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豆浆 第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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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含带半点迎新意味的晚饭,吃得可谓是格外压抑。

    顾建宇卡在两个一墙高的毛孩中间,明明饭桌不,距离也算不上近,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低气压足够把人捏变形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顾建宇左思右想,试图从这个没有什么滑头鬼成分的脑袋里面找出一两句话来缓和气氛,可刚一开口,就差点被吓得丢了手上的饭碗。

    砰——!

    整个屋子都跟着嗦嗦地颤抖了一番。

    顾迟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突然站了起来,语气不善:“你跑这里来干嘛啊?劫不够还抢劫吗?”

    顾建宇:“诶诶诶,儿子你怎么话呢?我们要有礼貌知道吗?人家是客人,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商量吗?古人曾言过,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

    顾迟偏头:“爸……求求您,闭嘴,吃饭。”

    嘴碎子老爹不会灭火,只会浇油。

    钟从余知道他那句劫指的是录音,但抢劫二字就没法解读了,本来还在心里转思考要不要询问一下,可惜嘴上功夫却没能和大脑保持齐平,忘记了自己压根没把删除的结果告诉顾迟。

    于是,他顶着一脸什么都不懂的模样,很欠揍地脱口而出道:“有吗?你别是个缺心眼吧?”

    刚完,钟从余就后悔了,可没有第二次给他重新回答的机会。

    饭厅内,顾迟当场气得七窍生烟。

    “姓钟的,我惹你了吗?我你揍你了吗?你干嘛成天这样针对我!有意思吗?!”

    如果方才只是胡闹,那么这句话就把“胡闹”的性质给改变了,信息量涵盖太多,成功升级成战火味,然后咔嚓嘣地炸开。

    屋子里的吊灯徒然闪了两下。

    顾建宇有些懵,放缓语气试探着问道:“儿子,你在学校被欺负了吗?有什么困难的告诉爸爸,爸爸去给你……”

    “行了你别了,不要给我格外加戏,矛盾而已,这个人是我同桌。”顾迟一只手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抬起阻止他的继续“关爱”,很疲惫地道:“爸,你慢慢吃吧,我想先去睡觉了,明天就回去上课。”

    听到儿子明天要回去上课,顾建宇的态度立马就变得更加温和:“啊?好好好,多读点书好啊,那你赶快去休息吧,记得定闹钟,别睡过头了。”

    钟从余就是这样看着顾迟顶着一股脑的怨气离开的,背影格外累,似乎刚从油罐子里被捞起来,稍微用手指戳一戳,就会轰然倒塌。

    半个时前,来敲门叫自己去吃饭的顾迟,还穿着一件灰色针线杉外套,高高的鼻梁骨上架着一副细金属框眼镜,甚至能从中捕捉到一丝居家的意味,完全没法和现在发火的样子联想道一起。

    “抱歉啊。”顾建宇给钟从余重新添了一碗饭,笑道,“我儿子他脾气不太好,不过人品是没有毛病课挑的,讲义气,看看这一桌饭,就是听见有客人来,专门去楼下集市买的。这样,我房租给你八折,如果你们有什么矛盾,就算了吧。”

    “不用的。”钟从余回答道:“谢谢,饭很好吃。”

    顾建宇还是只会笑,嘴角和眼角微微勾起来的时候,模样就会变得十分憨厚,再配上昏暗灯的烘托,给人一种十分迷离的感觉,和顾迟周身散发出来的暴躁是两个极端。

    他问道:“那你知道,我儿子他在学校出了什么事吗?”

    话音刚落,钟从余的就猛地手一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算起来,被讨论是否会被开除的事情,顾迟本人肯定是知道的,从刚刚那一通脾气里就可以看出来,他的生气点八九不离十都出自于那里。

    但顾建宇知道吗?

    如果他知道,那为什么会这样问问题?如果他不知道,肯定是顾迟不愿意告诉他,为什么顾迟不?既然顾迟不,自己该吗?

    怎么?

    是自己顾着好玩拿捏了把柄,然后为了转移这些领导唠唠叨叨的嘴巴,故意在赵主任那里告状,至于事情变得一番不可收拾,剩下的你们看着办吗?

    这些内容突然在脑袋里面冒了出来。

    其实很奇怪,这些事情本来就是顾迟自己作死,没有人按着脑袋逼他,但此时此刻,到了钟从余的心里,就一口气把所有的过错的揽了过来,并且越陷越深。

    大概是从易七二的那张纸条开始的毛病。

    顾建宇见他一直没开口,又斟酌了一下语言补充道:“钟同学,你放心,我不会骂他吵他的,就是想关心挂心他,时候都不在身边,导致这孩子的性格有些倔,即使没有多大的用,也想尽量弥补。”

    最后一句话像是一只搬开阀门的手,把憋在钟从余心中的那些疑惑“轰隆”一下开了,等待了好几天的答案铺天盖地袭来,他终于总结了一个像样的解释——顾迟的境遇和自己很像,但遭遇却天壤之别。

