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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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时间转眼过去,不少人挂着大黑眼圈着哈欠到正殿, 看先生正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首, 立刻点起精神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例行的早课结束后,梁子信拍拍屁股走人:“农会人最多,就在正殿, 其余各组自己找偏殿或教室去选举, 完事儿了拿名单给我就行。”

    他这甩手不管, 让弟子们心中惴惴, 生怕出了纰漏将一桩盛世给搞砸了。还是张瑞阳脑子转的快,逮着给他们安排教室和派发选票的助教不放手:“你们自是知道规则的对不对?给我们当个旁观见证吧。”

    助教看看他拉紧自己衣袖的手,只能无奈点头,其余几组有样学样,各自“劫持”了助教去当主持。在后殿听到动静的岑易微微一笑:与其他派人去“监督”,不如让他们自觉寻个“帮手”,总归到最后,所有参选人表现如何, 都是会传到他这儿来的。

    这些助教都是岑易的心腹, 有他在暗卫中拉拢的,也有前朝后裔留下的人手中挑出来的, 甚至还有这些年阴错阳差对他死心塌地投靠的。虽然出身不同,但能跟在老狐狸身边,可不会是只有忠心的庸才。看个选举会品评各人心性品质,对他们来不过轻而易举的事罢了。

    岑易老神在在的等消息,还有闲情泡一壶功夫茶慢慢品尝, 而各组的演讲竞争却是如火如荼。助教们得了岑易的指点心中自有成算,从顺序抽签到演讲时间的规定,从选票收取到如何唱票计数,各种细节娓娓道来。不少人听着便庆幸拖了这帮手来,若无他们在一旁指挥,只怕选举会还真要变成一出闹剧。

    都汉民讲究谦虚礼让,可机会当前,又有多少人愿意屈居人下?若非规定了“人身攻击者立刻取消竞选资格”,文会中立刻能上演一出大型“文人相轻”的戏码。

    女子们组建的互助会倒是有志一同的鄙视起男人来,中心意义就是一条:哪个男的敢欺负咱们姊妹,咱们就一块儿嫩死丫的。再有便是教姐妹们学本事自己养活自己,再不过看人脸色过日子的悲惨生活。

    这算是岑易半年里刻意引导的结果,目前看来效果不错。倒不是他多么开明先进,非要解放妇女思想促进男女平等,实在是自己投靠了个女性主公,总要为主子多拉点儿拥趸和人气才好。

    毕竟光算数量,男人和女人是差不多的,若是能让所有女子都支持沈淑窈,那么在沈家第二代的权利分配中,他家主公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若文会是不服气,互助会是抱团取暖,工农商三会的节奏倒是正常的多。所有竞争者的议题都是同一个:如何提高自己行业在整个天师府中的地位,以及三年之后,无论落选还是成为真传弟子,怎样保证这份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优越不被削弱。

    他们的内容最现实,也最充满希望。哪怕出了天师府,所有人都觉得士人比他们更高一头,可梁先生了人人品等,那么至少在这里,他们该给自己足够的信心,至少和士子们并驾齐驱,谁也不比谁差。

    甚至在不远的将来,他们是否可以挟天师府的威名,将这份“平等”的理念传播到整个卲郡,整个江州,整个大燮呢?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觉得这事大有可为。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百姓们被洗脑了太久,对所谓的“上层阶级”一直是羡慕大过不甘,想的都是“如何成为他们”,而不是“自己也一样重要”。可岑易却偏要扭转他们的想法,演武课上士人狼狈不堪,在沈府帮忙做工更是让他们彻底明白什么叫“分工不同各有所长”。下地插秧的时候,干惯农活的妇女们都能笑话张瑞阳两声儿,而他哪怕平日里再机智聪慧,这时也只能红着脸受着。

    也有人反抗过,可被梁先生好一顿训,差点儿没从天师府中遣返出去,让所有人都消停了。

    梁子信的直白:“你们凭什么不干农活?不天师留下的道经中讲究自耕自种自食其力,便是你们吃沈府的用沈府的,为沈府做些活计又如何?”

    “春耕用不着写诗作赋,算账也有积年的账房,比你们能耐的多。至于自持身份的,你们且掂量掂量,沈府和平宁楚家的少爷们都做得,你们能有多金贵?”

    他的话不饶人,可道理却没错。士子们不敢反驳,只能咬牙坚持下去。好在三千弟子中务农做工的占了七成,搭把手帮衬一把,好歹能让他们应付过关。

    只这样一来,天师府的士人弟子不再自觉高人一等,而工农弟子也放下了对读书人的敬畏。对他们来,这不是坏事,梁先生亦是十分赞成,甚至多有引导。他们只当先生希望所有弟子亲如一家,哪里能料到老狐狸是为了这一天做准备。

    若是放在半年前,没有梁子信的要求,各组的领导者一定都是文人士子,盖因其他人在他们跟前便有些抬不起头来,内心便认为唯有读书人是懂得最多道理的。可现在却不同,他们明白什么叫“各有所长”,理所当然的知晓自己的利益要自己争取,与其期待别人为自己发声,不如团结一致,挣出一片天来。

