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飨羊宴
头羊祭烙铁滚台,
涅槃夜单刀赴会。
“羊——来——啦——”
浓绿的十万大山,有一点红,村中遍地是朱瑾,此时开出一条道,铺了一路红扶桑,每十步设一大扁筐,里边装满了枣子。楚行云“四蹄”被绑在一根竿上,由两名白花脸、红短的男子一头一尾挑着走,每踩一步,脚下的扶桑花就被踩了个稀烂,挤出血一样的汁水。
道两侧堆满了村民,锣鼓声中,欢天喜地。
他是四只羊中的最后一只,后边跟着六只“母羊”,抬了三顶红轿,每一顶都由四名黑花脸、蓝短的男子抬着,每走十步,就停驻,颠轿十下,两侧村民兴致勃勃地拿起扁筐里的枣子往轿里砸,引得女羊惊呼连连,村中童在一旁拍手唱歌:
“羊儿羊儿上红轿,轿儿轿儿抬上天,天上天上不好过,快活快活是人间。”
童声一声比一声嘹远,在山间回荡。南地酷暑,湿漉漉的热,楚行云他们被抬进一方红屋里,四处是苍翠的芭蕉,门上垂着一帘扶桑花,萎烂的糜红色。
进屋后,红短、蓝短将他们的“四蹄”解开,脖子套上铁链,锁在柱子上,后离开。
过了一会儿,楚行云忽然感觉头上一痛,他被硬生生揪过来,一看,是个四五岁的孩子,一手拽着他的头发,一手伸进嘴里咬指甲,用稚嫩的声音叫:“羊羊——”
“我不是羊,我是人。”
那孩子充耳不闻,又招来好几个屁孩,围着楚行云,痴傻地叫:“羊羊——吃草草——”
着,拿了一把青草,塞到楚行云面前,天热,草茎的绿汁和手汗黏作一汪,淌在掌中纹里,行云别过脸,又了一次:
“我是人。”
这些孩见羊不肯吃草,各个伸出手来扭他、掰他,楚行云遂转过来,顺从地张口,将草嚼了,孩子们欢笑起来,仗着楚行云被锁着不能动,纷纷来摸他的头,好像真的在摸羊羔似的,奶声奶气道:“羊乖乖——”
楚行云趁他们离得近了,“噗噗噗”将口中嚼碎的草团,吐到屁孩们的眼睛里,腥绿的草汁流进去,孩子们“哇——”地一声跳起来,一边揉眼一边大哭大叫地跑开,行云看了,坐在那,哈哈大笑:“死鬼,毛都没长齐也敢来你楚爷爷面前撒野!”
被绑在他旁边的女羊冷不丁道:“你自己不也屁孩一个?”
楚行云偏头一看,身边绑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妙龄少女,彼时的行云还没什么男女意识,只觉得她的脸像水蜜桃一样,于是脆生生地唤了一声:“桃子姐姐——”
站在一旁的谢流水翻了个白眼,他就是不爱看楚行云跟各路男女勾勾搭搭,此时行云什么也没臆造,他只能做个透明人,那女孩也翻了个白眼,回:“谁是你桃子姐姐,我叫岚珠。”
一屋子羊或昏沉睡去、或瑟瑟发抖,独行云和岚珠声在话,言谈中,楚行云知道岚珠有一个哥哥,也被卖到了不夜城,不过他成为了品级更高的猴,而她成了羊。
兄妹分离。
正触到行云的伤心事,忽然,门开了,走来一位红纱裙女子,约摸十六七,上身罩一件极短的衫,毫无芥蒂地露一截蛮腰,头戴银蛇之饰,蛇口衔一朵艳红的扶桑花垂在她额前,乌黑的发,雪白的足,脚腕戴着一串银铃。
她一步步向楚行云走来,银铃清脆,最后那叮铃声在眼前停了,楚行云抬头去看,接着眼前一晃——
只听“啪——”地一声,行云被狠狠了一巴掌。
门外的孩子们拍手称快:“神女姐姐!得好!”
接着,从孩子身后走来一神婆,慢慢悠悠踱到楚行云身边,迎头撒了一把糯米:“邪物!胆敢对长老之子不敬,邪物!就拿你当头祭!”
神女在一旁低头,恭敬道:“那我将他带下去,准备一番。”语毕,她一击掌,走来两名红短男,将楚行云拖向房间深处,不知踩到了什么暗格,地上忽而显出一道旋梯,扶手雕着血盆大口的蛇头,通往地下。
行云一开始既不喊叫也不挣扎,然而一看他们要将自己拖进地下室,被关在钱府地窖的阴影霎时攫住了他,行云死命反抗,男子拎着他脖子上的铁链,将他整个人提起来,就着旋梯一扔——
楚行云像一只皮球,骨碌骨碌,滚了下去。
谢流水站在台阶的最末端,张开双臂,想接住他,然而行云整个儿穿透过去,“咚——”地一下,狠狠摔在地上。
听这声,后脑勺铁定要肿个包了,可是此时,再没人会把行云拉起来,搂进怀里,替他揉一揉伤口。楚行云自己都顾不上痛,他飞快地蹲到一个角落,双手抱膝,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他怕黑。
太怕了。
行云把自己的脑袋埋起来,他总觉得黑暗中有一双看不见的手,要来抓他。要是……要是,有一只跟灰溜君一样的老鼠在……就好了。
刚想完,楚行云就听到一声“叽叽吱吱”,他脚边有了毛乎乎的一团。
“灰溜君!”
谢鼠知道自己只是行云臆造出来的精神存在,本身没有病更不会脏,所以靠得特别近,还用自己绒绒的毛去蹭了蹭楚行云的指尖,正在这时,旋梯上闪着一道火光,有人下来了!
“灰溜君,快藏好!”
