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变形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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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医。”竹青偷偷将决明子拉到一旁,声问,“这蛊毒,是不是会侵入人脑?”

    “怎么?”

    “楚行云他……有一点,嗯……不正经。”

    “这,我就不准了,反正脉象有和缓之迹,身上的伤是能好的,至于心里有没有病,那我无能为也矣。”

    此时只见“楚行云”拍了拍石墙,冲竹青嚷道:“镜子,镜子,我要镜子!”

    竹青惶恐地看向决明子:“你看啊,怎么……怎么竟成了这样?”

    楚云魂一把扭住谢流水,斥道:“你又想做什么?”

    谢流水转过头,微蹙眉,心中讶然:“楚侠客,你当真看不出来?”

    “什么?”

    谢流水啧啧叹息:“你也是冰雪聪明的人儿,怎么如今竟傻了,现在事态波诡云谲,一言一行须得心谨慎,我此番行为,你若真一点也不知何意,那可算是白混了。”

    楚行云兀自思忖了一番,还是不明白,只好明问:“你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深意?”

    谢流水偏头一笑:“戏弄你呀。”

    罢,就有节奏地拍墙唤道:“竹青竹青,我要镜子!好了为我赴汤蹈火,而今不过是要个镜子,你就推三阻四,给我镜子!”

    楚行云气得扑过来捂他的嘴,谢流水一把躲开,呜呜呜地叫起来,竹青见他性情大变,吓得不知所措,同神医面面相觑,缓了一会儿,只好温声温气地哄道:“好好好,你等一等,等下我们就出去,给你镜子。”

    “不!我现在就要!”

    竹青无奈,瞧外边早已没了动静,只好扶着他颤悠悠地走出地室,此地应是楚行云和那王家展连的猎据点,以前楚行云跟他略略提过,竹青遂问:“卧房在哪?”

    谢流水歪头,作天真状:“什么卧房?”

    竹青叹口气,神医分明“楚行云”脉象良好,伤也是肉躯之伤,怎么脑子竟糊涂了,莫非真是蛊毒作祟?一时想不通,木屋过于简陋,住不得人,他和神医四下找了找,发现木屋后的林里有一处房,遂进,将“楚行云”安于塌上。

    “镜子!”谢流水催促。

    竹青赶紧去给他找了一面铜镜:“来了,镜子来了,我放在这,你……你好好休息吧。”

    “楚行云”一把抓来镜子,脸上浮起一层痴傻之气,竹青还想再陪他一陪,谢流水直嚷:“快走快走!让我和镜子呆一会儿!”

    竹青见友病至如此,心中十分难过,楚行云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自宋府第一眼见,竹青就看出来了,楚行云是那种他最羡慕的中心人,无论在哪,都会成为一圈人里的风云人物,一定会被人记住名字的那种,不像他,从来是个边缘人,只能听别人问一句:“竹青?嗯……原来有这一号人吗?”

    人和人玩儿,都自成一圈,宋府的一班厮也不例外,时候的竹青费尽心思想融进去,一句话要在心中排演半天,生怕得罪了谁,可这般讨好,却是做了个冤大头,那些家伙平常拿他使唤,关键时候照样排挤他,后来竹青就放弃了,有些人生来便带着中心感,无需费力讨好谁,往那一站,就有人招呼一块儿玩。

    而有的人生来,就没有这种光。

    所以楚行云十三岁进宋府,他见了,既羡慕又胆怯,府里各个都有了朋友,独他,形单影只,他或许可以抓住这朵云,可是,人家一看就是叱咤风云的料,会愿意和自己玩吗?

    竹青鼓足勇气试了一试,结果竟然意外得顺利,几个烤鸡腿就把楚行云收买了,沾了云光,竹青也不用低三下四地想融进哪、有求必应地做个烂好人,从此,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该怼就怼,该就,有楚行云罩着,谁怕谁了。

    这般转变后,竹青反而受人欢迎了些,他心中很感谢楚行云,而现在,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身种蛊毒,疯疯癫癫,他难受极了,走出门后,极力恳请正在煎药的决明子救救楚行云。

    楚云魂不愿竹青平白担忧,正要威逼谢魂去讲个明白,只见谢流水一把撩了衣服,对着镜子道:

    “楚侠客,你乳`尖是粉红色的哎。”

    楚行云一拳揍下去,谢流水赶紧告饶:“别别,血崩了要血崩了!我胡话呢,这可是你自己的身体,千万爱惜!”

