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4点, 萧乔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他不懂星象, 今晚的夜空繁星满布，北方一颗星如璀璨明珠。

    萧乔站在天坑底，眼及处有些陌生, 因为前几次过来都是白雪皑皑的, 此时大部分地方雪已化，留一些角落的冰堆，冰堆附近流了一地的脏水。初春已至，草木却还未开芽, 夜寒如水，此时的天堂围满目苍凉。

    脚下湿漉漉的沙石被踩得轻轻作响，萧乔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他甚至有些分不清此时是梦是醒。今晚假假走后，他坐在竹楼的阶梯上，许是酒意上脑，他迷糊中就睡着了, 眼睛一闭, 许许多多的画面便涌上他的脑中。

    他之所以对假假所的“帮他找出意识里那个人”那么抗拒，是因为,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没办法控制自己意识中的那股力量，那股力量在不可遏制地、疯狂地生长，变强。

    如今，他不仅可以轻易进入身边的人的识海中，连白天里见过的陌生人, 有时候都会莫名其妙出现在他梦里，他不需要知道对方是谁，便能轻易看到这个人的过往，甚至隐隐能预测别人的未来。第一次出现在他梦里的是初四那天送他爸妈出国时，在机场遇到的一个女的，萧乔只是看了她一眼，那晚便梦到了她，梦到她的家庭，她的恋人，梦到她出轨。醒来时他觉得不可思议，觉得只是巧合。而当这种情形一次又一次发生时，他知道这不是偶然，他甚至会在一个晚上，将白天里碰到的所有人都梦一遍。事件清晰合理，完全不是日常所做的浮夸的梦。

    而今晚，他坐在楼梯口里，却梦到了更加骇人的事。迷迷糊糊间，脚下响起踩踏楼梯的声音，有个人在叫他，名字不是萧乔，但他却觉得，是在叫他。他抬起睡眼，见一个长发少年在楼梯间站着。

    这个少年，竟就是他在假假识海中见到的子申！是子申，却也不是子申。

    假假识海中的这个人，暖似朝阳，柔若轻风，澄净如月。而眼前这个人，此时他眼神忧郁地看着萧乔，像个迷路的人，茫然不知所错，而在这迷茫的背后，竟隐隐含着一些似有似无的恶毒之意。这样的眼神，放在一个偏偏少年脸上，不觉令人毛骨悚然。最重要的是，他心脏的位置是空的！

    萧乔坐在那，觉得周身的气温骤降，他像被冻住了一样，手脚冰冷，头皮发麻，一句话也不出来。

    子申慢慢从楼梯走上去，一步一步向他靠近，停在他前面，朝他伸出手，摊开了手心。

    萧乔只觉得恍惚，他心里极度恐惧，却不自觉地抬手，将手扣在子申手心上，一阵寒意自掌心窜入体内。

    子申收回手，转身下楼梯。萧乔立马要坐起来追，他蹭地站起来，又猛地摔回去，眼睛一睁，才发觉自己是在做梦。

    可是，那种遍体皆寒的感觉，却让他坚信，刚刚的不仅仅梦！他摊开掌心，发现掌心处竟有一块黑斑。那一刻他坚信，子申就是从蛰伏在他意识中的人，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萧乔坐在阶梯上，浑身冒着冷汗，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假假日思夜想的人回来了。

    似乎有某种感应般，他被一种无形的东西指引着，来到了天堂围，此时他站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与子申是何关系，他甚至不知道，体内那股力量是属于子申还是属于自己。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那块黑斑，今晚的梦颠覆了他从假假识海中取得的，对子申的认识。

    “乔哥！起床了！迟到了！”假假站在房间外先敲了敲门，今天又睡过头了，此时竟然快九点了。

    见萧乔未应，他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房内空无一人。

    他心上一紧，立马给萧乔了个电话，关机。又给剧组了个电话，还未到。

    他抓狂地踢了一脚床板，想明白，昨晚萧乔就出去了，那字条是骗自己的！

    正焦虑无措之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假假飞快跑下去，一开门，却是无敌楚蚁与姬炀。

