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光归家

    沐尚书正在书房同李氏闲话，李氏见男人神色不安，她语调中也透出讥讽：“沐鸢歌那丫头最大的依仗即是国公府，如今国公兵权被官家收回，爵位不过是虚职，如今他身上没有官职，必然不敢对你兴师问罪，你这是害怕什么！”

    沐尚书本想回一句无知妇人，可李氏到底是丞相庶女，而沐尚书如今在朝中的依仗只剩下丞相，他实在是不敢得罪。

    沐尚书耐着心气同李氏解释：“我并非是惧怕国公府，唐国公到底明白事理，但鸢歌我现在还记得她那副凶神恶煞的面容，直叫人心慌。她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

    李氏放下中的活计，她那日虽不在现场，但沐府前厅的斑斑血迹她后来见过，确实让人心惊。吓得她做了好几夜噩梦，女人幽幽叹息：“谁不是，真如夜叉一般，把雪儿吓成鹌鹑，半个月不敢下床”

    沐鸢雪虽出自三姨娘，但自幼被抱养在李氏院中，李氏对她算不上多么真心实意，但好歹有些孺慕之情。

    沐尚书想起自己如花似玉但瞎了一只眼的幼女，心里一阵肉痛，恨不得冲到国公府，跟沐鸢歌讨个法，可他又着实惧怕沐鸢歌那副神挡杀神的可怖模样。

    两人正闲话，就听得前厅通报，厮慌急着滚入前厅，口中支吾乱叫，半晌才讲清：“老爷夫人，大姐大姐又打进来了！”

    “什么！”沐尚书如惊弓之鸟，吓得登时跳起。

    李氏也险些碰翻边杯盏，但她多少清醒，怒斥一句：“休得胡言，这沐府如今只雪儿一个姐，哪里还有什么大姐！”

    “是是，是那恶女鸢歌，带了唐国公家仆，势不可挡地冲到前院，现在大约走到”

    他话音还未落，身后的门就被一脚踢开，沐鸢歌金钗华服，笑容嫣然，款款走入房中。她肤色极白，称得上冰肌雪肤，本是天姿国色一美人，但也因为肤色

    白皙，半张脸上的红疤格外显眼，让人无法忽视她脸上的瑕疵。

    沐鸢歌朗笑：“问老爷夫人安，鸢歌此番打搅了，本不该这个时辰来的，只是鸢歌性急，心中的旧帐放不到隔夜。”

    “满口胡言！如今沐府已同你断绝关系，你也并非沐府女儿，沐府哪里有账目亏欠你！”李氏硬撑着傲骨，出声斥责她。

    “您也知晓我已非沐府女儿，如今连我的娘亲，都从沐家族谱除名，”沐鸢歌拎着自己的裙角，绕过瘫软在地上的厮，笑容愈盛，“两家既然关系断绝，我们娘跟沐府也再无瓜葛，沐府也不该昧下国公府的东西才是！”

    “一派胡言！”沐尚书拍桌，胸中怒气郁结，“你在什么浑话，我沐府何曾强要你娘的东西！”

    “你要的，可是你院中那些鸡零狗碎？”门外传来女声，那声音阴恻恻的，透着刻骨恨意，沐鸢雪的脸上缠了密密匝匝的绷带，站到门口，朝着沐鸢歌抛去

    一件包袱，“我早叫丫鬟们收捡过了，只有这么些，其余的都不干净，管家早就一把火烧了。”

    “这么点破烂，也值得上门来讨要，你可真是个叫花子。”沐鸢雪脸上露出不屑，言辞也越发过分。

    沐鸢歌接过那包袱，并不去看，对李氏身侧的婆子发问：“我记得你，你在老夫人那一辈，就点你做管家婆子，我娘入门时你也在，那么我娘陪嫁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并数十间铺子，你心中有数吧？”

    “当年我娘下嫁沐府，国公陪了半个国公府，十里红妆别人可都看在眼里，如今要赶我走，我娘当年的东西，也该让我一起带走才是。”她语调很轻，但字字诛心，眼睛盯住沐尚书，“沐大人，您是吧？”

    沐尚书被那眼神盯住，只觉得似乎被钳制住喉咙，险些都不能呼吸，他见识过沐鸢歌起刀落的残忍，心中万分惊惧，只想快把人打发走：“是。是，有什么东西，你叫人收拾了，抬回国公府便是！”

    “夫君糊涂！”李氏惊叫出声，“那入了沐府，就是沐府的东西！万没有再退回国公府的道理！”

    三姨娘跟在沐鸢雪身后，也出声帮腔：“谁不是，跑来算计唐国公送来的物件，可你也不想想，你跟你娘这些年在尚书府，吃穿用度样样精细，哪个不需要银钱？送来的那些绫罗绸缎早被蛇鼠啃食，金银首饰不少也发送出去，不少送给别家，难道你还想要回来？！真是痴心做梦！”

    三姨娘身体抖如筛子，都不敢跟沐鸢歌对视，但偏要出声。想来娘亲不少东西都落到她里，这是不肯松呢。沐鸢歌心如明镜，瞥一眼李氏。

    李氏跟三姨娘面和心不和，尚书府内人尽皆知，倒是可以拿来做文章。

    “姨娘这般慌急，我还知晓原因，毕竟这些年尚书大人给姨娘的赏赐，都够摆满十个博古架。可尚书夫人您这般焦急，又是为何？东西都落到姨娘私库，你没落到一点好，现在出声，又是何必。”

    “你心疼沐鸢雪，可她到底是姨娘的女儿，日后她要出阁发家，昧下我娘的东西给沐鸢雪添妆，世人也只会夸姨娘大方。你何必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正是李氏最介意的事。听了沐鸢歌这番话，李氏的目光落在三姨娘与沐鸢雪相叠的上。她哪里不知道母女连心，她虽然养大了沐鸢雪，但到底是个外人！

    沐鸢歌的话虽难听，可确实有道理，她强留嫁妆，让自己名声不美，最后还便宜了贱人，又是何必！

    “姨娘想拿我做刀，也不想想你什么出身，这里何曾有你话的地方？”李氏拿出主母派头，斥责完三姨娘，又发作一旁的沐鸢雪，“姐伤未痊愈，不便见风，你们还不扶姐回屋！”

    “你嫉恨我，冲我来便是，冲雪儿发什么火气！”三姨娘先前被宠过头，也不管有外人在，直接顶撞李氏。

    两人吵成一团，沐尚书见两人争吵不休，更加羞恼，当即一人甩了一巴掌，叫她们回房思过。

    他在沐鸢歌面前失了颜面，再不想见到沐鸢歌，让下人们依照沐鸢歌的意思，早点把东西收好，交到国公府里。

    沐鸢歌却不着急，她从袖中掏出一方单子，递给国公府的管家：“管家，这是当年的嫁妆明细，您万不要遗漏。单子上找不到、污渍掉的物件，尚书府拿不出来，就折算成银钱。尚书府势大，不会缺这点东西，您可千万不要客气，不然旁人还以为我们是看不起沐尚书。”

    管家恭谨应声。沐鸢歌便要离开，她走出数步，又记起什么：“三姨娘要计算我这些年在尚书府的花销，但这些年我主要留宿国公府，在尚书府花费的银钱，决计不到百万，您记得给他们抹个零，算是我答谢他们对我的养育之恩。”

    养育之恩四个字她念得极重，像是拿刀子戳进沐尚书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