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青衫之交
贞王言笑晏晏自不必,膝上还坐着个女子,他握着那女子的,两个人专心致志应是在吟诗作赋,荣帝见这情形,只觉二人郎情妾意,自是不好惊扰,转身便欲静静的离开。
忽听得贞王向那女子道:“玉儿,本王已经向皇上请了旨,待皇上好些就会册封你为本王的正妃。”
“一切但凭王爷作主”
玉儿,哪个玉儿?是倩儿吗?为什么那么像她的声音?
荣帝连忙转回身,彼时倩儿恰好坐起身替贞王沏茶,见大丛大丛的棠梨花下立着几个人,又看不真切
贞王听闻先是温和地一笑,将她从身后拉了出来,又向荣帝等人立着方向问道:“来者何人?”
后来的情形避不过,荣帝不动声色的应了应。贞王极其恭敬的上前行了大礼,倩儿及王府一干姬妾也随了贞王向他磕头请安。
他方看清倩儿。
此时的她早已无当年离开时悲凄的形容。盈盈立于贞王身后,端的是恬静之容,便是与他四目相交,抿嘴一笑,那样平淡安稳,仿佛他们之间从来就不曾相识过。
“本王要陪圣驾,你且先回去。”
“是,”她柔声离去,自那之后,他再不曾见她,只是一闭上眼,总浮现着她淡雅的身影,在和暖的阳光下,淡然的向他一笑。
依旧是昔日清雅的形容。
她曾红袖添香伴他左右,曾吹气如兰与他相谈甚欢,曾给过他的所有的似水柔情,如今却陪在贞王的身边,真不再属于他了。
在倩儿真正放下之后,荣帝有的根本就不是释然,他独立于风景如画的王府别苑,只觉心中那份怅然若失,像春草一般不可遏止的疯长原来骗不了的是自己的心。
荣帝掀帘子行至大案前去翻贞王奏请册封倩儿的上疏:自臣元妃亡故后,如折连理之枝,兹有内阁大学士之女希氏年二十入侍藩府,德言容工、无不敏慧端和,着请今上册其为继妃。
她虽嫁的还是他们慕容家,却已不再是他慕容宏烈的女人,在他写下准奏二字之后,倩儿就将永远的属于他的皇叔,属于另一个男人。
她果真如他所愿,就这么断了过去。他却失去了才知道珍贵。
可如今他还能做什么呢?除了看花落水流红,闲情万种,也只能无语怨东风偶然忆起,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荣帝想要珍惜。
相府
倩儿备了礼,坐上轿子去相府参加沈天!天放的婚礼,奈何前来观礼的朝庭大臣及亲贵太多,只差没将相府的门坎给踏破了,她只得命内禁卫调转轿子改走0039:n。
如今伺候她的,全是荣帝的近侍。倩儿每走一步,都不能脱离内禁卫的视线。起初的时候,她非常抗拒,被眼线这么盯着与在宫中何异。
但她一想到至少还能够自由出入王府去见想见的人,还是强过被困九重宫阙,便也逐渐开始习惯了。
“聪明,就知道走0039:n,才带你走过一次,连秘密通道都记得。”虽然沈天放最后无法迎娶冯表姐,她也没能如愿嫁给荣帝,但她与沈天放却成了青衫之交。
“差点就改嫁到你们家,能不认认这门吗?”