    “出事了。”无敌开门见山道。

    “萧乔呢？”姬炀却问。

    “乔哥……失踪了。”假假隐隐觉得，似乎无敌口中的出事，可能与萧乔有关。

    “萧乔也失踪了？”无敌惊讶道。

    “也？到底出了什么事？”假假一头雾水。

    “姬长老带过来的一样重要东西昨晚也失踪了。”楚蚁看了眼姬长老，完又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话太多了。

    “什么东西？”假假问。

    “不可。”姬炀，继而又道：“我们上山吧，时间到了。”

    “时间？”假假不解。

    “勾陈已醒。”姬炀淡淡一语。

    “你们想去找勾陈的精魂？不是了，若天乾的不动手，你们绝不会动手吗？”假假皱眉问。

    “天乾的早已经开始行动了，你真的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老祖宗设的防护还能撑得住吗？当年是因为有白族长以死骗过了天乾的人，如今，你觉得还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况且，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面具人。我知道通往地下的石钥在你那里。你可以不拿出来，但天乾的人肯定有别的办法开石门，不是吗？”姬炀看着他道。

    “你……你怎么知道有石室？你怎么知道，石钥在我这？”假假诧异，这件事，他连萧乔都未。

    “勾陈被封印于天堂围地底下的某个石室内，这恐怕是玄门中人都知道的事。而石室的钥匙，我自然知道为什么在你手上，因为，我也是人间之外的高层之一，当时商议石钥去处时，我投了你一票。以及，雪，也是我的下属。”姬炀目光定定地看着假假。

    “等等！、雪？我……”假假思来想去，自己只认识一个叫雪的网友，且还是因为助理培训时认识的。

    “你以为一个女的，平白无故干嘛勾搭你一个穷酸助理？”姬炀挑眉道。

    “……”假假。难道不是自己的人格魅力吗。

    他凌乱片刻，旋即又道：“不对啊！石钥是布偶给我的！”

    石钥正是当时布偶让假假去凯德酒店门口拿的那块东西。

    “白你怎么这么蠢！还没明白吗……布偶就是雪啊……”无敌无奈道。

    “……”假假。感觉全世界都充满谎言。布偶猫也成精了。还装成网友勾搭自己。

    “所以，你现在想好了吗？白六。”姬炀胸有成竹地看着假假。

    “我都被你们吃得死死的了，还能啥。”假假转身嘟嘟囔囔去拿石钥。

    一行四人直奔山顶而去。快到山道之时，遇到了一人。

    “我跟你什么来着……你如果要行动，一定要叫我……”大叔少有地面露愠色。

    “叔……我这不是，走得匆忙嘛，而且……”假假着，扫了一眼姬炀。

    其实他出门之时确实想到了大叔的话，况且大叔所的地图，也还未给自己。但是自己到底不忍心让他冒险，虽他似乎很厉害。

    “无妨，要便一起吧。”姬炀知道假假的意思。他也好奇这个人是什么身份。

    “等等我，我去取了地图来。”大叔转身快速跑了回去。

    最终，上山队伍扩大至五人，大叔依旧骑了他的三轮摩托，载着四人，拉风地便往山顶去。他一路也不多问，似是定了主意跟着假假就行。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东西，御魂石。”姬炀看着假假。

    “糟了……还在乔哥身上！”假假拍了一下大腿。

    “他拿了？”姬炀眉头微蹙。

    “嗯……一直挂在他脖子上。是……有什么问题吗？”假假紧张问道。

    “没事。”姬炀闭口不再话。

    假假一路上心里全是不安，他现在反而不担心萧乔的安危，此时有另外一个疑问紧紧地堵在他胸口，萧乔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失踪。萧乔到底是谁，这个问题，似乎较之昨晚，更加找不到答案了。

    上到天坑顶后，众人下了车，直接往坡下走。到了天堂围底下，发现竟然有不少人。

    “怎么回事？不会是你们掠妖族的吧？”假假朝四周扫了一眼，三三两两的，或近或远，都是年轻人，看着都不似玄门中人。

    “不是。”姬炀也面露疑色。

    “你们怕是不知道吧……上次地下河那块地方不是坍塌了嘛！后来给挖掘开之后，发现里面有地下岩洞，岩洞往里走还有许多石门！这一奇观被报道出来后，不少年轻人都探险来了。”大叔着摇摇头。

