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
申时已过半,西城的同安巷上却一个人影也瞧不见,这条巷子住的都是京城的大官,这会儿虽已临近傍晚,烈日还悬在头上,谁也不愿意这时候出门,然而巷尾的一处府宅外,一众仆人却顶着日头正忙活着在府门上张灯结彩,宅子里也是一派忙碌之景,仆人们又是搬桌椅,搬盆栽,又是布置席面,忙得是大汗淋漓,但所有人面上却都带着喜色。
秦九儿回府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满府上下忙忙碌碌的身影,她的十几个娘们各守在一处指挥着一众仆人:
“两个灯都不一样齐,这边儿的再高一些。”
“那个盆景放在这儿,放的时候心点啊,被压着了。”
“对,就是往这儿搬,脚下有槛儿注意点儿啊。”
秦九儿进门后朝离她最近的十四娘走去,问道,“十四娘,这笄礼不是后天才开始吗,怎么现在就开始张罗了?”
十四娘是蜀中人,来了京城这么久话也还是带着股川蜀味儿,“后天起码要来两三百个人,现在不弄,啷个搞得赢哟。”
秦九儿眯着眼抬头看了看斜上方的太阳,“那也等太阳下山了再布置呀,这会儿多热啊。”
十四娘叉腰闪着扇子道,“晚上黑咕隆咚嘞,看都看不清,搬东西好危险哦。”
这时搬着一盆常青松的几个仆人从她面前路过,听见了她俩的对话,转过头来笑着对她,“郡主我们不热的。”
闻声,秦九儿看向这名话的中年家仆,此人眼睛很,一笑眼睛更只剩下一条缝,看着十分憨厚淳朴,他着不累,可秦九儿却见他满头都是大汗,后背也浸湿了大半,见此场景,她心头忽的就生出些感叹来,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大家辛苦了,等会儿给大家多发些赏钱。”
一听能有赏钱拿,大伙儿更加干劲儿十足,纷纷齐声乐道,“谢谢郡主。”
这天一直到了天黑大伙才收了工,但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府里又忙活起来,一忙就又是一整天,快到傍晚的时候才将一切的安排妥当。
今日秦九儿也帮着指挥布置,累得是头顶冒汗嗓子冒烟,躺在椅子上一动都不想动,连晚上她都是池扶着她喂她吃的,随便应付了两口后这人就又躺下了,池实在没办法,等到沐浴的时候都是直接将她抱去泡在澡池子里的。
就在秦九儿泡澡池子里呼呼大睡的时候,另一边儿走在宫道上的华阳却无比忐忑,感觉整颗心都拧巴了起来。
要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把,也没有,不过就是刘曜要单独召见她,被自个儿的父亲喊去,按理连屁大的事儿都算不了,但放在华阳这儿就不一样了。
她活了这么十六年,刘曜就从未单独召见过她,甚至从到大跟她过的话一直都能掰得过来,几乎当她是一个透明的存在,刘曜又是个不苟言笑之人,连话都没跟他过几句,自然也没对她笑过,所以在她心里,她对这个父亲并没有什么父女之情,甚至于在听见刘曜要单独召见她时,她本能的反应是害怕。
从瑶华宫到御书房的这一段路上,她想了很多,或许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良心发现突然想起她这个女儿来了,也或许是她犯了什么错被人掺了一本,这是要召她去骂她一顿,但最后想来想去她心头却只剩下一个念头:是不是要把她送去和亲?
