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王道之暗
汉隐帝慢慢踱步到池边蹲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荷池的淤泥,一字一句道:“朕觉得,这些污泥,甚美于芙蕖!没有底泥覆之养之,藕荷如何开出夺目的鲜花?!正如至高无上的权位,不历经血与火之涤荡,如何见光照千古之功绩?历史上成功的帝王身后,哪一个不是血债累累,然而人们只会记得那些亮丽光鲜,自动忽略背后的黑暗血腥!花如此,人相同,王之道,更是亦然!”
青檀一听,心头一沉,深觉此话不简单,想不到数月不见皇帝,他竟往某个方向跑偏了不少,看着是沉稳了许多,然而却比过去暗沉阴鸷,令人担忧!
“陛下这话是不错,然而凡事必先从积极一面去看,这芙蕖,虽出于淤泥,然而不与淤泥为染,才是其最值得称道的品质;那些千古帝王,行事自是有正义的一面,才会被历史颂扬!咱们看待事物,不可如此偏激”她忍不住规劝道。
“七宝,朕发现,你的想法很是幼稚!凡事均有两面,譬如这芙蕖,你只看到它表面的出淤泥而不染,,却忽视了其本源不过是烂泥里的一支烂藕抽出枝干、叶和花朵!无非是远离于水面,光鲜亮丽了点,就让人们忘记了它本来汲取的营养,仍是源于脚下腥臭的污泥,甚至于它本身,也并不比一团污泥干净多少!”
汉隐帝缓缓着,目中露出奇异的光彩,“倘若明白了这些本质,你就不会嫌弃淤泥污浊,甚至愿意接纳于它,更明白了,有些事情,其实是可以去做的”
“这陛下真是视角独到!那陛下想做什么呢?”看着隐帝奇怪的样子,青檀莫名头皮发麻,心里也发毛
“朕想做什么吗?告诉你也无妨,朕想化身一粒种子,在黑暗的淤泥里浸润洗练,去实践一下,看能不能如这深埋在泥沼里的烂藕般脱颖而出,在浊世里开出不一样的花来!”隐帝话间,面上神色十分诡异,青檀一见之下,竟觉浑身冒寒栗,没来由地害怕起来!
“陛下这些离经叛道之言,还是少为妙,免得被那些谏官听到,又得对陛下喋喋不休了!”对着如今有些陌生的隐帝,她真不知该如何劝谏了。
“朕不过是偶有所感,了点真话而已!怎么?七宝你有意见?”隐帝无所谓地轻笑。
“奴才不敢,只是不明白陛下因何有感,而有此一呢?”
“方才你不是问朕,那葛延遇诬告李崧一案可要处理,那么现下你明白了么?”隐帝话点到为止,却见她一脸茫然地摇头,于是他接着又道:
“一池水既然已经浑了,甚至积淤成了泥沼,那就代表参与者无论是谁,都脱不了干系!这种事情,让它保持原状便好,澄清了,看清了,于谁都无益!你懂了么?”
青檀一听,惊得差点窒息,“陛下是,无论此案其中有多少不清不楚,陛下都不准备再查了吗?”
皇帝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泥沼无论再怎样搅动,水只会更浑,朕一身泥水,无谓再湿足”
没错!李崧本就是他下令查抓的,李氏家族也是他明令下诏诛杀的,皇帝自己明白,他在这件事中,本身就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又遑论对李族所掌握的三奇秘密,怀着不可告人的觊觎之心!
所以不论将来有多少证据表明此事有多误判,犯下的错终是错了,况且李族之人早已死光,复查案件又有何益?作为当事者,皇帝跟座下奸臣一样是污泥一团,没准他还需要奸臣支持,如他自己所言,王道之暗,如泥秽之不堪,但若能达成目的,同流同污又有何妨?反正世人只会看到光鲜的结果,忽略过程之卑鄙!身为一团污泥,又怎可能去向天下人证明,自己比另一团污泥更干净呢?!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原来陛下是这样想的,看来奴才会错意了”青檀忍住情绪波动,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话,然而心中强烈的失落狂噬着她的意志,已让她整个人摇摇欲坠
“身居高位,不得不为!七宝你不会明白的!”皇帝轻吁一口气,仿佛感到讲出真话的快意,浑身轻松。
却见桂七宝面色惨白,浑身颤栗,似乎突发大病一般仰面跌倒,却还强撑着露出一抹笑,一直重复:“奴才明白了!没错!奴才明白了”
“七宝!你没事吧?快别了!你脸色很差!你怎么了?可是生病了?来人!快宣御医!快!!!”隐帝一把揽住她抱起,发了疯似地往来路赶,完全不顾身份悬殊,引得一众宫人纷纷惊掉了下巴。
眼前是年轻皇帝慌乱的面容,青檀苦涩地转头不看,一滴清泪悄悄在眼眶中打滚,随后艰难地收了回去,任凭隐帝在耳边呼唤,她只闭目装作不闻,悄悄将失望的苦果咽下,任那无边苦意将自己淹没窒息吞噬殆尽
傍晚时分,她终于被送回到自己的院,躺在床上双目发直浑身冰凉,御医开的药由往日跟班太监德旺、双喜等人熬好放在床头,苦味蔓延整个屋子,呛得她窒息想吐,此刻的心情灰暗,无力,而且绝望,她浑然不知自己活到现在还有什么意思!
“老大御医你受了风寒,又连日劳累,身子顶不住了,往后你可要好好调理,不可再勉强了!”双喜絮絮叨叨着,将一勺药喂到她口边,“快把药喝了,快些好起来”
话音未落,那磁勺被她发力挥到空中摔到地上,当啷一声砸得粉碎,双喜还没反应过来,中的药碗又被她掀得飞起,落地摔个稀巴烂,药渍洒得到处都是,兀自冒着热气氤氲升腾!
“滚!滚出去!谁也不要来烦我!!!!全都滚出去!!!!”她竭嘶底里地咆哮,起身胡乱挥动臂,将所有人赶出门,又将屋内的一切砸了个稀巴烂,最后力竭颓唐地摇摇晃晃,一屁股坐到地上,目光呆滞地背靠墙,慢悠悠哼起了儿时李崧教她的民间调,就这样哼唱了一晚!
到得次日,正当众人为她忧心忡忡时,大门一开,她竟出人意料,一身衣冠鲜亮,打扮的整整齐齐,从一屋狼藉破乱中迈步而出,脸上带着异常温暖的笑意,语气正常地与众人打招呼,随后一如既往,到勤政殿侍奉隐帝上朝去了
她前脚才走,这院后脚就来了两个人,火急火燎的,看情形很不寻常。
“奴才们拜见耿妃娘娘,拜见柴大将军,桂总管刚离开,到勤政殿当值去了,不知二位有何贵干?”几个跟班太监正打扫被她砸得一片狼藉的屋子,见状急忙参见。
“什么?桂七宝去了勤政殿?不好!”柴荣惊呼一声,转身就往外赶。
耿婉儿见状,立即追赶跟上,闪身将他拦下,“柴大人留步,本宫不明白,桂七宝去了勤政殿,有何问题?”
柴荣目光定定落在她面上,一字一句低声道:“微臣明人不暗话,微臣早看出娘娘乃是银宗之人!肯请娘娘尽快到寝宫拖住皇上,不要让他到勤政殿去!”
耿婉儿一惊,想不到自己身份已被他看透,倒也不做解释,直接承认:“没错!本宫隶属萧漠长老下,乃是银宗汴京分舵舵主!为何不能让皇上去勤政殿?少主想做什么?”
却见柴荣仰天长叹,痛心疾首,“她要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