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一叶熊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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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个娇童气不过,便在屋门外阴阳怪气地念叨:“你先前干什么的?长成这般壮硕也真是难为老爷……”

    “铁的。”

    “……哈?”

    “铁匠铺铁的。”

    那娇童愣了好一会,喃喃道:“……老爷的口味真是愈来愈重了。”

    另一童忽而插道:“我要把你这话传给老爷去,叫老爷撕烂你的嘴!”

    “呵,你个贱货发`骚做白日梦呢,老爷都多久没找你了……”

    楚行云不爱听他们吵,遂自己走开,爬到树上,坐在高高的枝头总让他特别平静,常常一坐便到黄昏,以为还能听到谁来叫他楚哥,一齐勾肩搭背去捉大头虾,以为还能听到娘唤他回家吃饭,骂他贪玩,菜都要凉了……

    再听不到了。

    他捏紧挂在腰间的叶熊,娘了,难过的时候就抱抱它吧,好像娘还在身边似的。

    院里的日子不难熬,却也不算好。除了那日给他药膏的红指甲童,大多孩子都不待见他,时不时弄些诗文曲乐指桑骂槐。所幸行云胸无点墨,一概听不懂。

    院里的孩子见楚行云毫无反应,便开始对他拳脚问候了。可被调过的孩子各个纤腰细腿,粉拳出击,楚行云一概不还手,有时被红指甲童看见,还笑他傻大个,白白给人揍。从孩子王的楚行云,干惯了剿灭他帮、怒抢地盘这种大阵架,此时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这是在和我架啊……

    后来楚行云索性就只在屋里练字,把以前铁的那股劲儿都用在写字上,不多时,那四个字就练得像模像样。看着自己越写越好看的字体,行云心里很是高兴,以后他也能算半个读书人了,将来若能回家去,爹娘不知该有多骄傲!

    想到此,楚行云心里更甜滋滋,益发刻苦练习。

    这日,他又被带到书房,检查功课。屋里除了大肉饼钱老爷和干木头孙老爷,还有皮松肉垮刘老爷,一脸鸡皮半瓢秃,虎背熊腰朱老爷,名副其实似野猪。四人各搂一童,笑笑地看他,要检查功课。

    楚行云于是照老爷吩咐,高高举起自己写的那四个大字,一边指着,一边大声念出来……

    满堂哄笑。

    朱老爷一口茶喷出来,刘老爷笑得不能自已,钱、孙老爷眯着眼乐呵。

    行云愣愣地拿着自己的字,在这一片笑声里站着,是自己的字体不够好看吗?还是运笔不够流畅?明明已经很认真地在练了……以前无论是爬树抓鱼还是铁,只要他用心,都可以做得很好,可为什么独独写字就让大家这样笑呢?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头,轻轻捏紧挂在腰间的叶熊,娘了,难过的时候就抓住它吧,好像娘还在他身边……

    娘一定不会笑我的。

    朱老爷忽而将怀里童踢到地上,一耸一耸,不知在做什么,一边动一边不住地拿眼瞧行云,道:“娃娃,你可真带劲,等爷来疼你!”

    钱老爷听后眉头一皱,孙老爷便道:“朱兄,这娃娃钱兄养的,照理,让他先来……”

    “不紧不紧,一件玩意儿,值得什么,我可等不住了,钱弟,你不会介意吧?”

    钱老爷干笑一声:“自然自然,朱兄请便。”

    朱老爷推开跪在脚边的童,淫`笑着走过来,楚行云再不知事,也懂得不妙,扭头就跑。他不明白为什么那童要去舔别人尿尿的地方,多脏啊,绝不能被抓住!

    几个童都被派来捉他,刘老爷也来搭把手。朱老爷好征服,楚行云越是这样跑,他越是兴奋,本想着不一会儿便能弄到手里来,可楚行云上蹿下跳,活似猴子,这些老头娈童哪抓得到他,反让笔墨纸砚滚了一地,更添阻碍,朱老爷跑到命根都软了,也没捉到片衣角。

    最后是孙老爷冷不丁地绊了他一下,行云才摔倒在地,一群人蜂拥而上,朱老爷气急败坏地扑过去,抡圆膀子,狠狠摔了他一耳光。

    得楚行云右脸重重地掴到一边,脑袋敲在地上,一下懵了,从到大,闯再大的祸,他都没挨过耳光,一时间,满耳嗡嗡声,什么也听不见,再反应过来时,已被扒了裤子,朱老爷肥猪似的肚子压在自己身上,刘老爷、孙老爷一人握着一条腿,一边抚摸,一边开……