    “……”众人。

    “里面的阵法呢……”假假想到那个幻境。

    “恐怕，塌陷的时候，阵法已经被破坏了。”无敌摸着下巴猜测到。

    正着，迎面走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背着大大的登山包，一副黑框眼镜，灰色冲锋衣。刘海有些长，显得人不是很精神，人倒是白白净净。

    “哎这位哥，你进去岩洞看了嘛？”假假伸手叫住了他。

    那人扫了一眼假假，：“进了。”

    完，未等假假再问，他直接就越过了他们，走了。

    “……”假假。所以自己刚刚问的意义是什么。

    无敌噗地一声大笑，：“哎呀，刚那伙长得挺帅，就是跟个木头似的，还阴沉沉的！不过……没准我出马就不一样了。”

    姬炀往他这边一瞟，他立马禁了声，引得假假也是一阵狂笑。

    “别傻笑了你俩！所以我们现在到底要做什么，老大？”楚蚁看着姬炀问。

    “你有地图？”姬炀去问大叔。

    “我记的有点模糊，不一定准确。”大叔着，从棉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

    众人摊开地图，放到一块石头上，蹲着看了起来。

    “哇……大叔你太厉害了，这么详细，还记的模糊！”蚁看着地图上清晰明了的标志，啧啧称赞道。

    大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这地上的地图，跟我们上次看到的那张一样，入口应该是位于这颗古树附近。我们先过去看看。”姬炀着，收起了地图。

    假假带着众人来到了望生树下。他远远看着望生，便想起了跟萧乔第一次来的时候，萧乔人高马大，爬树的时候却笨死了。又想起萧乔给他弹的那首望生。

    “干嘛？”无敌碰了碰他的手肘。

    “想乔哥。”假假有些伤感道，“我有不好的预感。”

    “别瞎想。”无敌拍了拍他肩膀。

    “这就是你的那颗古树，望生？”姬炀看着假假道。

    “是，就是地图上所示的，绝不会错。”假假点头。

    “嘿嘿，我们现在要做什么？砍树？挖树？”楚蚁站在树下开心得跟猴儿似的。

    “砍你妹！”假假翻了一个白眼，：“你多跟你哥学学，就你这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他们怎么还带你出来……”

    “就是没见过世面所以带我出来历练呀。”楚蚁笑嘻嘻道，难得姬炀和无敌肯带着他出来，他一路都很兴奋。

    “不跟你了，我也去找找。”楚蚁完，学着无敌的模样，东看西看，绕到树另一边。

    “我靠——！”他突然鬼叫着蹦了一下。

    假假忙跑过去。

    “你……你……怎么偷听人话！”楚蚁骂道。他刚绕过树，冷不丁看到一个灰不溜秋的身影靠树坐着，着实吓了一跳。

    而这树下之人也是巧，就是路上碰到的那个年轻人，此时，他正坐在那，膝上放着一本笔记本，手上转着一只钢笔。

    “偷听？”他的声音低而磁，抬头看着他们，面无表情。是疑问，倒不如是重复楚蚁的话。

    “你……你明知树后面有人话，吱都不吱一声，不是偷听是啥！”楚蚁继续愤愤道。

    “唔——”那人开口道，“可以了吗。”完，他便低头继续看着本子。

    “……”假假。

    “……”楚蚁。

    “你、你……！”楚蚁抓狂想人。

    “干嘛？”无敌走过来，看看树下坐的人，眼前一亮，道：“好巧啊，这位帅哥。刚还想问你个问题来着……”

    无敌尚未完，那人突然收了本子站起来，越过他们，走了。

    “……”无敌。

    “哈哈哈哈……”假假笑得趴在树上，“那位帅哥可能嫌你太吵了！”

    “干嘛。”姬炀也走了过来。

    “敌想泡仔。”假假边笑边。

    “……”无敌一脚踢了过去。

    “哎你们过来看。”大叔的声音在树的另一侧响起。

    众人不再开玩笑，绕了过去。

    “你们看这一块，有点奇怪。”大叔蹲在树干下，指着一处地方。

    假假走过去看，大叔指着的地方有一条细细的整齐的暗纹。不细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我知道了！”假假一拍膝盖。

