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不谎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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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堂主来发号司令了,正好,楚行云也想会会他,探探妹妹的下落,只是如今拖着伤病,若有个三长两短,那就自认栽了。

    走着走着,谢流水就发现有点奇怪,他们明明走的不是大路,却越走越多人,各个衣衫简陋,满鬓尘灰,背着袄子被褥,拎着大包包的东西,像刚从哪越冬回来,遂问云,楚行云看了一眼,回:

    “游子返乡潮而已。临水城太,找不到工,只好去外边谋生,不过每年斗花会需要大批人力物力,他们就拣这个时候回来。”

    这时有一位薛家厮从人潮里走来,领着他们穿路,从后门进王府,接着七拐八拐走进一处幽僻园,请楚行云坐于亭里等。

    左等又等,不见来人,楚行云眼睛乱瞟,看看这院里有没有杏花,然而一无所获。

    等等,薛王府!

    他乍然想起来了,当时在算命那谢流水到处寻杏,卖花童可不就的薛府杏花林乃临水城至绝,流水娘那么好看,既然是祭拜,那自然要去最好的地儿。

    正想着,忽然,谢魂戳了戳他,楚行云一抬头——

    亭子檐边,悬着一张黄金鬼面,正死死地盯着人看。

    接着,那鬼面笑起来,道:

    “你子不错嘛,挨了顾瘪三的鞭子还能全须全尾?”

    顾雪堂的声音。

    虽然大概也不是他的本音,但反正是昨日熟悉的配方。仔细想想,这几番接触下来,他连顾雪堂长什么样也不知,最开始上山轿里装王宣史,鬼洞里装鬼孩子,最后蒙了黑面救起假行云一块溜了。敌暗我明,楚行云很是被动,只得恳切开口:“顾堂主,我已按你的要求搅黄了顾三少的交易,我妹妹……”

    “你放心,你这么有用,你妹妹自然好得很。”

    楚行云眉头一皱:“这么,若是我没有用了,顾堂主就准备斩草除根了?”

    顾雪堂笑了一笑:“后生,话不要那么直。”接着转了个话头道,“昨日,你可是在学人精面前出尽了风头啊。”

    确实,他跟谢流水在顾家第一坛主顾恕及其上千弟面前,演了一出悬停仙步的大戏,楚行云没话,等着顾雪堂下文,只见这人凌空一翻,立在顶檐的翘尖上,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居高临下道:

    “今年的斗花大会,你必须去,而且必须给我赢。”

    “顾堂主,你这就强人所难了吧,我的情况你们稍微调查调查也能……”

    “武功尽失,还能走出悬停仙步,楚侠客果真是大师风范!”

    楚行云竟无言以对,谢流水在一旁拍肩:“自己装的风头,跪着也要装完。”

    顾雪堂顶着那张黄金鬼面,继续道:“今年斗花会的魁礼是绣锦山河画,你必须拿第一,之后我们一手交货一手交人。”

    “要是拿的是第二呢?”

    “第二?呵,那你就跟你妹一块去死呗。”

    楚行云一下子捏紧拳,谢魂握住他,轻轻掰开,行云沉住气,回:“就算我夺了第一,众目睽睽之下拿走绣锦山河画,怕也是众矢之的吧。”

    顾雪堂无所谓:“那就和你妹妹一块儿亡命天涯啊。”

    楚行云抿住唇,忍住,道:“先让我确认我妹妹的安危。”

    顾雪堂伸出手,一抖,掉下个木盒,楚行云蹲下,捡起,开,里面有一排木镖,是当年他送给妹妹的生日礼物。

    “顾堂主,我想看活生生的人。”

    “我不给你看。”

    “你……”

    顾雪堂一摊手:“你奈我何呀?”

    接着转起轻功千里雪,一团粉花影在眼前一晃,就消失了。

    徒留楚行云孤零零的一人,傻愣愣地拿着那一盒木镖,站着。

    自十六岁出道江湖,楚行云总算尝到了什么叫求告无门,什么叫屈居人下。他慢慢地把那木盒收好,想起曾经,妹妹捧着这个生日礼物,走过来快快地亲了他一下,红着脸:“谢谢哥哥。”

    第二天,活生生的妹妹就消失了,在镇口的贩子手里,成了一筐红薯,和南瓜。

    不一会儿,那薛家厮又来了,领楚行云走。楚行云离开王爷府,假意原路返回,等那厮走远后,突地折返,拐上一山间道。

    “嘿,楚侠客,你往哪去?”

