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子正向着他走来，摆动着厚实的双臂，步履迟缓，但身姿傲然。他得已看清她的模样：那双暗淡的眸子静如死水，举起的拳头却有萦回往复的仙光；先是淡淡隐于黑夜，既而又从更深的暗色中跳脱出来。气光嫣染，至少有炫目三彩。

    “他站起来了！”解扬涂收拢纸扇了然一笑，“这肯定是炼子了，凡人怎么可能还站得起来呢？”

    巴由仍心存疑惑，“抓魂看看。”他要求道。

    因专注而阖目的许瑟用仙气驱动炼子一跃腾空。洛秋仰头搜寻，听到颈椎咯吱的响声，卡在颈部的变形铁环同时向下滑落。粗铁框扼住他的咽喉，他唯有仰着头才能避免窒息。不见黑夜中的炼子，但又怕沉重的拳头落向自己。凉风抚顶，心生惊惧，他赶紧蹲下身拾起陨铁剑，尖刃朝天严正以待。

    “如果他真的是罗津的炼子的话，”巴由眯起眼睛瞧向对面，“从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来看——广奇仙君啊，你对他的评价过高了。”

    四人并排而坐的后方，黑暗中正缓缓睁开一双寒光逼人的眼睛。“看着就是了，这可真是奇缘。”

    巴由显得不大高兴，侧头瞥了他一眼：“什么奇缘？”

    “没什么。”他接着闭目养神。

    上空突然雷声大作，闪电枝节延展，在暗云滚滚中游动。戴目倾耳的洛秋不便垂头，只好把剑举过头顶，横在眼前遮蔽电光。雷鸣声外，仿佛有划空所致的大气凄鸣渐渐明晰。不及仔细辨听，爆炸般的闷响倏然落下。

    他顿时感到持剑的腕一阵刺痛，陨铁剑径自落地，汉白玉反射的月光透过被击穿的剑身圆孔照射在他惊诧的脸庞上。

    片刻之后，漫长的剥肤之痛终于开始。他侧着脑袋蜷起身子，瞥了眼被莫名折断的腕，喉头袭来透骨酸心的苦楚。没多久，他又感到颈间的下坠感似乎被剧痛掩盖，于是强撑着垂眸一瞧，才见铁环裂作两半，静置在身前左右。对应铁环断口，在它原本安置在自己身上的位置，他看见胸口的棉麻中衣上有洇染的血浆，泊泊血流正从一个与剑身相同大的圆孔中涌出。

    他挣扎着坐正，准备用棉麻堵住伤口，后腰忽而阵痛。伸一摸，才察觉到自己被利物贯穿；自胸口入，从后腰出。

    “你还要让他比下去吗？”眉黛紧蹙的钟依冷声问道。

    “无妨。”罗津安然地回答。

    洛秋用自己的另一只使劲按压着创口的边缘与痛觉较劲。电闪雷鸣依旧，投身高空的炼子仍未现形。他仰着头怒吼：“滚下来啊！”驱动吼声的力量促使热血从口中喷出。

    他看到空中突然出现层状白雾，随后感到左肩如同挨了一记重拳，踉跄挪步之际，右肩又受一击。钟依从他垂头在领缘蹭去血迹的姿态中看见他视死如归的决绝。等他再次仰起头时，半空白雾已遮月。

    不及伸掩面，漫天砾石轰然落下。无数的石块划破长空，引发爆炸般的响声，精准地贯穿他身体的各个部位，直入汉白玉的深层。他体内的血液犹如引燃的热油，漫天落下的石子则是激起它们疯狂的水滴。斗场正缓缓覆盖上一层触目惊心的红色。

    一刻钟后，攻击终于停止。炼子落地的同时，洛秋双膝跪地。他高昂的头颅一动不动，瞠目张口之貌，已经不省人事。钟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斗场上的炼子正用左掌心对准他。“还打算做什么吗？”她的话音让罗津觉得十分遥远。

    “看那姿势，是准备抓魂吧。”

    “抓魂？那不是地界府的工作吗？”

    “我以为你对于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呢。”罗津用拄着下巴，乏味地，“他们以为结束了。”

    她把头转过去。“难道不是吗？”

    “这样也好。”他答非所问，指着斗场上的炼子道：“这许瑟可是个右撇子，你知道她为什么现在要用左吗？”

    钟依明显对他的头一句话更感兴趣。“这样也好是什么意思？”

    “现在用左的原因你肯定猜不到，”罗津只顾自问自答。“我告诉你吧。即便是纳主那样高超的医术，也绝对不可能增强没有心智的凡人肉体。一旦他们成为炼子，超越凡俗的力量会让这些肉身逐渐崩坏。刚才扔下石子的力量是肉身难以承受的，也就是，她的炼子用来扔石子的那只已经烂了吧。看！抓魂了！”

    他好像比对面的五待诏更有兴趣。炼子弯曲五指，肘疾速后撤，斗场上似乎无事发生。盘腿静坐的罗津两按在身前，探出脑袋惊呼：“没抓到吗？为什么？没魂了？死了，不可能吧！”

    对面的许瑟同时睁眼。“肯定是炼子了，已经没有魂可抓了。”

    “也有可能是他已经死了。”巴由的语气很不友善。“即便真的是人的话，在你刚才的攻击下也不可能活着，我早让你先抓魂，你为何不听？”

    对于他们可能引发的争吵，解涂扬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这有什么关系，反正现在阿曼赢了。让云见认输把，我帮你去神碑洞拿门砖。云见仙君现在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别忘了打扫斗场，”黑暗中的那双眼睛再次睁开。“这场面过于血腥，难免会落下话柄。九神议事将近，别给伯勋惹麻烦了。”许瑟听罢颔首。

    “认输了吗？”罗津听到她的仙音传到耳边。

    “认输？”他向着黑暗回答。“还没结束呢，你要是不趁胜追击，到时候可别后悔。”

    “你的炼子肉身烂的差不多了，动也不能动。一次像样的攻击都没有。哪怕一次。”

    “多无益，真要较量的话就再等等。来斗场之前我跟你们过，把炼子扔下场这种胜之不武的行为最好不要出现，如果你能遵守约定的话，我是根本不可能输的。”

    “我不会把你的炼子扔下去的，”许瑟，“毕竟我所在的天堂远高于你。”

    罗津咬咬牙回道：“那不就好了，等着吧！”

    “那我就再陪你玩玩。”许瑟抬起头展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