    众人齐齐看他。

    “这里应该可以开。”假假顺着那暗纹细细看，就跟他上次在树上拿地图的地方是一个样子。

    姬炀也蹲下来细细看了一下，而后道：“确实像一道暗门。不过，现在人多，晚点再开，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于是，五个人靠着树坐成了一圈在那等。

    假假坐在无敌楚蚁中间，姬炀则坐在无敌旁边。

    大家折腾了一早上，都有点累，便坐着各玩各的手机，不话。

    “敌。”姬炀突然叫了一声。

    声音到差不多只有坐他旁边的无敌能听到。

    当然，那是对于人类而言，假假的耳朵，离得再远点都能听清。

    “嗯？”无敌也是那样轻地应了一声。

    “这事完了之后，我要出国一趟。”

    “哦……”无敌答了一声，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跟你嫂子结婚。”姬炀的声音很轻很轻。

    “……”无敌。

    静了许久。

    “啊……嗯……好。也……也该结婚了。”无敌愣头愣脑地应了。

    “！！！”假假心里狂骂。

    他拿出手机，给无敌发了个微信：[SB。你咋那么好欺负。]

    “嗯，很快回来。”姬炀又声。

    “按族规……长老的婚假有两个月。”无敌。

    无敌看了眼手机，看了眼假假，回了微信：[你耳朵好长。]

    “……”假假耳朵动了动，回复过去：[你无药可救。婚你妹的假！]

    假假蹭地站起来，觉得坐在这里听他们下去，他一定会忍不住挠人的。

    “我去找找乔哥。”他撂下话就走了。

    假假一个人走了一段路，此时已过了下午2点。午饭他们随便吃了干粮解决。

    他抬眼扫了一圈，偌大的天堂围，以往人烟寥寥。今天，却有点热闹。

    他想起第一次跟萧乔介绍自己老家时，那时自己是这样的，春天花满山坡，五颜六色，他最喜欢白色的，这样蹲在里面伙伴找不着自己。他最不喜欢夏天，下大雨的时候，要迁到半山腰去。他最喜欢秋天，那时候河里的鱼最肥美。冬天，会下雪，那个时候整个世界白茫茫的，大概是因为白色，所以他逃了出去。

    如今，又一年冬天过去了。时过境迁，他虽然回来了，可是，天堂围再也不是他白六的家了。

    他突然想起一个地方。大致辨别了方向，转个弯往某处跑去。

    跑了许久，他在一处峭壁停了下来。这一片坡面极陡，无法从这里到天坑顶。他沿着石壁缓缓地走，眼睛在坡上仔细地扫来扫去。

    “找到了吗？六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假假心里一颤，猛地转身，一脸诧异地看着萧乔。

    是他的萧乔，可是他却莫名觉得陌生。六儿，不该是萧乔叫的。

    “乔……乔哥，你……为什么在这？”他紧紧盯着萧乔，心里突突地狂跳。

    “跟你一样，看看我们曾经的家。”萧乔着，走过来，搂住了假假的肩膀，抬头看着峭壁。

    假假的身体，自手掌至脊背，止不住轻轻颤抖，他侧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萧乔，像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看，你要找的东西在那。”萧乔搂着他颤抖的肩，抬起另外一只手，指向峭壁上一块石头。

    假假顺着他指尖望去，他确实想找那个。一块石头，形似一只肥肥的猫，伸着俏皮的爪子，没想到，200年过去了，未被风化多少，只是爪子变成了圆润的拳头。那时候，子申计划在这建一间房子，房子建了一半。他就死了。

    假假抖得更加厉害了。他深吸了几口气，喉咙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你……你刚刚叫我什么。”假假问，他听着自己的声音，只觉得耳内嗡嗡地响。

    “你喜欢我叫你什么？六儿？”萧乔搭在他肩上的手，力气加大了些。

    假假紧紧抿着唇，不话，眼眶热热的。

    “还是，喜欢我叫你，阿真？”萧乔又缓缓道，手轻轻从他肩上移开。

    假假脚一软，差点没站稳。

    幸好，他还会叫自己阿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