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白月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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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理智回笼,楚行云猛地意识到自己一直趴在一个陌生人怀里,他捏着刀又挣扎起来,刀子才刚挥了一下,就被谢用二指轻轻一捏,不费吹灰之力,那雪亮的刀刃登时就断作两截,当啷一声清脆,掉在地上。

    行云傻眼了,耳畔响起清甜的女声:

    “别乱动了,是我。”

    “姐……姐姐?”

    “嗯。”

    行云遂喜笑颜开:“你……你是真的啊!”

    谢不懂这孩子又在胡言乱语什么了,摸摸云的脑袋,将他摁进怀里,道:“别抬头。”

    行云忽觉满风灌耳,顿如腾云驾雾,千屋万树,皆匍匐于脚下。他又被挟着飞起来了!外边是白茫茫的雨,而他被这一袭白衣裹着,一点儿也淋不到,他紧紧抓住这衣袖,心中甜滋滋,恨不能别一个喇叭,对全不夜城的烟雨楼台都吼上一句:看!我仙女姐姐来救我啦!

    “谢仙女”轻功一提,城西城东不过眨眼的事儿。楚行云很快就就看见了玉宇琼楼一片,居高临下地这般看,富丽堂皇的捧春阁就像一只的金龟子,闪亮亮地趴在地上,仿佛一抬脚,就能踩碎了。

    谢流水拎着行云,转身跃上了捧春阁北面的悬苑,一座空中花园。

    悬苑一如既往的繁华,尤其是最高的那处露凉台,照旧是夜夜笙歌,欢声笑语。楚行云沉默地看着,想起三年前,那次失败的出逃,那次王爷的一枝春……

    往事历历在目,行云抖了一下,谢流水以为他是怕高了,于是将他裹得更紧些,只留了一条缝,给他透透气。

    行云躲藏在白衣里,千灯夜只余了这么一线天,他透过的缝隙,窥伺着外边的三千世界,这种感觉很奇妙,他看着别人,但别人看不见他,没有人会发现他、没有人要来抓他,他就这么观察着一草一木,看雨中灯火摇曳,风里万叶飘落,而他自己缩在白衣里,像阻隔了世间所有的风雨,那些风吹雨,同他再无关系了。

    行云眯着眼蹭了蹭白衣裳,像毛茸茸的猫团。谢拍拍他,问:“怎么了?”

    行云摇了摇头,:“好温暖啊。”

    谢流水笑一笑,燕儿般落进悬苑中,动作轻巧悠然,如入无人之境,他抱着行云,不紧不慢地在凌空而建的花谢楼台间穿行,守卫的、暗哨的、一个个恪尽职守,严阵以待,可就跟集体瞎了眼般,谁也没察觉到有一只谢携着一朵云,大摇大摆地晃进来。

    楚行云心中称奇,不过他转念一想就想通了,他的姐姐是仙女,仙女自然有仙女的本事,岂会被那些个凡夫愚子看见。

    谢流水走上露凉台,来到其后的一处清涧,从白衣中拎出行云,将他放到地上。

    楚行云回过头去看身边人,这人还戴着斗笠,此时又入夜,更看不清样貌,只觉得这姐姐好高啊,他身为男孩,心中难免生出了几分挫败,暗暗发誓,长大一定要比姐姐还高!

    谢在他身后,朝上一指,问:“你想不想去悬苑最高的地方看一看?”

    行云觉得奇怪:“姐姐,我们现处的露凉台不就是最高的吗?上面没有了……”

    “傻瓜,你呆不夜城这么久,没听过得月台吗?”

    楚行云是听过的,但谁也没去过得月台,终究有没有这地方也不准,少年谢却很有自信地回:

    “肯定有。青龙帮那老贼铁定是倾家荡产也要修来给自己练功,哈哈就他那武功也妄想精进?也就在南蛮这犄角旮旯的地方还能称王称霸。”

    行云没有见过青龙帮帮主,但是他见过很多趾高气扬、武艺高强的金甲卫,力气大的像是十头牛也不过他们,帮里人尚且如此,帮主就更不知要如何厉害了。谢听了云之见解,偏过头想了想,忽而像是灵光一现,道:

    “你这么一,我倒是想起来了,青龙帮帮主确实有一门功夫很厉害。”

    行云问:“是什么武功?”

    谢一本正经地答:“草包功。实在是练得炉火纯青、登峰造极,我甘拜下风,佩服至极。”

    云无语,谢流水又道:“所以你想不想上去?”

    楚行云看着眼前景,一道白练悬于山壁,注入此中清涧。那山壁垂直光滑,似有千仞高,他仰头,再仰头,还是望不到顶。

    “姐姐,太高了,怎么可能上的去……”

    话音未落,他就被谢横抱起,像施了法术般,下一瞬,他俩已站至山壁顶,俯瞰落水三千。

    少年谢抻着身子往下瞅了瞅,很不以为然地挑挑眉:

    “上不去?嗯?”

