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道姑公主(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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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彬等人来见谢婉的时候, 谢婉已在花厅候他们多时。

    这还是宴彬几人第一次见谢婉, 上次宴会之时谢婉只在女眷那里露过面。

    她身着青烟紫绣游鳞拖地长裙,如云青丝挽成随云髻, 头戴一支玉蝴蝶纹步摇, 飘逸秀美,明明是极华丽富贵的扮, 第一眼看到她时却通通都被忽略。

    也许是常年修道的缘故,哪怕她着华服美裳, 人人见她也是如仙如道, 高洁不可亵玩,连多看一眼都觉冒犯,尤其是她不动不笑之时,感觉更加强烈。

    虽吃惊陛下最宠爱的皇女是这般模样, 宴彬等人也是极快就回过了神,“见过殿下。”

    “起来吧。”谢婉也在量着这几位钦差,宴彬和她的玩伴宴琼生得相似,也都是年纪便沉得住气的主,听闻其手段颇类其父。而应知霖看她的眼神有几分怪异, 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阁老长孙, 看得出来被教养的很好,但经事不多, 眉宇间反有几分傲气。

    最后一位单启轩, 谢婉明明记得曾经与他见过, 但他看起来还像是第一次见她,即使有应阁老的帮助,能从越州逃到都城的人也是有真本事的,不可觑,只是──戾气太重。

    这几人各有缺点,都不算尽善尽美,谢婉下了结论,不过用得好能派上大用处。

    “本宫此次奉父皇暗旨而来,彻查江南诸事。”谢婉也不停顿,字字清晰道。

    书竹顺势取出如朕亲临的金牌,宴彬几人神色一凛,也顾不上探究,齐齐跪下。

    ……

    见过宴彬几人,谢婉就回了房间,有金牌在手,谢婉也不怕他们不听命令,至于是否心服,那不在谢婉的考虑范围内。

    她在梳妆台前坐下,菱花铜镜内印出她模糊的面孔,娴妃艳冠后宫,昭和公主自然也不遑多让,虽年幼,比之娴妃多有不如,但精致轮廓便可窥见日后的绝丽。

    谢婉皱眉,对身后正为她卸妆的书竹道,“日后不要再为我扮的太华丽。”麻烦。

    书竹嘻嘻笑着,“那怎么行,奴婢走之前香岚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扮殿下,不能让殿下被人觑了去。”

    谢婉摇头轻笑,“谁敢?”

    不她的身份,有着强大的底气,就算她素颜出席,旁人也要赞她真性情,淡泊名利。对着她这张脸,也没人能违心不好看。

    她也知道书竹等人是憋得慌,学得一手梳妆好手艺,结果分到的主子却是个不爱扮的,以前在道观也就罢了,回了宫每日都要想方设法多给殿下换一身装扮。

    这点癖好谢婉还是能容忍的,她闭着眼吩咐起正事,“让人看着宴彬三个。”她不是怀疑这几人有问题,只是不想自己的大号局面被毁了。

    “是。”书竹也正色起来。

    “都城的太医还有几日能到?”谢婉神色越发莫测。

    “回殿下,约莫还要两日。”太医们多年纪不轻,路上要放慢速度,不然太医们有个三长两短,费大力气带到也是枉费功夫。

    “两日……”谢婉叹了口气,长长的睫羽轻轻颤动掀开眼睑,洪水之后常有瘟疫,又是一场灾难。

    抿了抿唇,她知道不少瘟疫方子,只是还需对症才能使用,她底蕴比起宣朝的太医深厚,但要论医术如何,谢婉不敢自傲能胜过太医,一切还要等太医他们到来。

    第二日又是与宴彬等人分开行动。

    宴彬等扮演何不食肉糜的贵公子,谢婉私下入城探寻,其实谢婉早早就派了人进城,只是越州如今入城容易出来难,传出的消息零散且少。

    入城极易,越州城一片萧条,比其情报上寥寥数语更甚,书竹等姑娘心软,见到这景象都忍不住抬起衣袖拭泪。

    谢婉亲历战事数百场,不无动于衷,但也比起书竹等姑娘好多了,只是这不代表她不愤怒,不悲哀。

    按照内阁阁老和宣平帝的猜测,当年修建河堤之时拨了一大笔白银,每年还都会拨款维修,就算那江南闻名的清风楼塌了河堤也不该坏。

    可它偏偏就决堤了。

    宣平帝要她查出到底是谁贪了这笔钱,落到了哪些人手里。

    要谢婉来这纯属是为人所难,官官相护不是一句假话,她敢担保,这笔钱江南至少三分之一的官都参与了,大官拿大头,官拿头。

    她来江南,初步探了一遍后就没算放过他们。

    但眼下最急迫的,是越州百姓。

    ……

    是夜,太守府设宴,一片欢歌笑语。

    舞女歌姬,美人美酒,觥筹交错间双方你来我往。

    越州太守弥勒佛般,天生笑面,实在想不出他会做那种不顾百姓生死的事情,应知霖心中冷笑,有人就是人面兽心,比如余长达这般,佛口蛇心。

    他这样想着,摇摇晃晃站起来,脸颊微红,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来来来,余太守,本公子……敬……你一杯。”

