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诳语屋3
唐九:“黑三哥,你……你这伤没事吧?马上就来茶了……”
“茶来咯——哎,这位客官,您怎么回事?”
行云咬紧牙关,挣扎地直起身,照谢流水的,道:“没事,老毛病。”
送茶的人也不多问,把三只茶壶撂在桌上,行云总算缓过来,他面色惨白,想喝一口茶水,谢流水还来不及制止,他已伸手揭开盅盖——
茶壶里没有一滴水,装了满满的手指头。
行云吓得一缩手,谢流水握住他的手腕,缓缓让他捏着盅盖放到桌面上,又操起筷子,从壶里夹了一根血手指,放进行云面前的杯子里,道:“别怕,不是真的手指头。”
谢流水拎着云手,让他拎起第二个茶壶,往杯里一倾,倒出一股蓝水,行云好奇地盯着杯里看,不多时,那手指头上的血肉就开始化去,最后余了一根白骨。
行云觉得有趣,兴致勃勃地问:“流水君,这是什么东西?”
“你少知道为好。”
“好,流水君你不告诉我,我就问这个唐九!”
谢流水赶紧拉住他:“你想露馅啊?”
“露馅就露馅!反正由你兜着,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
“……啧,你这鬼头。”谢流水只好道,“这叫问骨。我们来这买消息,行话称为‘听雨’,凡是来茶楼‘听雨’的,都会给一根问骨,让来茶楼‘雨’的人给你解惑。”
“那在门口人手发一根不就好了?还整这三壶干嘛,唬谁啊!”
谢流水笑一笑:“这里的东西都是有讲究的。这三壶合起来就是一道三听雨茶,第一壶剁手茶,伸手找人要答案就该剁,意思是叫听雨的家伙都把钱备好,若是想伸手吃白食,可就别怪茶楼不客气。第二壶化血茶,是告诫来人,事不能随便问,问的事越大,付出的代价也越大。看过了前两壶茶,依然决定听雨的,才去开第三壶——”
此时厅内一片肃静,众人都看着自个儿眼前的茶壶沉默,行云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他缓缓开最后一壶的壶盖,清茶一盅,浮三片舒卷的褐绿叶,有一根笔状的长针,斜斜地插在其中,行云将它拿出来,横竖端详。
“这叫做问骨针,用它把你想问的事写在问骨上,泡到第三个茶壶里,一刻钟后再把问骨取出。”谢流水道。
行云听着,感觉手腕被人捉住,缓缓掰开那根问骨。这玩意儿是折叠的,看着只有一根,掰开后则似一块白豆腐,行云被谢流水提着手腕,拿着问骨针刮刺雕刻,问骨看起来硬,行云本以为很难刻出字,没想到这东西质地软而不塌,骨针刻字甚至比书写还流畅。他不识字,不懂得谢流水问了什么,只看到白豆腐块上显出一行行工整的方块字,很是好看,行云不由得,有一点羡慕。
“流水君。”
“嗯?”
行云想问,以后可不可以教他写字,可没来由的,心头忽然掠过一片阴影,他站在中央,举起他写的字,有好几个人坐在花雕椅上,捧着茶,狂笑不止,他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他不知道……
“怎么了?”谢流水问。
行云抖了一下,摇了摇头:“算啦,没什么。”
谢流水握着云的手,将写好的问骨再折叠回去,投入第三壶茶中,过了一会儿,又取出,此时厅内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喊:
“送茶——”
行云听得奇怪,这声音既不像男、也不似女,甚至不是人所能发出的,像两块木头挤压摩擦的噪音,接着,店二又上来,把各桌的第三壶茶都拎走了。
“流水君,他们这是去干嘛?”
“你没听吗,人不是自己喊了,去送茶。”
“那茶泡了那什么骨头,还送给人喝啊?这店好黑哦。”
谢流水轻轻抓着云的手,拿来问骨道:“你再拆开看看。”
行云瞥了眼四周,大家都正襟危坐,闭口不言,他把问骨拿在手中,把玩,装作不经意间掰扯开来,低头一看,白豆腐上洁白一片,一个字也没有。
“这……流水君,字……难道泡进茶里去了?这么神?”
谢流水笑一笑:“不神敢在局里开茶楼?走,我们去对面。”
着,行云就被他一把拉起来,坐着的唐九道:“哎,黑三哥,准备去‘雨’了啊?”
行云没明白怎么回事,只感觉谢流水扣着自己的脑袋,点了点头。
唐九:“那……这……黑三哥,方……方便带我一下,让我开开眼吗?”
行云没话,算是默认了。唐九屁颠屁颠地跟在后边。店二撩开一道泼血的帘子,请他们进去。
“流水君你不是来‘听雨’的吗?怎么又来‘雨’了?”
“买消息要钱,卖消息赚钱,我正好自给自足,收支相抵,你以为谁都像你楚行云啊,家有金条美滋滋。”
行云抿抿嘴,他和唐九入座后,店二挑着一壶壶茶来,行云指道:“流水君,那是不是就是刚才我们泡过问骨的茶啊?”
谢流水将他指人的手指头握回来,答:“那叫听雨茶,泡过了问骨,这茶里才能有语,‘雨’的人才能知道别人问什么。”
“怎么知道啊?”
“你看着呗。”
只见二在他们面前摆了个碧玉杯,又高又瘦,似形销骨立的病西施。行云抻出身子想凑过去看看,谢流水伸手压住他的肩:“你现在是黑三,茶馆老熟客,听雨雨这过程看都看腻了,你要装的气定神闲一点。”
“哦!”行云悻悻地应了,只见二拿起一个茶壶,往碧玉杯中倒了一点点,推到他面前,行云探头去看,杯中有十道刻痕,此时刚满第一道,紧接着,杯壁上竟开始显出一圈圈文字。
行云吃了一惊:“流水君,这……这是别人问骨上的文字吗?真的……能用茶传字啊?”