行云脑中念头一闪,灰溜君便消失了,谢流水恢复元身,看见神女端着烛台,走下来,脸上无悲无喜。楚行云借着烛光,看清了四周,这里比楼上宽敞多了,是一处空旷的圆地,正中央摆放着一尊巨大的青铜双头蛇像,两边立着无数蛇像,各个张嘴吐信子,这些青铜像之上,悬着一把刀。
神女看也没看行云一眼,径直跪在神像面前,脊背连成一线,头颅低进尘埃里,接着从蛇口取出一罐子,向行云走来:“把衣服脱了。”
“男……男女授受不……”
神女扬手又了他一巴掌。
楚行云只好依言招办,神女将那一罐子的膏油淋到他身上,淋完了又取一罐,连取三罐,行云叫道:“姐姐,成了吧,再淋我要成个油人了!”
神女盯着他,面无表情,只是忽然道:“人都是要死的,何不多苟延残喘一会?不去吐草,不就没事了吗。”
她将罐放下,叫楚行云自己抹匀,便离开了。
到了晚间,红短衣男子又来抓楚行云,将他四蹄绑了,挑在竿上,拎出去。一队人马高举火把,领头人吹着唢呐,殿后人吹着萧,呜呜咽咽、悲悲切切,向山里去,风一吹,将这调子吹跑,变得尖锐怪异。
他们来到一湖边,水畔已燃起了篝火,酒香四溢,盛装的男女围着祭台载歌载舞,那祭台不高,中间有一方平处,两侧倾斜,状似屋顶。忽然王村长站起来,狠狠敲着一面巨大的锣:
“止狂欢,献祭舞——”
欢笑的男女纷纷停下来,退到一边去,人群中,神女缓缓走出,她肩上腰间盘一条巨大的银蛇,手捧一朵红扶桑,登上祭坛,用蛇头衔住那朵赤红花,右手拢在胸前,后平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霎时,人群中就跳出十六个身披翎毛,头戴鬼面的人,张着腿舞着手,拍着腰间羊皮鼓,围着祭坛又唱又跳,神神叨叨,状似疯魔。
接着神婆走出,哑着嗓子叫道:“上供——”
两名红短男子挑着竿,走过去,一把将楚行云摞到祭坛上,解了他的四蹄,一个脚踩住他肚子,行云痛叫起来,另一人趁机将他手脚并拢,用粗红绳捆死。
神女蹲下来,拿一弯匕首,把楚行云身上的白布衣,尽数除了。行云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神女看着他,却像没看见,万物入眼不入心。她缓缓站起,摘下额前的扶桑花,粘花而立,忽地一松手,一朵鲜红落在楚行云胸膛,像溅了血。
夜风吹,带着这湖水的凉,楚行云了个哆嗦,此时他赤身**地躺在祭坛上,像一尾待宰的鱼,只听神婆又叫:
“请长老——”
人群中,走来四位身披黑袍者,戴着双头蛇面,两两各站一边,站定后,神女转身走下祭坛,高举身上的银蛇,纯银的光在月下熠熠生辉,四处皆静,无人敢动,唯有不敬神的虫鸣,敢在清风明月里聒噪。
楚行云躺在祭坛上,静静地听,待蟋螽换了三个调子,银蛇口衔着的那朵红扶桑,终于落了。
红花委地时,只听神婆用最高的声音嚷道:“时辰到——请祭神——”
楚行云看见,四位长老不疾不徐地一弯身,从祭坛底下抽出了什么火器……
他再看,是四只烧红的烙铁。
“不……不要!我不是羊……我是人……你们看看我!我是人啊!”
他疯狂地狞动,挣扎,可手脚被捆,像脱水的鱼,在案板上抬尾张鳃,无济于事。忽地热气灼人,一只烙铁落下来,楚行云身体一侧躲开了,然而祭坛的平处太,他几乎是立刻就顺着祭坛的斜坡滚下去,而另一位长老的烙铁,在斜坡底,等着他。
“啊啊啊啊啊!!!!!!”
刚泡过粉水,全身都被剥了一层,无比鲜嫩的皮肉,此时硬生生地撞上炽热的烙铁,霎时发出“呲呲”的声响,眼看就要焦了,行云赶紧翻身往上滚,烙铁在身后赶着他,但很快,身前又有一块烙铁,冷不丁地落下来——
“啊——啊——啊——”
为了躲避,行云一转身,被烫得黏在烙铁上的皮肉,“嗞啦”一声撕下来。四周又是锣鼓喧天,盛装的男女唱着歌、跳着舞、敲起了羊皮鼓,围着篝火欢声笑语,全然听不见、看不到、不在意,有几个童围成一圈,拍手唱着童谣:
“羊羊,湖边快跑,大浪将来,祭坛筑好,羊羊,台上别跑,祭坛不高,躺你刚好,羊羊,一了百了,四方围火,翻来覆倒……”
行云被四只烙铁赶来赶去,在祭坛两侧的斜坡上,痛苦地上下翻滚、尖声嘶叫。
谁来……
谁来……救救我啊……
救救我吧!
作者有话要: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时候,实在接受不了黑暗的可爱可以根据章节提要,咻地空降跳转,向后文摄取糖分我每一回都写了一句对偶句,基本可以猜到写什么内容。
比如第二十九回白月光
今宵月云魂雨魄,明朝路山高水长
再比如更后面的第四十八回揭皮记
八千里路云捉月,不辞冰雪为卿热
第四十九回逼婚记
千里姻缘一线牵,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种一看就知道我在写什么啦=w=
不过,这样做会导致逻辑破碎,严重剧透,请谨慎操作,在意情节逻辑的可爱建议还是连贯着看吧,细节和伏笔跟后文有一些关联。
祝大家看文愉快!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