    他手里上藩国进贡的琉璃杯,杯子里倒上三十年醇酿,轻轻晃动间,流光溢彩。

    看得余长达心疼得直抽抽,这般好的宝贝他都没用过几次,这都城来的贵公子偏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了,翻出来就罢了,还非要拿着喝酒。

    瞧他那动作,余长达生怕他一个不留神脱手而出了。

    应知霖眯着眼,醉眼朦胧,身上晃得更厉害了,“太守……大人……敬……”

    敬字话语未落,那只饱受折磨的琉璃杯在余太守心疼欲死的目光中飞了出去。

    清脆的声音在花厅内响起。

    应知霖似乎也清醒了,他努力睁大眼睛,“呃……”

    “余太守……是本公子的错,本公子宴后让厮送银钱来。”

    “不用了,”余太守阴沉着脸,却没维持多久,又是一副笑面,明明心疼的要死,却不能发作,这两位公子他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不然麻烦多多,他的靠山也警告过他了。

    宴彬嗤笑一声,两人闻声看去,正撞见宴彬眼里明目张胆的轻蔑,这是对应知霖的,“废物。”他张了张嘴,无声道。

    “你什么?”也许是酒壮人胆,平时不敢和宴彬硬碰硬的应知霖也怒了,一把冲过去提起宴彬的衣领,作势就要。

    宴彬一根指头抵住他的拳头,推开,慢条斯理的整理被他弄乱的衣服,最后轻慢道,“你废物又如何?”

    眼里的蔑视真真切切,余太守在应知霖发疯前连忙上前拉架,“两位公子且慢,且慢,有话好好,好好。”

    “哼,”应知霖冷哼一声,震袖转身,背对着宴彬,“就给太守这个面子。”

    “宴公子?”余太守又笑呵呵看向宴彬,这两人来此不过三日,一点事都要起争执,尤其是姓宴的子,看另一人尤其不顺眼。

    余长达约莫能理解,年轻气盛嘛,不能屈居人下,尤其是那人不过仗着出身。

    他也不是没脑子之人,观察了又观察,发现矛盾不假,且这二人年轻,除宴彬还有些本事,应子不过一酒囊饭袋,纨绔子弟,除了女色是家风严谨外什么都碰,他也就放下心来,只等把两人糊弄走。

    宴彬迟疑了一下,大掌探过几上的酒杯,“我敬太守一杯。”没别的,也是看在余太守的面子上不与他计较。

    应知霖又哼了一声,宴彬置若罔闻,仰头灌下,然而酒杯倒置,滴酒不剩。

    余太守叫了一声好,“痛快!”也跟着一饮而尽。

    几人达成面上和平,又坐下欣赏歌舞。

    胡女身段妖娆,腰间铃铛叮叮作响,“大人,大人,”应知霖推了推靠在他身上的余长达,“老天,”他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推嚷着喊人,“吴管家──你家大人喝醉了!”

    着他还怒目而视一旁作壁上观的宴彬,“快来帮忙──”

    宴彬瞥了他一眼,轻蔑一笑,自顾自倒了杯酒,完全无视了他。

    管家来时就看到这一幕,若非他家大人压在应公子身上,只怕应公子就要跳起来人,他这些日子也算是见识到了这位应公子的脾气,一点儿不顺心就要发怒,“公子公子,老奴先带我家大人下去休息,您二位要如何?”

    “自然也是去休息。”应知霖瞪了宴彬一眼,对着老人家,他态度倒是好些。

    宴彬没话,当也是同意了。

    管家扶着余长达,招了招手,有两个婢子进来福身行礼,要带他们下去,应知霖一皱眉,满脸厌恶,扇了扇鼻子,“离本公子远点,一身脂粉味。”

    那两个婢子一脸无措。

    管家见怪不怪,让她们退下,“两位公子可认得路?老奴让厮来带路。”

    “早这样不就好了,不知道本公子不喜欢这些丫头啊!不用了,本公子身边的厮认得。”应知霖话里都是嫌弃。

    “两位公子路上当心,”管家像是没听到他的恶语。

    单启轩厮扮,低头提灯行在前方,应知霖和宴彬离得老远,贯彻落实了何为两看两相厌,对视一眼又纷纷扭到一边。

    实则在交换信息。

    应知霖:“好生谨慎,到这个地步还不放松。”

    宴彬:“可得手了?”

    应知霖:“当然,爷出手,手到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