“瞧你,每天窝在地底下,像只井底云蛙,今天就带你出来开开眼界。茶楼三绝,雨茶、活偶、傀儡戏,你这才刚开始。”
对面的唐九似也想伸头来凑热闹,店二敲了一下桌:“不是雨人不得凑前,不懂规矩吗?警告一次。”
唐九赶紧缩回去,闭口不敢言。
“管真严。”行云在心中嘀咕。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也别乱看乱动,两次警告就逐出茶楼,三月内不得再进。”谢流水看着碧玉杯壁上的文字,这一问无法解答,二见行云没反应,便换了下一壶,茶水满上第二道刻痕,又出现了文字,如此反复,待第七道时,谢流水捏起行云的食指,轻轻碰了碰碧玉杯,意为答这一问。
二停下了倒茶,略施一礼,退去。又一二上来,端来了一道三壶茶。
一回生,二回熟,行云了然一笑,这回气定神闲地捏开第一壶的盅盖:
满满的一壶舌头,鲜红鲜红,意为慎言。
他夹起一根舌头,放进面前的杯子里,又拿起第二壶,一倒,一股红水冲下,舌头凝成一方血块。
“流水君,这是不是就叫作……嗯……答血?”
谢流水笑着应了,行云又兴致勃勃地开第三壶,拿出里面斜插的红针,道:
“给,流水君你答吧。”
谢流水往答血上刻了几个字,行云将答血泡进第三壶茶里,一刻钟后又取出,他拿着答血,正反翻了一遍,上面的字已全没了。
过了一会儿,果然又听到那种非人能发出的喑哑之声,喊:“送茶——”
行云起身,在心中问:“现在我们是不是要回到‘听雨’的地方?去看看别人给我们的问骨答了什么?”
“你上道了嘛。”谢流水牵着行云回去坐着,“待会儿二会端来泡过答血的雨茶,你把那根问骨放进去,茶里的字就会泡进问骨里,到时再取出来,就能看到答案。”
“我不识字,什么也看不懂。”
“那……改天我教你写字?”
“真的吗?”
“嗯。”
行云有些高兴,可是很快又失落了:“我可能等不到那时候,那家伙……那家伙快赶走我了……流水君,你会帮他来消灭我吗?”
谢流水蹲下来,看着他,回:“不会的,我无法剥掉一张纸的正面或者背面,甚至,也很难定义到底哪一面才算正面,哪一面又算背面。我是一个外人,我只想……把这张纸揉起来。”
行云皱了皱眉:“听不懂!什么揉起来?”
“我知道有一些伤害一旦发生就无可挽回,或许穷尽一生也不可能做得到,但是,我希望纸的两面,能靠的近一点、再近一点。”
谢流水看着坐在木椅上的行云,这孩子总是用“他”、“那家伙”来代称他自己的另一面,谢流水有想过要不要纠正他对自己的代称,强迫他一律称“我”,但转念便放弃了这个想法,楚行云的两重人格不愿意承认“同我”,或者一旦承认了“同我”,那离真正的融合也不远了,凡事不可操之过急,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喔!我听懂流水君的意思了,你是谁也不帮、袖手旁观,对不对?”
谢流水伸手捏了捏云的脸:“哎,我要是帮你的另一面,你我要来消灭你,我要是帮你,你的另一面铁定要削了我。好,那我谁也不帮,也不行!成了袖手旁观的冷漠人,和着我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啊?那这样,我站在中间当桥梁好不好?你出现时干了什么事,我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你的另一面,你的另一面又做了什么,等你出来时,我也一条条给你报告,这总可以吧?这不过分吧?”
行云偏头想了想,觉得确实不过分,道:“那好吧。”
谢流水轻轻叹了一气,他其实仔细想过楚行云到底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同我”,想来想去,很可能是出于记忆隔阂,两重人格之间不仅没有活着的通感,甚至连对方做了什么都不能知道,形同陌路人。要是能把戏台上那层帷幕揭开,让他们记忆相连,或许情况能有所好转。
茶水中的问骨泡得差不多了,行云拣出来,拆开,果然有一行行文字,谢流水看后,记在心中,又让行云把问骨泡回去。过不了多久,二就将问骨连同茶壶一块儿收走了。
“流水君,这听雨就结束了?问骨上的答案不怕被人看到啊?”
“字显形是有时间限制的,现在文字都洗进茶里,茶水一倒,就什么都没了,别担心。”
“喔,那上面答了什么?算了,你肯定不会告诉我。”
谢流水笑一笑:“我处理我自己的事,待会问你的事肯定一五一十都告诉你。”
“哼,求人不如求己,等我什么时候会识字,我就自己看答案,不用你告诉我!”
“是是是,我们云最厉害了。”
“那……那你什么时候教我写字?我……我撑不了多久了……”
谢流水摸摸行云的头,:“你不必撑着,这个月结束了,还有下个月、下下个月……”
“那时候你一定灵魂分体跑掉了!”
“你可以来找我,或者,我来找你好不好?从我灵魂分体走掉开始算,每个月十五号,我会去清林居看你,当然如果你的另一面不想见我,那我就离开,如果你想见我,我就留下来,好不好?”
行云盯着谢魂,凶巴巴道:“你不许骗我,骗我……骗我我就杀了你!”
谢流水笑了一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