哭得像个孩子。宝贝取名顾思念,她努力配合治疗,可越用劲儿,越被束缚,仍然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第三年:

    顾言忱的GM传媒有限公司发展为集团企业,而顾言忱成为影视圈最年轻有为的领导人。

    顾思念慢慢长大,会握着莫晓的手指咯咯笑,莫晓的精神状态开始好转,找了学校攻读编导研究生。

    第四年:

    GM传媒有限公司成功上市,成为业内首屈一指的企业。业内传言这位集团老总低调内敛,不喜在公开场所露面,从未有绯闻,十分神秘。

    莫晓慢慢康复,生活围绕读书、带孩子、照顾父亲转。每次坐在父亲床边和他话的时候都在想:爸爸,念念一天天长大,已经会叫爸爸了,我也越来越想回去找他。

    时光扫过,不留痕迹。

    可不眠的夜,依旧太长。想你的夜,依旧太黑。

    分开的第五年,顾言忱拍摄了一部名为《归途》电影,在美国上映,口碑极好,受邀参加美国电影节。

    飞机从潭城起飞,穿越团团棉絮般的云层,抵达美国,专车接送至酒店。

    这几年,不是第一次来美国,也不是第一次到纽约。和她同在一个城市,却从未幸运地偶遇。

    汽车匆匆行驶,顾言忱看着匆匆掠过的繁荣景象,嘴角牵起一个不成语的浅弧。我过会等你,一直等。可你始终不回来,我只好主动一点,来找你。

    《归途》,什么时候,才是你的归途。

    在酒店本想倒时差,可一如既往地难以入眠,顾言忱看了眼时间,决定先去一趟华尔街,一家帮GM传媒操盘的金融公司。

    这些年,他的习惯没怎么变,依旧白衬衫和西裤,不是正式场合不系领带。面部轮廓更硬朗了些,那双眼依旧墨染般醇黑,却更深邃,也让人更读不懂,仿佛一方不可触及的黑曜石。

    到了华尔街,匆匆而过的都是西装革履的精英。他推开车门,挺括的西装裤裹着修长的腿,才迈下车门还没站直,就感觉腿上被撞到个软软的东西。

    低头,就见一女孩摔坐在地上,特别娇的一团,穿着件蓝底碎花吊带裙,露出的手臂和腿碧藕一样白嫩,软软的发扎着个高高的丸子头。

    而顾言忱笔挺的西装裤上留下一道冰淇淋的痕迹,融化的冰淇淋还在往下滴。

    大概是摔疼了,姑娘瘪着粉嫩嫩的唇坐在地上,要哭不哭的模样招人疼得紧。目光始终盯着掉在地面的冰淇淋,估计是在心疼。

    顾言忱难得耐心,蹲下身,向她伸出手。

    这才看清是个非常漂亮的亚洲孩子,大眼澄澈,瞳仁黑亮,长翘的睫毛扑煽着,鼻子格外秀挺。

    不知为什么,顾言忱觉得这孩子很面善,对她无端产生好感,浅笑着,用英语:“我扶你起来要吗?”

    姑娘迟疑地看着他,没伸出手,自己呼了呼掌心。顾言忱看到她嫩生生的手上被蹭破了一点点皮。

    顾言忱保持着伸手的动作,耐心地看着她,可姑娘一点也不卖面子,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目光却依恋在地面的冰淇淋上。

    顾言忱看了眼自己裤腿上黏腻的冰淇淋,居然觉得心情不错,软声问:“我碰掉了你的冰淇淋,赔你一个好不好?”

    姑娘摇了摇头,她记得妈妈过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有可能是坏人。

    大眼水汪汪的,迷茫地看了周围一圈,最后落在顾言忱身上,可能是觉得他不太像坏人,才开口,一口纯正的美式英语,:“叔叔,你的手机能借我用一下吗?”

    顾言忱半蹲下来,将手机给她,就见她熟练地拨出一串号码。

    “嘟嘟嘟”几声,电话接通,姑娘一下子就哭了出来,“舅舅,我迷路了,呜呜呜~~你快来救我...阿姨玩游戏没掉了。”

    不知那边了什么,她双手捧着个手机,泪眼婆娑地看了看周围,“旁边有...有一个树,好多车,一家便利店...”

    她看了眼顾言忱,沉吟了一下,机智地用中文声对舅舅:“还有...还有一个奇怪的叔叔,一直在我身边不走,长得很好看不知道是不是坏人。”

    顾言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