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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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尉张家到中书令江家下聘了!

    这一道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祁城,几乎所有人听到的时候都是掉了下巴。太尉府中未婚的没有儿子,只有孙子。大孙子已经定亲,余下的孙子年纪都太,总不该是他们。

    难不成是给儿子纳妾?可是如此聘礼,根本就不是纳妾该有的行头。

    众人猜测纷纷,慢慢地,消息就传出来了。中书令家的公子,入赘到太尉府,成为姑爷了!

    柳斐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明显愣住了。别人不知道内情,私以为是两家合作。深一层的,则知道江自流和张歆情投意合。只有她和初玉尘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一开始张歆接近江自流被拒是真,而后江自流和张歆距离拉近到心动,都是假的。从头到尾,江自流都不曾喜欢过张歆,他喜欢的是秦玄珂。

    这是一个阴谋,为了掰倒太尉府而产生的一个阴谋。明知此行可耻,可面对太尉府的铜墙铁壁,柳斐然还是没有阻止江自流这样做。

    这一天柳斐然不曾出门,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面。良久,听到外面有了声响,谷雨道:“姐,殿下来了。”

    柳斐然一怔,惊觉已经黄昏了,她不知不觉在书房里坐了一天。书房里有点昏暗,看不清细节,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气氛似有些低沉。

    房门被推开,大量的光从外面倾瀑而下,一下子像是赶走了所有的沉重,那些昏黄的光线照应着那道的身影似乎在发光。

    柳斐然静静地坐在书桌前,还是之前的姿态,昏暗的光线笼罩着她,难得一见她身上出现的疲倦和迷茫。

    她就这样看着房门口被推开,看着那道的身影踩着黄昏而至。那些似化作虚幻的光影,披撒在她的背后,就像是给她镀上了一层金光。

    光太耀眼,柳斐然的眼睛被刺痛了,便眯起了眼睛。如梦似幻的跟前,就见初玉尘仰起头来,精致美丽的脸上洋溢着甜美乖巧的笑容,声音软糯好似猫儿在叫。

    “姐姐。”她如此叫唤。

    柳斐然突然觉得,这个孩子就好像是一道蛮不讲理的光,闯进了属于自己的黑暗世界,照亮了一个角落,从而也照亮了一个方向。

    秦丞相曾过,在这个官场之中,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无论肮脏还是高尚,在这样的一个大染缸里,总归是沾了一些东西。必要时候,必要手段也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

    而她在这一件事之上,到底算是一个策划者,还是推动者,也不过如此。因为最为痛苦的不会是她,而是那个即将成为太尉女婿的人。

    江自流尚且走得如此坚定,把一切罪过和为难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自己又有何资格在这里低迷堕落?

    况且他们做的这一些,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眼前这个孩子。朝廷蛀虫,总要想办法清掉,无法从明面上走,那就使一些暗地招数。

    至少,太尉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好官”。不知多少与他政见不同的官员丧失了性命,更别普通百姓了。

    为了找到他的把柄,柳斐然也曾派人去查他族人所在祖地之处,却派出来的人都有去无回,不是在路上感染了重病,就是被劫匪谋害了性命。

    只要稍微一想,就能知道他的祖地必然是发生了许多变化,根本容不得外人插手。只是根本没有任何证据,柳斐然也没辙。

    况且早年与他政见不合的徐大将军,在领兵攻边塞游民之时,竟被游民杀死,处处透着诡异。徐大将军身经百战,那游民不过是乌合之众,竟会失手被杀,谁人相信?

    可是他确实是死了,贪功急进,在行军途中被敌军得知了行踪,来了一场埋伏,几乎全军覆没。然后游民赢得了胜利,抢占了边塞三座城池。

    当时的皇上大怒,兵败抄家,大将军家属流放千里。而太尉手下领军则是领兵把游民杀了个兵荒马乱,成功抢回了城池。

    因为游民暴戾,这一场战争,边塞的三座城池足足死了一半的人,血流成河。徐大将军竟有此失误,似乎死不足惜。

    但实际上,一些存活的将士曾透露过,徐大将军曾和祝副将有争吵,而祝副将则是太尉的爪牙之一。且大将军生性稳重,向来不会冒失前进,又怎么会突然变成了毛头子?

    只是那些存活的将士几乎全都各种意外死掉了,这一件事,也就渐渐地埋没在了历史之中,无人记得。

    柳斐然之所以记得,那是因为当年父亲还在世,曾调查过此事,只是苦于没有进展,后又因故去世,再无声息。

    太尉做事滴水不漏,不知多少人知道他的肮脏手段,可是却没有办法把他拿下。而今时间紧迫,走了这一步,已是无奈之举。

    他非良臣,既然如此,那就拿下,不择手段。

    柳斐然怔怔地看着初玉尘走进来,脑子里已经把这些事情都过了一遍,只是未待她开口,就听得初玉尘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初玉尘第一次见柳斐然这个模样,双目出神,好像陷进了某种挣扎和痛苦之中。她向来是温文尔雅,精神饱满的,不是吗?

