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傀儡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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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流水拽住行云一个后侧翻,滚进一楼,大厅内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行云来不及想,就被谢魂抓着后衣领夺门而出,行云看见那女人头浮在楼梯上,满脸颊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看,她像待攻击的蛇般弓起长长的脖子,接着,冲他笑了一下。

    行云看得浑身发白毛汗,赶紧掉头跑,冲出茶楼,蹿上大街。老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喂!走路不长眼啊你!”

    “你这人怎么回事!哎,我的鸡蛋,你给我回来赔钱……”

    行云一路横冲直撞,踢倒了别人的菜篮,撞翻了贩的挑子,跳塌了谁家的棚帐,弄得一条街鸡飞狗跳,生死关头也顾不了那么多,他只想快点离开那鬼地方。直到跑出三条街开外,他才敢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回头看,这条巷子里空荡荡,没有人追上来。

    谢流水飘在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流水君!那是什么东西!好可怕!”

    谢流水擦了擦行云前额的冷汗:“现在没事了,你看,没有东西追上来。”

    “可是……可是那东西什么戏开始了,我走不了的!”

    “她吓唬你呢,不用怕。”谢流水捞起牵魂丝,牵着行云走。

    “真的吗?”行云显得半信半疑。谢流水回头看着他,笃定道:“没骗你,骗你我以后就跟你姓。”

    “好吧,勉强信你一次。”行云跟着往前走,“那……那现在我们去哪?”

    “带你去吃好吃的,前面就到了。”谢流水领他转了个弯儿,来到一条大街,行云看见临水的柳树旁飘着一幡巾,上有四字:庙门扁肉。

    行云躲在面罩后东瞧西望,他第一次在外边吃饭,一切于他而言都很鲜活有趣:油沁得发亮的木桌、瘸了腿的椅、摇着蒲扇的大掌柜大爷。店里生意兴隆,人挺多,热烘烘地坐了一厅,谢流水寻了一个四肢健全的木椅,招呼行云过来霸占。

    行云入座后,听谢魂的,点了一碗扁肉,浅金黄的汤,薄雪似的皮裹着粉嫩的肉,咬下去,肉质清甜,鲜香脆嫩。

    “好好吃!流水君这里头是什么馅?不像寻常的肉馅。”

    谢流水回:“寻常的肉馅要么是绞肉要么是切肉,这种肉馅是肉,把猪肉放在木墩上用木槌捶上千下,到烂如绵、粘如糊才可以,很麻烦的,不过吃起来很有嚼劲。”

    “流水君,那你以后能不能做这个给我吃?”

    “你个坏孩想累死我啊?喜欢吃再来一碗咯。”

    行云又叫了一碗,谢流水飘在他对面,看行云吃得津津有味,渐渐把之前的紧张害怕抛之脑后,谢流水微微松了一口气。

    傀儡戏,茶楼三绝,和“雨茶”、“活偶”一样神乎其神,至今没人知道到底是如何办到的。这戏,并不以地点作戏台,而以人作戏台。

    一旦有人被那长脖子女人头碰过,就像被下了诅咒一样,会有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如影随形,接踵而来。

    人生如戏,不死不休。

    这种东西行云应付不来,就别让他操心了,让他无忧无虑地活着吧。

    谢流水摸摸云:“别吃那么急,慢一点。”

    行云舀了一勺扁肉,顺手就递来:“流水君,你要不要尝一尝?”

    “你糊涂了?”谢流水赶紧扶着云的胳膊肘,将递过来的扁肉又送回他嘴里,行云边嚼边道:“我一时忘了,老这么看着你,总觉得你是个大活人,唉,流水君真可怜,变成个魂灵连口福都享不了,只能看我吃。”

    谢流水笑一笑:“享了艳福。”

    行云睁着无辜的黑眼睛,问:“什么福?”

    “眼福、眼福。”谢流水赶紧改口,“夸你长得好看呢。”

    行云开心地喔了一声,继续消灭美食,吃完第二碗,还不够饱,谢流水又让他点了一笼烧麦,面皮吹弹可破,包着粉丝和瘦肉粒,看着晶莹剔透,行云一下子干掉两笼,最后又来了三盘金黄香脆的米冻。

    谢流水托着腮帮子坐在他对面,叹道:“看不出来你这么能吃,吃饱了没?”

    行云点点头。

    “你去跟掌柜的,来一点冻肉馅。”谢流水道。

    行云不解:“什么意思?”

    “乖,去问就是了。”

    行云抿抿嘴:“又是黑话吗?这家店也是那什么局里的?啊,我吃了那么多东西,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放心,有问题我不会让你吃的。这家店的后院是个黑市,倒卖武器的。”

    行云嘟囔了一句:“你们名堂可真多。”便照着问掌柜。

    那大爷坐在木柜后头,摇着把蒲扇,悠悠道:“冻肉馅我们自己也要包来卖,今天客这么多,恐怕没剩下的了。”

    谢流水教云:“要去亲戚那做客,想带点去给他们尝一尝,就算贵一点也愿意买。”

    大爷掌柜继续摇扇子:“没有没有,今天真的没剩下。”

    行云:“流水君,这怎么办?”