    楚行云铁青着一张脸,只见谢流水拿着镜子,对着腹部伤口照来照去,一声:“奇怪,怎么没有印子。”

    “什么印子?”楚魂皱着眉。

    “中了顾家蛊,身体上会长出一粒黑点,以示与其他蛊的不同,由于太不起眼,往往被人忽略,可是呀,我们楚侠客冰肌玉骨,玉人儿一样,半点瑕疵也……”

    谢流水对着楚行云身上遍布的伤疤,闭眼尬,被楚行云冷冷一看,只好越越声,最后住嘴了,楚行云缓缓道:“你若再这般胡言乱语,你那尸体我就剐了。”

    谢流水瘪瘪嘴,想起当日在密道里偷听顾三少之后,楚行云便将他的尸身背回这处据点,遂哼道:“昨日中午你从清林居出来,若肯听我的话,直接来这据点帮我包扎尸身伤口,哪会生出那许多事?不过话回来,楚侠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上山前可是答应我了,往后就住在这据点里,好生照料我的身体。”

    “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不记得了。不知者无罪。你若想要个全尸,就好好表现吧,否则,再半句欠揍的话,就叫你身首异处。”

    谢流水盯着云看,看了一会道:“你真是心口不一。”

    “什么?”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楚侠客醒时对我言语呵斥、拳脚踢,梦里却对我又抱又搂、要亲要哄,死命拉着我‘你不要离开’、‘你别走’、‘你是我的人了’……”

    “你发痴。”

    “哈哈哈,这也是你的错,你白日对我冷,梦里又对我热,我这人自带一根贱骨头,最受不住这般忽冷忽热忽近忽远,你要是不想听我你的痴话,就收敛收敛你的梦吧。”

    楚行云微蹙眉:“你梦见什么了?”

    “放心放心,梦里的你虽有些傻气,但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只是搅得我夜不能寐,鹿乱撞,孤男怀春……”

    楚行云扭头就走,飘出去看竹青他们煎药,谢流水嬉皮笑脸地目送他离开。

    待云走了,谢魂慢慢卸了脸上的表情,拧眉捂肚,揪紧被子,越攥越紧。

    很痛。

    脏器被种了蛊,蛊虫代替它们运作,蛊血经由心脏一次次流遍全身,谢流水疼得轻轻抽气,他不想让楚行云看到这副样子。额头开始冒冷汗,腹上伤口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住,疼,像连绵不断的雨,细细密密地在他身上,而痛,忽如一声惊天雷,从他天灵盖上劈下去,没有一刻能得喘息,谢流水转过身,脸对墙壁,努力将自己蜷成的一团,勉强闭目养神。

    他在痛海里浮沉,不知多久,意识似已疼到麻木,只觉面前黄风滚过,砂砾迷眼,谢流水睁开眼来——

    他的双臂成了两翼,展翅于空,作一只飞鸟,地下有一个巨大的坑。

    八岁的楚行云和其他孩子被装在箩筐里,一推,骨碌骨碌地滚到了坑底。

    楚行云摔得生疼,赶紧第一个从筐里爬出来,正要搀扶下一个孩子,忽然,迎头浇下一铲土。

    十八壮汉,站在坑旁,一下一下地,要将土填进这坑里。

    楚行云呛了一口尘,马上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飞身就往坑上跑,一人猛地将铁揪砸过来,行云一躲,却被一铲土泼了个正着,身子一歪,腿上被薅了一条长血口,摔倒在地。

    粗糙的沙砾一下沾在他血糊糊的口子上,磨进鲜红的血肉中砥砺。土像倾盆大雨往下坠,砸在他们身上,七八岁的孩子在坑底尖叫逃窜,叫到一半,仰嘴一铲土,便落了个安静。

    有不少孩子已被土埋了一半,楚行云管不了腿伤,奋劲站起来跑,土已经积到腿肚了,拔腿十分费力,这会儿功夫,土又长两寸,眼看就要及腰,忽然,听见一连串噶吱噶吱声……

    一辆辆土堆车,在坑上围了一圈,有一人发令道:

    “活埋!”

    霎时几十个土堆同时一倾,只如五指山压顶,一丝天光不见。

    只见土里有一团行云拼命挣动,满口鼻骤然堵满了土,他受不住地一呼吸,土粒便纷纷吸进鼻腔,又猛地呛住,张口一咳,土块直接塞满口腔,无气可入,登时就要窒息,肢体疯狂抽动痉挛……

    谢流水想也没想,像道闪电般俯冲而下,然而不知何故,竟怎么也到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行云的挣扎一点点慢下来……

    最后,不会动了。

    作者有话要:过去篇会有一些压抑,黎明前的黑来了,会有破晓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