    只是随着自己的问话一出,又见柳斐然的目光凝聚,又变得坚定了起来。好似刚才那些迷茫和痛苦都是假的,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初玉尘如何得知柳斐然原先是在想什么,又如何变得坚定下来?只是见她这样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担忧地看着她罢了。

    柳斐然反握住初玉尘的手,恢复了平静的她那双桃花眼深邃迷人得很,温柔似水却也坚韧不拔,她柔声道:“没什么,想一些事情罢了,殿下怎么来了?”

    “今日秦先生身体不适没有进宫教尘儿学琴,所以尘儿就出来了。”初玉尘乖巧地笑着,“去过丞相府看过先生,只是葵水来了身体不适,并无大碍。”

    柳斐然含笑点了点头,见她乖巧得很,便一把把她抱上了自己的大腿,搂在了怀里,“殿下礼贤下士,真让下官高兴。”

    在柳斐然抱住自己的时候,初玉尘那双眼睛就闪亮了起来,浓浓的笑意似在翻涌。她喜滋滋地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把脸儿贴在柳斐然的胸前,回抱着她的手臂,这个被包裹着的姿势让她极其满足。

    柳斐然对她的动作感到好笑,倒也没有抽出手来。黄昏的光线照耀着书房一半明亮一半昏暗,这个世界安静得很。

    初玉尘轻声问道:“姐姐为什么不掌灯呢?”

    “黑暗中思索问题,更为清晰。”柳斐然道。

    初玉尘眨巴了一下眼睛,记住了这个法,然后又问:“那姐姐在想什么呢?”

    柳斐然目光在昏暗中闪过一些思索的光,“八年前,我父亲尚在世之时,徐大将军领军攻游民,全军覆没。而后父亲觉得此事有蹊跷,暗中调查,可惜只查到一半,父亲就因故去世了。”

    八年前初玉尘不过是堪堪出生,在那黎城里几乎与世隔绝,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初玉尘眨了眨眼睛,感觉到她话时候的震动,就觉一阵安心,便也不出声。

    柳斐然道:“我父亲怀疑此事与太尉有关系,而我在两年前,也开始调查了这件事。”

    “怎么之前不曾听姐姐过?”

    “没有调查出结果来,了又有何用?”柳斐然语气微有无奈,“只是今日听到了太尉府下聘的消息,便想起这些事来罢。”

    让江自流想办法尽快混进太尉府的命令是初玉尘下的,就在柳斐然遇刺之后的事情。她尚且不能柳斐然在挣扎些什么,但也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低落,软糯地问道:“太尉府下聘,有什么问题吗?”

    “江公子能这么快做到这一步,我很诧异。”柳斐然的声音很低,像是低迷,也像是在避防隔墙有耳。她低下头来在初玉尘的耳边着话,“于我们的计划而言,这很好,只是于我当初所之事来,却难免有些”

    她呼出的气暖暖的,撒在初玉尘的耳朵上。有一种异样的酥麻感从身体里升起,也不知道是从何处窜出来,让人想要把脚趾头都蜷缩起来。

    本该是不舒服的感觉,却又好像很是舒服,让人舍不得躲开。

    初玉尘享受这种感觉,但又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她回想起曾经过的话,也就稍微理解了一点柳斐然的低落是从何而来。

    但初玉尘与柳斐然不同的是,她更能分清敌我,于是她轻声开口,“可是姐姐,他是坏蛋不是吗?”

    柳斐然一怔,就听得初玉尘接着道:“既然他是坏蛋,那就把他倒不就好了吗?无论是什么手段,只要达到目的不就好了吗?”

    “不择手段吗?”柳斐然抱紧了怀里的人儿,为这个答案感到理所当然,又觉得有一些寒气入骨。

    “不会波及到无辜百姓,又能把他拿下,为什么不可以做?”初玉尘问得似乎天真,又问得似乎残忍,“姐姐,是你教我的成大事不拘节,难道这不算是节吗?”

    与天下朝政相比,个人得失,如何不算是节?

    柳斐然心神一震,她自己能明白过来,只是依旧觉得犹豫难决。然而初玉尘年纪,竟也是此番觉得,是天生的帝皇之心么?还是天性凉薄?

    柳斐然发现,她不知道。

    初玉尘不知柳斐然心中所想,依旧是着话,“况且事情已经开了头,断然不可能停下来,既然如此,姐姐就不要想太多了,只会让自己难过。”

    柳斐然听了沉默不语。

    夕阳西下,那些初玉尘踩踏而来的光线都慢慢消失不见,书房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逐渐入秋,没了太阳之后的凉意侵袭,让人背后发凉。

    初玉尘久久不得柳斐然回应,便抬起头来,不安地问道:“姐姐,怎么了?”

    黑暗中她那双眼睛闪闪发亮,灵动而美丽,那些凉薄的话好似不过都无关紧要。柳斐然与她对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笑意温润如春风拂过。

    “殿下得极是,下官受教了。”

    这才是帝皇应有的态度,才该是自己效忠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