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
萧远候想不想与绮罗共度一生,绮罗其实不得而知。她与萧远候就像是被命运相连的两根线,因为一杯春日醉而纠缠不清。但萧远候沉默寡言,喜怒不表,绮罗从来不知晓他心中在想什么。
起来,春日醉许久没发作了,萧远候似乎也没什么理由再留在公主府里。
如此思来想去,心中着实烦躁。
绮罗凝眉,蓦地撂下手中墨笔,阖上宫中送来的经书:“……不写了不写了,出去玩。”
萧远候无奈一叹,默默随她去了。
自从从江照左府中回来,公主就一直神思不聚,恍恍惚惚,他心中其实万分在意,却又不知该如何问。
二人一路无言,出了公主府中。长檐马车上,绮罗掀帘而望,瞧见街边有人卖糖葫芦。她双眸一亮,却又飞快缓下,懒懒阖起了竹帘。萧远候见得,心中微动。
到了城中听书楼里,书人正讲着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只听得书人道:“那姐问公子,你是爱或不爱我?若爱便直言,何需畏惧流言蜚语……公子一声长叹,痛心推拒。姐滚滚落泪,便让他滚……”
“……”
绮罗听了一听,心中微动。
“萧远候。”
绮罗凑到萧远候跟前,仰首望来,盈盈笑道:“这故事挺有趣的,我们来演一演吧?”
萧远候闻得她身上清甜香味,心中一紧,不着痕迹地扶住她的手,语气低沉:“……怎么演?”
“我扮那姐,你当那公子,我念一句,你答一句便是了。”
“……好。”
虽然公主的要求千奇百怪,但萧远候还是纵容地应了下来。
绮罗双眸瞬间划亮,双手柔若无骨般低放到萧远候衣襟前,神色楚楚动人,哀叹道:“公子,你我本无缘分,是陌路之人。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如今尘埃落定,你也无需再留,你走罢……”
话落,矫揉造作地抱着他假哭。
萧远候沉默一瞬,照着戏本上念:“……好。”
绮罗神色瞬间沉下,如霜似雪。
萧远候心中失笑,想着公主的脸变得也太快了些。他斟酌几许,道:“殿下,不是按戏本里的故事来吗?”
“……你。”
绮罗被他呛得一顿,明眸含蕴,冷冷道:“话是如此,可你倒也不必一字一句斗按着戏本来。譬如这个好字,你便不能略作延伸,变幻一二吗……”
譬如在前面加个“不”字什么的。
绮罗心中暗想。
萧远候沉吟一声,仿佛明白过来,道:“我知道了,殿下再念一遍吧。”
绮罗眉间扬笑,心道朽木也不是不可雕也,咳了咳,又念道:“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如今尘埃落定,你也无需再留,你走罢……”
萧远候垂眸,扶着她的手:“好的。”
绮罗:“……”
“萧远候,我终于看出来了,你果然想离开我。”
绮罗终于忍无可忍,推开萧远候,抱袖气道:“我也不是那等无理取闹之人,既然你无心留下,那便走吧,我不留你。以后再也别回来找我!”
罢,冷冷侧首。
“殿下……”
“闭嘴,我不想听你解释。”
“……”
氛围低沉,一时无言。
萧远候望着绮罗容颜,沉默几许,终究还是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待他走后,绮罗神色恍然,云袖坠落,立在原地失神。萧远候……当真走了呢。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对。
她性情淡漠,冷言相待,换作是谁都受不了吧?何况萧远候,本来也没有必须陪着她的理由。
绮罗神色黯然,伏到轩窗前望着街上纷纷人潮,不见萧远候的身影。她默了默,长指蜷缩,忽然觉得孤独无比。良久,绮罗忽然转身,离开听书楼,义无反顾地向人潮汹涌处奔去。
她想见萧远候!想告诉他方才那些话是违心之言……想真诚一次,让他别走!
行在纷纷人海中,绮罗心中恍惚,是从何时起,她心里就满是萧远候的影子呢?
是光初亮时,萧远候在长廊下等候,无言替她扶正发间的玉簪。是落雨纷纷时,她去接溅落的雨珠,萧远候在四下无人处,拿着锦帕一点点替她擦干掌心水渍。还是大病了一场,又是萧远候守在她榻前,在灯色朦胧下,一脸挣扎地念着缠绵的故事。
她伸手摸他的脸,语气沙哑地笑他:“萧远候,你的脸比我的还烫”。
他无奈一顿,将她手塞回锦被中。
绮罗想不起来了,她走入茫茫人海中,寻找着萧远候的身影,却寻了个空荡荡。
……他走了。
“……”
绮罗眉间低垂,缓缓俯身在垂柳旁蹲下,抱袖道:“……蠢货。”
“殿下。”
萧远候的声音却从头顶传来,低沉中蕴着温柔:“一会不见,怎么又骂起我来了。”
绮罗一怔,恍然抬首,瞧见萧远也候俯身蹲下,将一根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递到她面前,笑道:“我去给你买了这个。”
“……”
绮罗依旧恍惚,愣愣地接过糖葫芦。
“萧远候。”
她终于回过神来,鼻中酸涩,一把抱住萧远候,埋在他脖颈间。
“你没走吗?”