    “薛王爷的杏花林。”

    “哎哎哎,王府重地……”

    “管他个屁。”

    谢流水无话可,偷眼看他,云脸都是黑的,估计被顾雪堂呛了一番,气得够呛。

    苍苔满山径,楚行云冷着脸走。薛家杏花林旁有片多鱼湖,他常和展连在那捕鱼猎,修了个东据点。楚行云领着谢流水来到据点,解开湖畔的舟,准备顺水偷进杏林。

    谢流水看着他一系列麻利的动作,奇道:“楚,楚侠客,你的伤……”

    楚行云怔了一下,早上连下床都困难,此时竟丝毫感觉不到痛,莫非是百香玲珑丸果真有奇效?

    “不可能。那药只是加速愈合……”谢流水猛地想起来,“把木盒拿出来!”

    楚行云掏出,放在地上,两人蹲下来观察,不一会儿,就发现每个木镖隔三差五,就会轻轻震颤。

    谢楚对视一眼,谢流水捏着楚行云的手,心翼翼旋开一点镖尾,刚旋到一半,整只镖就疯狂振起来,谢流水赶紧将镖尾摁回去,利索拧紧,道:“里面有蛊,金蚕振蝶蛊,啧,我还真搞不懂这顾雪堂几个意思?到底是敌是友啊?”

    等了一会,楚行云毫无反应,谢流水偏过头看他,问:“哎,楚侠客啊,你不会是不知道什么是金蚕振蝶蛊吧?”

    楚行云理所当然地摇了一下头。

    “不,你这么些年都怎么混的?啥事儿都没听过,啥玩意儿也不认识,敢情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练圣贤功了?”

    楚行云默认。各大比武会都严禁使用药、蛊、暗器等下三滥的东西,比试用的武器也是统一发放,人人一样。他只管练好内力剑法,自然能赢到手软,了解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干嘛。谢魂很无奈,只好道:“金蚕振蝶蛊,以痛为食,名贵至极,一只堪比三粒百香玲珑丸。唉,为什么有钱人总能吸引更有钱的人为他花钱,我们这些穷苦人可怎么办哟!”

    楚行云拿起木盒端详了一番,正准备站起,刚一发力,就痛得往下摔,谢流水抱住他,把木盒重又塞进他怀里:“难得顾堂主一番好意,你就收着吧。”

    “这蛊是不是能定位?纵蛊人能靠它们知道我在哪。”

    “江湖中能定位的多了去了,犯不着花这么大血本。”

    “这蛊会反噬吗?”

    “是药三分毒,是蛊三分险。但是能拉到江湖市面上公开卖,风险已经是很了。你以前真没跟姓顾的有什么交情?”

    “没。”

    谢流水眯起眼睛:“昨晚顾三少可是拉着你的手‘并不是初次见面’呢。”

    楚行云仔细回忆了一下,从到大,他还真没认识过一个姓顾的,暂且不论顾雪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顾三少讲完那句话就劈头盖脸要抽死他,若真有什么交情那也是坏交情。

    一时无解,楚行云正要撑篙行舟,被谢魂一拦:“好行云,你送佛送到西,再帮我带点纸笔?我每年都给我娘烧个字条。”

    楚行云无奈,回据点木屋里翻,这地儿不长住,他只找出几张毛边纸,半秃了的笔,以及有点灰臭的墨块。谢流水没嫌弃,反倒兴致勃勃,翘着个二郎腿在船上摆弄纸笔,不一会儿,又飘过来道:

    “你撑船累了吧?要不换我来?”

    “怎么换你来?”

    “嗯……我可以从后面抱住你,像这样,握着你的手,搂着你的腰,然后……”

    “滚吧。”

    “好吧。”

    谢魂依言行之,又回来与纸笔作伴,他拿着秃毛笔,往水中一蘸,从墨块上溶下几点灰黑,在纸上写写画画,接着又锲而不舍地蹦来找云。

    楚行云抬头瞅了他一样,却是一怔,这人难得认真,脸上没刷胶水似的笑意,一双瑞凤眼,也不再刻意眯起,眼尾优雅地微微上翘,

    有一点……不出的感觉。

    嗯,一点点。

    忽而满天杏花落,落英缤纷里,只见谢流水一步步走来,对他道:

    “楚侠客,你是个好人。”

    “……”

    楚行云正要翻白眼,“啪”地一声,额头被谢魂贴了一整张纸,上边写着大大的两个字:

    好人。

    楚行云简直无语,正要伸手扯掉,却被谢流水握住双手,此时纸遮了眼,他一时看不见谢流水的表情,只感觉这人靠过来,环住自己,在耳边轻轻道:

    “谢谢你。”

    东风吹,温山暖水杏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