一想到这儿她心底就更是紧张了,以至于到了御书房见着刘曜的时候,她开口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儿儿臣参见父皇。”
坐在上方的刘曜看出了她浑身上下透出的恐惧,却什么表情都没有,只微微抬了下示意她平身。
华阳垂着头自然看不见他的动作,还是李总管让她起的身,领她在一旁坐下。
“华阳。”
华阳刚刚坐下,一听到上方响起的低沉嗓音,立马又从座椅上弹了起来,绷直了身子干干应道,“儿,儿臣在。”
刘曜淡淡扫了她一眼,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今年你都快十七了,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这一听,华阳本就悬着的一颗心更是突突直跳起来,半天才弱弱应了一声,“是”
刘曜也不跟她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道,“朕瞧淮安世子陈煜人品俱佳,想为你二人赐婚。”
华阳一瞬如遭雷殛,整个人神色僵滞,两眼发直。
来的路上她想过最坏的可能就是让她去与他国和亲,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给她赐婚,还是她完全不认识的人。
她不傻,不用想都知道他为何会突然给她和淮安世子赐婚。
她虽没有见过淮安世子陈煜,但却听过若虎贲兽,强悍精锐的虎贲军,虎贲军是淮安驻军,是足够与京师大军匹敌的一支军队,如猛虎一般英勇无敌,也如猛虎一般危险凶悍。
虎贲军听命与淮安郡王,但淮安郡王已然病入膏肓,是个行将就木之人,不足为惧,淮安郡王从很久之前就病了,谁也想不到他能撑到如今,而如今,他的嫡子陈煜已到了可以接管虎贲军的年纪。
所以此次陈煜回京述职,他父皇不会放他回去。
但在此之前,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成为这场权力角逐的牺牲品。
怔愣良久之后,她咽了咽喉咙,缓缓握紧双拳,牙关微僵的颤声开口,“儿臣不愿。”
“你什么?”陈煜始终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猛地一沉,眼神阴鸷可怕。
“儿臣,”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间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她倏然抬眸,与他直直对视,一字一句铿声道,“儿臣不愿嫁陈煜!”
刘曜似乎没有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脸色又沉了几分,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威严迫人之势。
“你愿也得嫁,不愿也得嫁。”半晌,他冷冷开口。
“父皇!”华阳顿顿一声,咬牙道,“儿臣不是在无理取闹,儿臣深知,身为公主,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是以父皇若令儿臣与他国和亲以换社稷太平,儿臣绝无二言!但父皇现在这是做什么?”
她定定的望着上方作为她父亲的男人,痛声质问他,“把儿臣当作摆布臣子的工具?”
刘曜漆黑的眼底倏然闪过一丝沉疾之色,一双锋利长眉缓缓蹙起,“朕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语罢,他沉声一喊,“来人,带公主回瑶华宫!”
***
劳累了一天,秦九儿这晚上睡得很香,但一大早她就被池给拉了起来,她困得不行,重新扑回床上,糯声糯气的抓着被子耍赖,“池,再让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不行!”池态度坚硬,“郡主您得起来描妆更衣了,今天是您及笄大礼之日,您什么时候赖床都行,就今天不行!”
完,池就把她连拖带拽给拉了起来。
北渝女子的笄礼颇为复杂,辰时沐浴焚香,巳时绞面沐清露,然后才是敷粉上妆,妆容衣饰也是繁复无比,这一身弄下来宾客都差不多到了。
吉时到,她走出东阁,只见厅内座无虚席,宾客如云。
只一眼,她便看见了人群中那张熟悉的俊脸,但她怎么觉得孟昀今天怪怪的
她再定睛一看,天!他还真穿的粉衣服!
孟昀坐着的,庭内宾客众多,是以她方才只瞧见了他一个粉色的领子,她本以为只是错位,谁知他还真穿的一身粉。
兄弟怎么这么天真无邪呐
笄礼未成,她还不能下堂,本该好好过礼,但孟昀穿这么一身骚粉惹得她时不时就往他那儿瞟。
只见他白裳做里,粉衣外披,明明是骚气得不能再骚气的装扮,穿在他身上却丝毫未显怪异,反而更显得他面如冠玉,身姿颀长。
他身后有海棠花树开了一树一树的花,他静静坐在花下,笑得温和,华裳与海棠融为一色,俊美眉眼仿佛入画,即便穷尽这世间最美好的词句,都无法形容他。
她遥遥与他相望,不由得呼吸渐滞,只觉多看他一眼便要溺于他那温柔眉眼之间,然而,她没有办法移开目光。
像是足足过了百年那般漫长,终于礼成,她立马提起衣裙奔向他。
只是奔到一半儿,她十三娘突然将她拉住,一脸震惊的同她道,“九儿,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