见倩儿舒展了眉头,难得露出灿烂的笑容,沈天放才要拽过倩儿拖她去看他新炮制的丸药,忽见倩儿身后立着四个衣帽周全的子,明明是王府轿夫的打扮,却骨骼精奇、异常强壮,因嘿嘿两声冷笑道:“还带着尾巴。”
倩儿苦笑:“你以为是我愿意的。”
沈天放忽然捉住倩儿的,故作亲热道:“咱们气气那个穿黄道袍的。”
“仔细他扒皮了你的皮,”倩儿口虽如此,却并不曾抽回,而是大大方方的由沈天放牵着进了天骄阁。
天骄阁是从前荣帝与沈天放一同居住过的地方。自荣帝迁出相府之后,沈天放便将从前荣帝住过的屋子改成了药房,成天窝在药房内研究岐黄之术。
沈天放:“我最近研究了一种药酒,我就献给他,保准加官进爵。”
倩儿闻言噗嗤一笑:“有功夫在这儿琢磨,你这新郎官儿还当不当了,看这时辰新娘子的花轿应该进门了罢,既然都应承下来了,还是要将表面功夫给做足了。”
“我宁可娶的是你。”倩儿知道这几年沈天放过得极为艰辛,不想在这大喜的日子让他太伤感,便学着冯太后惯常的动作,往沈天放的额前一戳:“可惜本王妃瞧不上你。”
“那是,咱们倩儿是谁?堂堂江南贞王的王妃,岂是我这痞子能高攀得上的”沈天放作了一个杀鸡抹脖子动作,惹得倩儿掩了口。
直至此时,两个人方会心的一笑。其实,不是论是倩儿,还是天放,都是想让对方能够快乐一点。
天放:“每次见到你,我总想起咱们从前那些日子,那会儿你见了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哪像如今,行事作派都越来越厉害了。”
倩儿:“我知道,你是在笑!笑话我变成泼妇了。”
“以后你要更厉害点,别像我,总被人欺负。”天放有许多话想对倩儿,可才完,心里便懊悔不迭,这话不仅揭了倩儿的伤疤,也捅了自个儿的痛处。
倩儿清艳的面上很是黯然。
她想起在静心苑,曾以极其粗鄙之言辱骂过荣帝,甚至扇过他的耳光,损伤今上的龙颜。更兼之前在贞王府,她为了争宠还作过违心的事早已不复当初。
望着倩儿眸子中隐约闪过的泪光,天放从袖中取绢帕塞入她的中,歉意道:“对不起,我这人痞惯了,想一两句好听的,总是越越糟糕。”
倩儿破涕为笑:“对,都是你不好。”
“爷,该更衣了,新娘子等着拜天地。”
相府的管家领着奴仆上前打千儿,天放看了眼置于药房正中的西洋自鸣钟,见吉时已到,凉凉道:“倩儿,我又要娶妻了。”
每次都不是他想娶的人。
头一回是他的父亲沈相作的主,这一回却是冯太后作的主,她这么做可真是很伤人,倩儿想要上前拉住沈天放,想告诉他既然不想,就不要太勉强自己。
天放却大步走了出去,伸展开双臂,在管家的伺候下换上喜服、戴上红花,不过片刻,便焕然一新。
他本就生得人材出众,穿着簇新的喜服越发显得面如美玉、鬓若刀栽,真有几分俊俏新郎官的模样,看得倩儿心里一阵发酸。
“其实我忘了告诉你,那药是替我自个儿准备的,要不今儿晚上新娘子就得独守空房了。”
见沈天放拔了塞子,将那以羊霍炮制的酒,咕噜咕噜直往口里灌,倩儿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想起冯太后往日总种行为,倩儿很是替天放不值,她追了上去,终于道:“天放,她早已不是她,根本就不值得你”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明明知道她早已不是她,明明知道此生已是无缘,就连痴心如倩儿也已改变,可只要他沈天放活在这世上一天,对她的心就永远不会变。
没有值得与否,只有心甘情愿。
曾几何时,倩儿亦曾如此待荣帝,只是在那以后,她却不知是何时弄丢了自己
待新人交拜天地后,按大!大瀛的风俗由媒婆及傧相引入洞房行坐床、撒帐之礼,又是一番顽闹,直至宾主尽欢,众人陆续散去,倩儿方欲起身离开。
就在此时却听得一阵礼乐声,只见两行宫灯从相府大门逶迤而来,适有宫中司礼大太监吊着尖细的嗓门传旨道:“建章宫太后娘娘驾到――”