    钟从余心想:我有些羡慕他。

    还有些不自主地想靠近他。

    钟从余很勉强地回笑了一下:“没有的事,叔叔,是你担心过头了。”

    反正也没法立马换租房,就这样凑合过吧。

    就这样,钟从余和顾迟就被迫成为了地理性质上的友好邻邦。

    顾建宇天还没亮就赶去了动车站,这次出差估计得有一个多月。

    第二天,顾迟为了显示自己的愤怒,除了上课,其余时间都在教室里面找不着人,更不和同桌话。下课铃声还没响起的十秒钟前,他就在估摸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去高三部。

    “那王八蛋我缺心眼!”顾迟。

    “得了吧。”王大串从他的午饭里抢过一块肥肉,用筷子尖敲击着砸吧道,“你要是不闯祸,别人也没法告你,自己作的死,是好汉就担着。”

    顾迟很不给自己面子:“我不是好汉,我是缩头乌龟,我就是一个地痞无赖,融入不进学霸的世界,求求他别再烦我了,行吗?”

    王大串:“……”

    想想自己以后不仅要在学校里面见这张面瘫脑残脸,就连回家后的邻居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可能不准那天就心肌梗塞,一命呜呼了。

    顾迟很绝望地了一句:“串哥,你的那什么江湖门派还收人吗?”

    王大串拍拍他的肩膀:“对不起兄台,客满了,连我这个氪金的SVIP都被踹出来了。这辈子留着收拾收拾行李,等下辈子再吧。”

    “行李”二字的意思蛮多的,刚脱口,两个人就同时叹了一口粗气。

    例如红帽,上次的事情虽然靠着蛮力暂时过了,但暂时终究只是暂时,他的压力来自两方面,一个是学校,一个是家庭,男孩自己顶不住,顾迟和王大串就好心用肩膀接了过来。

    但似乎每次都在帮倒忙,力不从心。

    结果越闹越大。

    在赵古董面前虽然是一时逞能一时爽,但浪荡的背后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就好比你往一个气球里面充气,看着他晃悠晃悠到处蹿的时候是挺乐的,可古董憋了足年的闷气,酝酿发酵,这次终于要爆发个大的了。

    这谁顶得住啊?顾迟心道。

    “你当时在想些什么啊?”王大串问。

    顾迟:“不知道”

    顾迟感觉自己向来琢磨不透自己想要干嘛,全凭着一股豆腐渣脑办事,后悔当白米饭天天下肚,包括这次对钟从余发火,等气消下来后,他都觉得特别没面子,丢死人了。

    “我觉得吧。”王大串看了看顾迟的碗,还了一只鸡腿给他,“你的这件事还得从那个有钱的二愣子下手,古董对这家伙像是亲身儿子一样,撺掇他来办会容易很多,不定就是抬抬嘴皮子的事情。”

    顾迟:“你钟从余?难不成真的去求他?”

    “不不不。”王大串笑得不太正经,“要学会画太极,让他来求咋们。”

    “……”

    当天夜里,顾迟就依言拿着一把电工钳,开走廊上电表盖,把他自己家老楼的保险丝给咔嚓剪断了。

    整层楼都被掐了光源。

    钟从余本来在书桌上看书,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条件反射似的颤抖了起来,没法止住,直接吓掉半条命。虽然理智不停地在告诉他这只是居民楼的短路而已,但在起身找电筒的时候过于慌张,被凳脚一绊,整个人便猛地朝下倒去。

    紧接着,大门就“咚咚咚”地震天响。

    顾迟自导自演:“你当这里是你家的大豪宅吗?别用大功率电器懂吗?开门,让我看看。”

    王大串告诉他,展开不尴尬的聊天模式,中间就得有一个**来点燃话题。如果想要占领主导,那还得让对方处于劣势地位,好让自己蹬鼻子上脸。

    于是两个二百五一拍手,决定断电!

    这黑灯瞎火的,钟从余什么也看不清,几乎能称得上撞击的敲门声如同3D立体音环绕在耳边,心里仿佛有一万只土拨鼠同时尖叫了起来,连赌耳朵都没用。

    顾迟等了好几分钟,除了第一次传来的巨响以外,屋内没有任何声音。

    他做贼心虚,厚脸皮最终还是在脊梁骨面前败下阵来,降低嗓子,弯腰对着门缝问道:“钟从余,你在里面吗?还活着就出个声,别装死人。”

    还是没有半点响动。

    大概又过了一阵,顾迟有些心慌了,他回到自己屋里拿出备用钥匙:“没什么不方便的吧?那我进来了。”

    刚把门开,就有一股不太对劲的味道飘了出来,很淡,但足够刺鼻。

    顾迟将手电筒的光线扫射过去的时候,也让自己丢了半条魂——钟从余平时的眼神虽然臭,但绝对不会带着攻击的意思,此时此刻,屋内乱糟糟的,好像刚刚才结束一场斗,他一只手捂住自己的额头,指缝间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未来得及干涸的血迹,另一只手立马抓起一旁的资料,猛地向顾迟砸去!

    “滚!!!”

    这事儿又搞砸了。

    顾迟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