    从日出时分到日落,五个组织的会长副会长全部顺利选出,而每一个人都能算得上众望所归。他们知道自己位置来之不易,更明白一旦忘记自己的承诺和职责,被会员们弹劾下台事,被天道责罚从此霉运缠身才更可怕。所有人都在心中暗下决心,一定以身作则,将自己的工作做到最好,成为会员们满意的管理者。

    深谙一棒子给个甜枣的梁先生顺势宣布,会长副会长每月领取一定薪酬作为替他管理众弟子的奖励,同时不忘告诫他们,切莫骄傲自大,更不要违反门规,否则必将重演处置。

    而这时候,沈淑窈的慈幼局也已经成功走上正轨,岑易给互助会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和慈幼局交接,共同帮扶卲郡妇孺,为百姓谋福,为天师府扬名,亦是为自己积攒功德。

    天师府的弟子并没有想到,第一个被先生委派重任的,不是对道经理解最深刻的文会,也不是肩负着天师府日常运转需求的商会,而是最为弱势、并不被大家看好的互助会。哪怕有沈家大姐和慈幼局作为先驱,她们只需跟着学习和下手,可依旧让女子们心中不安。

    她们害怕抛头露面受人非议,也怕事儿没办好被师尊责罚。组员们凑在一块儿愁眉苦脸,被路过的潘助教看到,不禁好笑:“别一副要你们上刀山下油锅的样子,这可是给天师府扬名的好事儿。”

    “可我们心里没底啊,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互助会的会长王芸娘本是个爽利人儿,这会子也皱了眉:“都家丑不可外扬,大姑娘媳妇的便是在家受了委屈,也少有愿意对外人道的,我们只怕吃力不讨好。”

    “所以咱们要循序渐进,并不强求所有人立刻能转变观念。”潘助教循循善诱:“世间总有被逼到没活路的女子想要得人援手,只要你们救了一个,其余受压迫的人就有了希望。而被帮扶的人可以继续传播你们的理念,让人明白女子并不弱于男子,女人也可以靠自己活着。”

    “可是……”王芸娘沉吟了一会儿,抬头看看潘助教耐心微笑的鼓励模样,还是将自己的担忧了出来:“我们自己也是女子,自然想帮那些可怜人,可我们也同样害怕坏了名声,被外头的人在街头巷尾非议着,连带我们家人都要受辱。”

    “人言可畏,确实如此。”潘助教点点头,复又笑了:“你是记起了自己的遭遇是不?可咱们这回不是单独斗了。你忘了天师道五个组织,其中之一是文会吗?你为何不求他们帮忙呢?”

    到自己,王芸娘脸上有些不自在。她本是卲郡临蒙县人,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了个客栈老板。怎料十年过去,她却没生下一儿半女,受尽了婆家的欺凌。她也贤惠的给夫婿纳妾,可好生养的姑娘买了三五个,却一个也没生出孩子来。

    这般情形,是个明眼人都猜到这家大概不是女人有问题,而是男的不能生。可她男人就是不肯认命,只王芸娘克子。芸娘也是个硬气的,干脆逼着那男人将自己休了,靠着自己的嫁妆田产自立女户。

    她这般虽是彻底解脱出来,可流言蜚语从未少过,甚至她哥嫂都曾不堪邻里的冷嘲热讽,在她门前叫骂。是以她虽下得了决心,却也知这条路的艰险,正因为理解,才更犹豫。一怕被她们救的女人受不住压力反咬一口,二怕自己人因此受了伤害,得不偿失。

    她想了许久没想到解决的法子,听到“文会”两个字总算眼睛一亮:“文人士子读书人,最爱写诗作赋探讨世间真谛,先生曾,大家同为天师府弟子,我们与他们便是姊妹手足,难道他们能看自家姐妹们被人的如此不堪么?”

    见王芸娘和互助会的姑娘们想明白了,潘助教最后提点道:“你们做的是好事,是问心无愧的事儿。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什么名声大义能比活着更重要?许多陋习,大家都知道是陋习,只是害怕被人非议指摘,便不愿去破它。可你们不是懦弱的愚民,你们是天师弟子,你们有教化百姓的责任。无论互助会还是文会,都应该责无旁贷的投身进去,切莫堕了咱们天师府的名头。”

    直到潘助教离开,姑娘们还在沉思着。许久之后,王芸娘下定决心看着伙伴们沉声道:“我算试一试,你们怎么想?”

    副会长之一的张慧儿点点头:“先生谋而后动,我觉得极有道理。会长你去接洽沈姐的慈淑所,我去文会找我哥,巧巧姐你最细心,带着姐妹们多在周边逛逛,看看有没有适合咱们救援的对象,一定要保证首战大捷,给大伙儿增添信心。”

    张慧儿是互助会里最有学识的姑娘,平日里也爱教姐妹们学文习字,颇得大伙儿的信赖和尊重。若不是她自知年纪不大,不够泼辣老练,将自己定位在副会长的位置,会长一职还不定能落到王芸娘手里。

    王芸娘亦是心胸开阔的,她本意便想让张慧儿挑起互助会的大梁,自己靠着经验和为人处世的圆滑替她查漏补缺,这会子自不会反驳慧儿的提议。有她拍板决定,大伙儿各自忙活起来,誓要将这个任务做到无可挑剔,让互助会的名头深入每一个卲郡女子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