倩儿冷眼望去,见宫人以锦幔置了围屏,左右扶出冯太后。心道,她到底还是割舍不下,借着封赏的名义出宫来闹黄自家侄女与天放的洞房花烛。
“哀家早该想到贞王妃今晚必在。”冯太后眼尖,足一点地便见倩儿立于相府花厅,那花厅前与正堂相连,后与新房相通,是新人进出的交通要道。
若是旁的人赶着恭祝她,虽然心里有气,她便也忍了,可倩儿明明知道她与天放的关系,明明知道她已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却不着痕迹的讥讽她。
冯太后气不打一处来:“一屋子新鞋旧鞋要挨个试”
自年前入宫与冯太后闹翻,倩儿就深知她们姐妹的情分走到近头。若是从前她必会心软,必会有万般不舍,可事到如今,既然已看穿她,便也能够看淡看开,只当表姐是个陌路人。
因此,适才她不过是礼节性的请安,根本就不曾想着出言不逊,未料到她的淡然处之,在冯太后的看来竟是雪上加霜、落井下石,当即以言语恣意污辱。
倩儿原想着以牙还牙,以同样尖酸的言语加诸在冯太后的身上,忽然想起,一个人只有脆弱到足无措才会拼命掩示自己。
比如之前她在静心苑辱骂荣帝其实只是被逼上了绝路,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因道:“纸老虎。”
果然廖廖三个字,噎得冯太后一气也吭不出来。
待倩儿坐上轿子,见冯太后仍如木头一般杵在原地,方无声无息的笑了笑,想来,她这一句是彻底击溃了冯太后的心里防线。
活该。
她这样想,深觉或许应当换一种方式与荣帝周旋。终日谩骂与言语污辱并不能给她带来实际的利益,只会将她变得与冯太后一般可恨又可怜。
纵使这段关系不由她决定,但有很多东西还是可以讨价还价的。何况当初之所以被哄赚入宫,被人利用,不就是因为无依无靠,又穷尽了吗?
荣帝虽靠不住,但为何为不趁着他还在热乎劲上,将从前属于贞王府的封地、财物!物、以及门下的食客家臣一一讨回来?
若她拥有足够的土地与财富,还愁什么,还怕什么?她还有天佑,还有一个宗法上的儿子。未来的路,并不是那么绝望。
倩儿是那种只要作了决定便会毫不犹豫去付诸行动的人。
但她深知,断不能在这个时候去向荣帝讨,因为之前他曾开口相询而那时她却执意要出宫,错过了极好的时。
入冬之后,雪越下越大,天气也越来越寒冷,荣帝的劲头却仍不减,不等十天半月他便出宫来寻倩儿。这日傍晚,天色刚擦黑,王府内还不曾掌灯,御驾便已入了二门。
因贞王是先帝亲封的江南王,曾拥有大瀛最富庶的江南封地,贞王府不仅仿大瀛宫而建,且建制与规模极大,由东西中三路围合而成。
中路银安殿并不住人,贡奉着天地神明与历朝先皇。倩儿的正房位于王府东路,是一座带花园水榭的四合院。
荣帝下了轿,彼时院中一溜绢纱宫灯如星宿般亮了起,明黄的烛火映着雪地的白光,院中景致依晰可见。待他穿过饰满苏饰彩画的抄游廊,入目是一座镶嵌有西洋玻璃的抱厦。
怪道倩儿宁可屈从她,却始终不肯放弃贞王正妃的名份。他给不了倩儿的,贞王都给她了。
可若贞王是真心疼爱她,为何还有谋反之心,为何还要与他作交易,当日,若非是他周密布局,险些招了贞王的道,被他诈死蒙蔽过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她不仅俏生生的打扮得极美,冷艳的面上难得露出笑容,就像雪后初晴一般,带着凉凉的暖意。
“感谢皇上同意臣妾出府去参加天放的婚礼。”
“朕在你眼中难得也有近人情的时候。”倩儿替荣帝解了披风,便引他入席,一面命月娘烫酒,一面亲拧干了热巾递到他的上。
“怎么?一抬举,皇上就上脸了?”见他坐着不动,她只能脸对脸的坐到他的身边,替他一点一点拭去面上遇暖即化的雪痕。
“若非碍着你此刻知事,朕早就将沈天放砍了。”
&p;q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