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黄雀之后尚有弹丸
黄雀之后尚有弹丸
当所有的不速之客全部离开蛟蟠岛后,方国正总算可以静下心来继续他的垂钓。
即使不闻不问,方国正也能想到现在那座叫龙德的城市里,会有哪些些关于自己的流言与猜想。
意味深长的异地执法、秘密拘捕;
颇有传奇色彩的远赴他乡、离境躲灾;
亦或是充满悲剧的陈尸于野,尸骨无存
大概这些就是走到方国正这个高度的江湖人逃不过的宿命。
不久之前那位死在浚江上的老船头就是最好的例证。
同样的叱咤风云过的江湖岁月。
论起心黑狠,当年能凭一己之力闯出一省之名的老船头,不会比独自背负百年家族传承之重的方国正差。
都浪子回头金不换,能被方国正夹在眼皮上的江湖人物里,找不出比老船头更纯的金子了。
老船头做了个好示范。
他和方国正都是旧龙德的附生,也是未来新龙德的累赘。
浚江船帮就像那座年久失修的浚江大坝,留着它不是因
为它有过多么辉煌的过去,更不是因为还有什么残存的作用,只是因为这座城市除旧建新的脚步还没有迈到那里。
彻底清理浚江是城市改造的一部分。
即使不是方家出面,只要时一到,官方的人不直接出,也会有其他人来做这件事。
这可以是政策、可以是生意,但绝不可能是早年间帮派之间抢地盘。
老船头是个明白人,是个早已倦了、累了的迟暮之人。
所以他给自己选择了一个体面的死法。
找了个好时谢幕。
人死灯灭徒孙散对老船头来是最好的结局。
这根本就是大势所趋,不可逆转。
结果因为涉及到了方家,就使老船头的死又变成了一桩难解的江湖恩怨。
“你可以选择放下屠刀,可那屠刀最后还是会砍在自己的脑袋上。”
永远逃不出这片江湖,这就是他们这一代江湖人的宿命。
看到今天群龙无首的浚江船帮,方国正仿佛看到了没有自己支撑的方家。
以方国正这一脉为核心,以同拜一个祖宗的家族旁支为
支撑,再加上那些曾经跟方家祖宗一起驰骋内海做过海贼的外姓人子孙为主干形成的共同利益团体。
这是方水生眼中的方家。
当年方水生趁着“东海龙宫”侵入的会,将方家的核心成员和资产都转型重组进了方氏贸易集团其实是为方家续了命。
不然方家可能已经先于浚江船帮成为另一座被推倒的浚江大坝。
可惜方水生死的太早。
那些能跟方国正进到同一个祠堂里,拜同一个祖宗的方家旁支,在这位新生代未来家主的带领下进行改造洗白那叫另谋出路。
因为方水生为人忠厚,底子干净。
如果由方国正动那就变成了铲除异己,独霸产业。
所以如果方家没了方国正镇着,结果可能还不如船帮。
因为船帮的人不沾亲不带顾却讲情讲义,方家的人连亲舅甥都能刀枪相见,着实没有几个讲情讲义的。
塘边独坐的方国正心情很复杂。
兰姐让杨栖杉带来的那份计划书,他看不明白。
他只是意识到未来方家必须要以全部的资源财力,更加深入的投进龙德市的城市改造中。
而攫取的利益都将进入赵家的人的口袋。
这些年在赵家人的照拂下方家得到的好处,还有那套日渐成熟的“洗钱工序”,似乎都是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生意运作,从来不是方国正擅长的。
过去的几年,他固执的坚持着方家立足的根本。
他用自己的方法,用方家众盟来辅助方式贸易集团的生意,甚至试图用方家众盟的势力来跟赵家人讨价还价。
可一朝之间,方家众盟就被人连根拔起,一切都成了泡影。
现在他才明白,自己真的是老了,根本就没搞明白这个游戏该怎么玩儿。
如果儿子不死,如果方家彻底转型成功,可能在方水生的里,方氏贸易集团还能有跟人讨价还价的资本。
现在,方家只能成为赵家人攫取利益的铲子。
或许可能还不止如此。
在游轮上那通电话里,“管家”的意思表达的很明确。
彻底铲除“方家众盟”是大金煌兰姐那边的行动,目的就是为了断方家一条腿,使方家不得不全力倚靠着他们才能求存,代价就是为他们攫取利益。
事是兰姐那边办的,收尾的好人却是“管家”来做,明在集体利益上他们是一致的。
可“管家”偏偏要让替兰姐办事的杨栖杉再替他露这一面。
目的就是让自己知道杨栖杉的人其实是“管家”的人。
“管家”终究还是比“兰姐”技高一筹。
这种家族内部不动声色的对弈,方国正再熟悉不过。
不管是“兰姐”还“管家”都只是赵家人内部某个个体利益的代言人。
一方是露过面的赵公子,另一方他不知道。
因为赵家的事不是他能揣摩的。
问题是“管家”为什么要袒露在自己面前?