    楚行云知道了,他的仙女姐姐连天都能登,这点山壁算个什么土包,当即闭嘴不话。

    行云在这很多人都听过,但谁也没找到过,他道:“这里怎么什么也没有啊?会不会是有机关……”

    谢流水踢了一脚,忽然一大块石皮脱落,露出背后另一方天地,他转头冲行云笑:

    “喔,原来你把这就叫作机关呀。”

    楚行云一时气鼓鼓,觉得这姐姐有时很好,有时又好可恶。

    谢流水牵着他踏进得月台,行云看怔了,人间仙境,凌空而现,一轮满月,一池温泉,皎皎银华,袅袅白烟。池边芝兰玉树,百香凝碧,更有月下桃花,三千醉红。

    谢流水环视一圈,对此地十分满意,他盘腿坐于池边,评道:“集天地之灵气,采日月之精华,这么个宝地,自当用来练天下第一的武功。”

    行云虽是头一遭接触武学,但他毕竟是男孩子本性,已两眼放光,很兴奋地问:“姐姐!那……那什么才是天下第一的武功啊?”

    少年谢极目远眺,云淡风轻地回了一个字:

    “我。”

    “……”行云一时竟无言以对,撇撇嘴,,“姐姐呀,是不是仙女都像你这么狂啊?”

    “哈哈,等你成了我,你就知道了,狂那是有狂的资本。放眼四海九州,只有你一人十阳真气,你都不敢狂上一狂,那叫这天下的庸庸之辈,还怎么活呀?”

    行云心想这话可真是狂上天了,不过他心中奇怪,遂仰着头问:“什么是十阳啊?”

    谢流水伸手捏捏云的脸,笑着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他来不夜城,就是要废掉自己的十阳,然而那一天,看着行云站在阳光对他笑,他忽而做了一个决定。

    废功已是奇险之事,传功乃奇险中的奇险,稍有不慎,就是七窍流血,爆体而亡。

    但是,眼前这个人值得,值得全天下最好的。

    他决定冒这个险。

    楚行云站在月光下,感觉到对面人的目光,不知为何,觉得心跳的很快,他低着头,声问:“姐姐,我……我能看看你吗?”

    谢流水站在黑暗里,忽而抽出一个布条,蒙住云的眼睛,低下头:“不行哦,,仙女不能被你看到。”

    “就……就一眼,我就看一眼嘛……”

    谢流水不再答话,将行云牵引到温泉边:“下去泡一泡吧,腿伤会好的快些。”

    行云忽而十分难过,他自己是一个残废,而姐姐是仙女……他低下头,发出细的声音:“好不掉了,腿……腿已经完全断掉了……”

    谢流水俯下身,轻轻地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啊,怎么就不能信我?我能好,那就是能好。”

    楚行云泡进温泉里,周身暖得几乎要融化,他似乎预感到什么,问:“姐姐……是想带我逃走吗?”

    少年谢笑一笑,答:“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什……什么鱼?”行云不认字,也没读过书,听不懂。

    谢无奈地笑笑,他拿出自己带来的草药,道:“右膝盖还能抬起来吗?我帮你敷药。”

    行云泡在水中,摇了摇头:“那里已经……全部砸坏了……”

    “没事,相信我。”少年谢蹲在池边,手伸进温泉中,轻轻握住那断了的膝弯,心翼翼地抬起来,确实,骨头筋脉全被砸碎了,不过兴许可以用十阳真气重连筋脉、催生新骨。谢帮云缠好断腿,抬头一看,眼前这人已红得像只煮熟的虾。

    楚行云只觉得脑子也被这温泉融化了,他心中颠来倒去地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男女授受不亲、这只是在很正经地敷药、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胡思乱想……

    少年谢抿着笑,使了坏心,他靠过去,故意用更甜的女声:

    “你怎么了,身上好红啊,害羞吗?”

    如兰吐息。楚行云更热了,羞得钻进温泉里,好半天,冒出一点来,问:

    “你……你不害羞吗……”

    “天,地,你,我,有什么好害羞的?”

    楚行云心中生愧,姐姐坦荡荡地敷药,他却在这想入非非,太人了。

    最是人的少年谢,此时手执一本破破烂烂的传功秘籍,按照书上的药草,一味一味地投放进温泉中。

    谢流水蹲在潭边,最后再翻一遍秘籍,确保万无一失,传功大事,稍有偏差,就是双双毙命。等他仔仔细细检查完一遍,楚行云早就耷拉着脑袋,在温泉池里睡着了。

    少年谢倒完草药,轻轻下到水里,把云的头抬起来,别让这傻瓜被水呛着了。行云睁开眼,水汽迷蒙,白气氤氲,四处是朦胧,又是温暖,他轻轻唤了一声:

    “姐姐?”

    谢流水靠近、又靠近,恢复了本声,笑道:“还姐姐呢?”

    两人紧紧地贴在一处,楚行云顿如当头一棒:

    啊,不是姐姐,是……是大哥哥!

    虽然……虽然,反正……人都是这一个人。声音还是一样的好听,清瓷敲玉,朗朗少年。

    楚行云反复告诫自己,仙女姐姐是假的,是男扮女装,男、扮、女、装!身后这人是哥哥,大家都是男的,没什么好害羞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头狂跳,好像……好像真的在跟一位下凡的仙女姐姐共……共浴……

    楚行云的脸腾地烧起来,红得耳根都发烫,他噌地从温泉中站起来,想向岸溜去。

    谢流水伸手将他捞回来,不解地问:“你怎么了?”

    “我……我……我想……等……等一下再泡。”

    少年谢流水在楚行云身后,笑着揽过他,把几味药草拨到他面前,附耳问:

    “等什么呢?”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十阳神功,逾时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