“没有。”
萧远候抱着绮罗,轻缓地抚过她柔软的墨发,无奈笑道:“没有听殿下的话,殿下怪不怪我?”
绮罗终于轻轻抬首,却越过萧远候,望着自己手中的糖葫芦,嗡声嗡气道:“不怪,萧远候,我特别喜欢你……”
萧远候一怔,侧了侧首。
却听得绮罗话锋一转:“……你的糖葫芦。”
“……”
萧远候一笑,无奈叹息:“……好了,回府去吧。”
……
绮罗喜欢萧远候的糖葫芦,并不是假话。从前在宫中,有景华帝看管,她从未吃过民间的杂食,后来长大了一些,更搁不下见面去买幼童喜欢的玩意。如今见着这串糖葫芦,觉得它糖衣晶莹,甜味清香,心悦不已。
——连尝一口都不舍得。
绮罗回到公主府,就将糖葫芦锁在了玉盒中,每天夜里开瞧瞧。
瞧了三天以后,终于察觉不对劲。
糖葫芦它……化了!!!
是日,长廊微寂,夏风清朗,公主府中传来一声哀嚎。
萧远候一顿,飞身奔到绮罗殿中,瞧见她蹲在地上,云袖叠开撒了一地,却全然不顾,只是抱着什么东西,神色悲伤。
“怎么了?”
萧远候担忧不已,俯身去查看绮罗的情况。
只见绮罗的双罗髻动了动,她抬起首,露出一张泪眼朦胧的脸,楚楚可怜,却:“萧远候,糖葫芦化了。”
“……”
萧远候沉默垂眸,瞥见玉盒中糖衣化开的糖葫芦,一时无言:“……”
他的公主,怎么会把一串糖葫芦藏在玉盒里?
望着绮罗郁郁寡欢的眉眼,萧远候心中一笑,安抚她道:“只是一串糖葫芦而已,化了就化了……”
——“我再给你去买”这几个字还没出,绮罗就瞬间撇下嘴,玉眸轻瞪,难以置信道:“什么叫做只是一串糖葫芦而已?萧远候,你知不知道,我有多……”
“……有多什么?”
萧远候心中微动,低声问绮罗。
绮罗一哑,别开头:“没什么,我有事要出府,你别跟来。”罢,合起玉盒,扔到萧远候手中,独自离开。
萧远候望着她离开背影,又望了望手中玉盒,心中忽然生出一阵担忧。
他总觉得……公主是去买糖葫芦了,可公主,识得路吗?
……
绮罗不识得路。
当她走入朱雀长街,立在楼阁阔道旁,只知道听书楼、墨香书阁、桃花酒家在何处,至于卖糖葫芦的摊铺,她从未去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去。
“……”
早知道,就带萧远候一起来好了。
绮罗立在垂柳下,心生萧瑟之意。因为不想让侍女们知晓她买糖葫芦,所以她谁也没带。如今独自一人,正是孤立无援,好不凄凉。
“嫂嫂。”
正待此时,两声齐刷刷的呼唤让绮罗一怔。她垂眸,瞧见萧家怀瑾和怀薇双双立在跟前,抱着书袋,仰首眼巴巴地望她。
绮罗玉眸微敛,睨他们:“……萧远候的弟弟妹妹,怎么在这里?”
萧怀瑾如实作答:“下了学堂,正往家中去呢。”
萧怀薇却一把抱住绮罗的裙摆,扬声道:“嫂嫂,哥哥呢?”
“你萧远候?”提及这几个字,绮罗心中犹气,神色寡淡,语气冷漠道:“在府中呢。”
“哦~”
萧怀薇却悠扬地长叹了一声,一本正经道:“你过分,背着哥哥悄悄跑出来玩。”
“……什么?”
绮罗闻言瞥了萧怀薇一眼,不悦地哼了一声,抱袖道:“本殿下是有要事在身才出府,并不是与你们一样,出来玩耍的。”
听闻此话,萧怀瑾很是懂事,问道:“嫂嫂有什么事情,我们能不能帮到你?”
“就凭你这七岁……”
绮罗本不在意萧怀瑾所,然不知想到什么,语气渐渐低弱下去。
“……”
良久,她俯身,按住萧怀瑾的肩膀,一本正色,问道:“萧家怀瑾,知道糖葫芦哪里有卖吗?”
萧怀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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