    “你再,我是老熟客了,住您侄子对门的那个黑三,今天不管怎么样,也想买一点冻肉馅带回去。”

    那大爷听罢,上下量了一番行云,笑道:“哎呀是老三啊,你今个儿换了身行头,我老眼昏花,认不得了,厨子!去,给老三拿点冻肉馅!”

    行云跟着来人往后院走,他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大柜子,然后流水君来选点武器,不料这人带着他七拐八拐,接着钻过一狗洞,开后门,眼前是一条长而深的街,两溜摆摊的整整齐齐延伸下去,奇形怪状的武器,千奇百怪的草药,什么都有的卖,琳琅满目,行云看得眼花缭乱,正东张西望,谢流水扣住他的脑袋,:

    “别探头探脑的,来这里的人都是老油条,你这样看起来很突兀,心被人扔出去。”

    “可我想看!”

    谢流水掰正行云的脸:“你用余光看,对,就这样,抬头挺胸,云淡风轻一点,很好,走——”

    行云板正地走了几步,就憋不住地乱看了,谢流水拿他没办法,拽着他三步并两步地拖到街尾,在倒数第三个铺前停驻,

    谢流水问:“下雪了,有没有卖伞?”

    摊前无人,一片静默。

    谢流水无奈拍了云一下:“快学我话啊。”

    “这里明明没有人!”行云白了他一眼,最后还是依葫芦画瓢地念了,话音刚落,忽得从地上冒出个头,摊主地鼠似的钻出来道:

    “哎,客官,一看您就是南方人,下雪不伞的。”

    谢流水回:“雪是红的。”

    摊主一双眯眯眼微微睁了睁,最后又眯回去,他钻回地下,过了一会儿又上来,递给行云一把黄褐色的伞。

    行云拿在手上转了一圈,这伞又破又脏,他颇为嫌弃,可谢流水似乎很兴奋,左看右看,十分满意,道:“钱还是老地方取。”

    传话筒云尽职尽责,没精采的地鼠摊主摆了摆手,又缩回地里去。

    “流水君,你不是穷吗?好不容易有点钱干嘛拿来买这破玩意儿?”

    谢流水不话,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黄昏后,傀儡戏就会开场,阴魂不散地绕着行云演戏,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就看这把伞了。

    行云顺着谢流水的目光,也抬起头来看:“啊!流水君!你看天上飞着一群大白鸟!”

    谢流水笑一笑,曲起食指,敲了敲云:“这叫一行白鹭上青天,走吧,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临水城杏花飞雪,谢流水让行云收集了一袋子杏花,又让他买来一副手套,里边塞满杏花,以备不时之需。

    之后二人去逛了逛集市,一整个下午,行云都在那疯耍,什么飞镖投球套圈圈,都要去玩一玩,炒粿、米粿、叉叉粿,全当点心吃进肚里,谢流水在一旁笑着看他,时不时抬头望一望天。

    日头一寸寸短,影子一寸寸长。

    太阳卡在西边的山坳间,将落不落。此时,一朵行云垂头丧气地飘过来,拉住谢流水:

    “流水君。”

    “怎么了?”

    “我们没钱了。”行云掏出空瘪瘪的袋子,“早知道就带金条出来了!”

    谢流水白了他一眼:“让你贪吃贪玩,看吧,钱都花没了,你晚饭没得吃了。”

    行云叫道:“啊!怎么这样?我听这的贩晚上还有花灯会呢!肯定有更多好玩的……”

    谢流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钱就没辙咯,你晚上只能干看着了。”

    行云低下头,闷闷不乐,忽然他灵光一现,从路边拔来几根狗尾巴草,自己蹲在那,做成几个环,接着往人群中间一站,喊道: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我有一个法宝想给各位瞧瞧!”

    周围的人都停下来看着他。

    只见行云神气活现地拿出狗尾巴草环:“来,这位姐姐,您看看,这是什么?”

    那姐姐兴趣缺缺地答:“狗尾巴草。”

    行云捏住草环:“大家都觉得草该长在地上,我乃二代仙人,仙手在此,只要我吹一口仙气,它就能长在天上。”着,行云装模作样地朝草环吹了口气。

    草毫无动静。

    周围一片倒彩声。

    目睹这一切的谢流水心想,还好自己给行云围了面罩,否则楚侠客若心下有知,铁定要找个地缝把自己埋咯。他关爱地拍了拍傻云,正要话,忽然,行云转过来,一下,将那草环套到他无名指上。

    谢流水怔住。

    周围静了一瞬,接着爆发出一片哨声掌声尖叫声。

    人人都看见一草环竟悬浮于空,吃惊不已,喝彩不断,行云趁机抱拳道:“多谢多谢!希望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这么表演个几轮,行云的钱袋子鼓得都要爆掉了,他骄傲地拎到谢流水眼前,晃了晃。

    谢流水笑一笑,夕阳西下,他站在余晖里,看着眼前快活无忧的云,不知为何,挪不开眼,也挪不开脚步,就好像他的人,也跟他的无名指一样,被那个掺了杏花的草环戒,紧紧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