那是为了让自己明白该站在哪一边。
方家只是赵家人内部对弈的匕首,是他们的马前卒、牺牲品。
方国正感到孤独,感到凄凉。
仿佛一位无依无靠的老人被人欺凌之后的痛苦。
人家把自家内部的纷争毫不掩饰的摆出来,只明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此刻,方国正无限思念已经死去的方水生。
当年面对“东海龙宫”的步步紧逼,在方家最危难的时候,是方水生开导他什么叫退一步开阔天空。
现在连拼个两败俱伤的资本都没有,只能成为别人的工
具。
方国正现在真的感受到了什么叫无能为力。
没人给他留退路,他想退都没得退
“舵爷,这是美国那边刚传来的消息。”
铁洪走近方国正身边,将一份文件夹放在方国正身边。
“什么内容?”
方国正意兴阑珊,拧身看着鱼饵根本没有翻看的意思。
“他又用咱们在国外的隐蔽邮箱今早又给刘铭善发了邮件,看样子是要借警方之向卓霖挑衅,这次的事估计不了。”
铁洪瓮声笑着蹲下身去拨拉方国正的空空如也的鱼篓。
“还是水生少爷有先见之明,早些年就组织了这套隐蔽在国外的联系络,这次要不是通过这套络反追踪到那家伙,咱们可就被动了,一直听下面水生少爷出不凡,这次我算见识了,真可惜我来方家太晚,没能见到”
铁洪见方国正沉声不语,干脆盘腿在方国正身边坐了下来。
“行了!”方国正突然侧过头冷冷的扫过打着哈哈满脸无所谓的铁洪。
“我是不是真的老了,为什么现在连你都看不透了?”
方国正问铁洪道。
“舵爷不是看不透我,而是想多了,您不该琢磨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是我留在您身边,而是该琢磨怎么让我继续留在您身边,毕竟现在像我这么可靠的下不好找了。”
铁洪垫着双臂挺身躺倒在青石上,敞开的胸膛似乎在向方国正展示自己的坦荡。
“是你自己找上我的,要走要留也不是我了算。”方国正自嘲笑道:“在人前装傻充愣的打,敢向目标袒露身份的警方卧底,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你才能看得透自己。”
“是前警察,我的警籍肯定早就削掉了,现在档案可能就跟你这个犯罪集团的老大摆在一起。”
铁洪依旧闭着眼睛。
要跟天生的对头保持共存状态,最可行的方法就是把自己的把柄交出去。
这就是铁洪能在方国正身边活到今天的秘密,也是方国正最看不透铁洪的地方。
“你是怎么看的?”
方国正摇头苦笑,重新盯紧了水塘中毫无动静的饵线。
“这事不简单,很复杂”
铁洪喃喃自语。
“该做的都做完了,现在咱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你可
以慢慢讲。”
方国正道。
“好,就这个猪崽岛过来的无名杀,他是来投奔您的,结果却成了雷震霆的下,为赵家人解决着麻烦,俗话忠臣不是二主,这位到这儿都已经搅合了三家的事,昨天下午那份发给刘铭善的邮件是咱们找那帮地耗子搞到的,目的就是为了搅合一下这摊浑水,试探一下大金煌那边到底对雷震霆那子的底线在哪儿,结果刘铭善那边还没反应,却发现这个无名杀可能还接触了第四路人,那家伙能想到去地耗子的地盘藏身,明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处境危险,在这种情况下他本该老实躲着找会逃走,可是现在突然主动去挑衅卓霖,还是通过刘铭善,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咱们没跟到的第四路人在中间搀了一腿,只是可惜那帮地耗子胆子太,看那个杀干掉一个警察,就吓的跑路,不然能搞清楚这第四路人是什么来头,不定就能知道他们到底是想做什么”
铁洪着状似无聊的坐起身,随捡起一颗石子投进了水塘里。
“吴王欲伐荆,告其左右曰:‘敢有谏者死!’舍人有少孺子欲谏不敢,则怀丸操弹,游于后园,露沾其衣,如是者三旦。吴王曰:‘子来,何苦沾衣如此?’对曰:‘
园中有树,其上有蝉。蝉高居悲鸣,饮露,不知螳螂在其后也;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蝉,而不知黄雀在其旁也;黄雀延颈,欲啄螳螂,而不知弹丸在其下也。此三者皆务欲得其前利,而不顾其后之有患也。’吴王曰:‘善哉!’乃罢其兵。”
方国正眉头紧蹙,幽幽的背起一段古文来。
如果不是铁洪这些年经常贴身跟在方国正身边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一个在外人眼中霸道暴戾的江湖枭雄,最大的嗜好会是一个人躲在蛟蟠岛别墅里读古书
“靠”
铁洪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瓮声道“这怎么还冒出来个弹弓”
“这是刘向的苑正谏,世人只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忘了黄雀之后还有弹丸,有弹丸就要有拿弹弓的人。”方国正看着塘中的鱼线猛然抖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提钩。
“您拿弹弓的会不会是那个无所不知无所不在的,到处装神弄鬼的‘管家’?”
铁洪似乎也来兴趣,探就要去帮方国正提起鱼竿。
方国正劈打在铁洪背上,轻轻摇头,眼神随着渐渐平定下来的水面几乎冷凝成了冰坨:“浑水才能摸鱼,想
要摸到最大的那条就要有耐心等到最后,时不到,还有会,一定有会,方家不会这样任人摆布,我方国正才是那个拿弹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