    谢流水扭头就走,他本无意窥别人伤口里的脓,还是坐到屋外去吧。他一直在等,等行云兴许能遇见好人,遇见转机,可等到这个节骨眼上,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奈何人世间,终是苦中苦。

    屋里的行云剧烈挣扎,随手抄起块砚台,就朝孙老爷扔去,孙木头赶紧松手一躲,楚行云顺势抬脚,揣上朱老爷肚子,同时狠狠咬他一口,朱老爷痛得一后仰撞着刘老爷,两人车轱辘似的翻在地上,楚行云趁势爬起来,刚要逃,却又被揪住了脑袋:

    “你个贱货敢咬人!爷今日就先叫你嘴上开花!”朱老爷着,便将命根伸到他脸前,另一手就要来卸他下巴……

    楚行云眼疾手快拿起桌上一杯热茶,面无表情地对着那根东西,浇下去。

    “啊————”

    屋外的谢流水才刚坐下,便听这一声杀猪般嚎叫,响彻云霄,冲进去一看,朱老爷捂着胯`下痛苦地摔倒在地,所有人惊慌失措地围着他,楚行云趁机提好裤子,扭头跑了。

    他一直跑一直跑,却不知跑到哪里,才是归处。

    心里像有个无底洞,茫然无措喷薄而出,只得紧紧抓住叶熊,娘了,难过的时候就抱抱它吧,好像娘还在他身边……

    楚行云摸着叶熊,把它揣到心口来,没关系,不会有事的……

    娘会保护我的。

    可母亲的臂膀却够不着他,很快,两个壮奴朝他走来,楚行云还要挣扎,被一脚踢翻在地,拳头密密匝匝地下来,疼得他不停蜷缩,像刺猬般团成球。两仆人又蹲下来,硬把他四肢扯开,一个轮番扇他巴掌,另一个狠命揣他肚子,得楚行云全身痉挛,鼻子嘴角都是血,最后拖死人似的拖到老爷面前。

    钱老爷还没尝过味,自不想把行云弄死,何况他素来看朱老爷不顺眼,只是该给的面子要给足,故叫人毒一顿。本想完便送到自己房里温存一番,可看着楚行云被成个猪头样,鼻青脸肿,大倒胃口,遂一挥手,叫人扔进地窖里,思过。

    两壮奴又把楚行云拉下去,母夜叉来引路,她故意拣了条石子路走,好让行云被一粒粒地硌着拖,开了地窖门,她狞笑道:“把这贱货丢进去。”

    两壮汉正准备扔,母夜叉却眼尖地发现他手里正握着什么东西,她俯下身欲夺之,不料楚行云用尽一身气力,攥得死紧死紧。

    她冷哼一声,指使奴仆:“把他手里的东西抢过来。”

    行云咬碎牙关死命抓着,拼命扭挣扎,母夜叉冷不丁地抬起脚,踩上他肚子。

    “啊——”楚行云疼得痛叫一声,却咬着下唇还是要反抗,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他的楚叶熊,娘亲手做的叶熊,被抢走了……

    他登时急得眼都红了,大叫道:“还给我!还给我!你还给我!”

    母夜叉漫不经心地拿来看一下,皱一下眉,嘟囔了一句:“什么玩意儿”,随手扔了……

    行云疯了似的要扑过来,却被奴仆按住,只能像受了伤的狼,恨恨地盯着人看。母夜叉受了这目光,轻蔑一笑,把他往地窖里狠狠一推,“砰”地合上了门。

    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而来——

    翻起的浓墨泼了这一卷旧梦,谢流水骤然惊醒,他有些迷糊地看着四周,麟吐玉书的床、乱七八糟的被,以及一只安稳沉睡的楚行云。

    他已经长这么大了……

    有钱、有名、有武功,再不会有人他、抓他、把他关进地窖……

    再不会连一只叶熊都守不住了。

    谢流水看了一会楚行云的睡颜,自己又慢慢地融回墙里,睡了。

    过一会儿,他又浮出来,看见楚行云脑袋还埋在大大的一叶熊里,毛绒绒的熊热得他额角微汗,却怎么也不愿放手。

    谢流水盯了良久,扭头又溜进墙里。

    可没一会,他又从墙体里滑出半截身子,见楚行云仍睡得很沉,大约是累坏了……

    某种情绪捺下去又竖起来,不倒翁似的惹人烦,最后,谢魂认命般叹了声气,悄悄融进那只巨大的一叶熊里。

    他抬起毛绒绒的熊手臂,轻轻地拥住了楚行云。

    抱抱你吧。

    偷偷躲在熊里的谢流水,这么想着,渐渐也睡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