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翼渐丰

    傍晚唐国公醒转，却不见沐鸢歌。派饭的大嬷嬷上前，劝着唐国公进一点粥，是鸢歌姐亲自炖的，足炖了两个时辰，如今软烂甜糯，十分可口。

    唐国公视线扫过屋内众人，推开玻璃杯盏，声音嘶哑：“叫歌儿来见我。”

    回话的丫头声音极低：“少姐出府去了。”

    “她去了哪里，你们怎得不看住她？”他完才觉得不对，沐鸢歌本就是姐，高他们一头，他们做奴才的，如何敢管教姐。

    大嬷嬷怕唐国公心焦，温声劝：“孙姐是跟管家一起去的，带了足有二十余个家丁，个个好，在沐府那边吃不了亏。”

    “什么？去了沐府？”唐国公再坐不住。在他眼中沐府人人祸害，歌儿此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他挣扎着就要起床穿衣。却听到外头禀报，孙姐回来了。鸢歌姐听闻国公还在休息，便没有打扰

    ，回了自己别苑。

    又听到前院不时有声响传来，似乎是多了不少外人。

    唐国公性急，喝过粥药，便由众人用软轿抬了，亲自去前院探看，就见上好的檀木箱挤挤挨挨，足摆了百余个。有眼尖的分辨出上面的纹饰，低声跟唐国公道：“这不是早些年姐出嫁时候的陪嫁吗，怎么又搬回来了？”

    唐国公吃惊，让众人抬轿上前，方便自己瞧得清楚。他眯缝着眼睛端详良久，才认出来。这些箱子，当年他可是费了不少功夫，重金请宫中御匠打造，用的是上好的檀木，防止蚊虫啃咬。

    “脚麻利些，收拾到空箱房里。孙姐了，怕国公跟夫人见了这些旧物伤心，一定仔细收拢好。”有丫头穿了一袭青衣，俏生生地立着，伶俐地吩咐众人。

    那人听见响动，扭头转身，见是唐国公，忙福身跪拜：“青舒眼拙，险些冲撞国公大人，还望大人宽宥

    。”

    唐国公挥，青舒是他精心筛选出来的，特意留给鸢歌护身。鸢歌事事信赖这个丫鬟，唐国公也不跟她计较：“无事，你也是尽自己本分。”

    他的目光依然落在箱子上，不禁悲从中来：“东西可以回来，但我的女儿”

    他声音悲戚，让人听了好不伤心。

    奴仆们跪倒一片，哀求唐国公保重身体。唐国公知道鸢歌心意，装作没撞见众人搬箱子，自己回到房间歇息。

    半夜与国公夫人闲话：“鸢歌这孩子，是个好的，跟往日不大相同，算得上心性大变，倒不是不好。她做事妥帖，我心里受用，只是”

    国公夫人盘着檀香串，脸上笑容像是从观音画上拓下来的一般：“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做事硬气，别人就不敢欺辱，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唐国公瞧见明灭的烛光，又想起沐鸢歌笑靥：这残烛就像他一般，只剩一点，在风中明明灭灭。他如今

    也是风烛残年，但只要能照见鸢歌前路，这便是极好了。

    唐国公有晨练的习惯，病中都不肯落下，第二日起床，觉得身上轻快了些，就在院中操练起来。天边还隐着星子，寅时下院的仆从起来洒扫，空中水汽潮湿，披着衣裳从花木下经过，都能沾到湿漉漉的露水。

    “外公。”

    唐国公转身，就见沐鸢歌一身劲装，头发结成辫，牢牢绑成一捆，是极轻便干练的扮相。

    “您今日可觉得大好了？”沐鸢歌细细观察外公面容，见他精神矍铄，目有锐光，气息亦沉稳平缓。

    “外公无事，让你受惊了。”唐国公上前一步，抚摸沐鸢歌的额发，“以后外公会强健身体，护你一世无忧。”

    沐鸢歌抿嘴轻笑，眼弯成月牙，伸出指同外公拉钩：“那可好了，外公要长命百岁！”

    唐国公笨拙地勾了勾指，同她成契，就听得有明朗笑意传来：“你看国公如今，多像个老顽童。我们

    歌儿啊，当真可人。”

    国公夫人亦穿了身月白短衫，同沐鸢歌打扮相近。国公夫人出自世家名门，家风甚严，乃是府中最得体的一人。夫妻多年，连唐国公都未见老妻这种扮相，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歌儿近日得了一个方子，乃是前朝用来强身健体的‘五禽戏’，我昨夜将它修订改正，又多加一门‘豹戏’，合作‘六禽戏’，兼采猿猴之轻捷、虎豹之猛烈、鹿鸟之灵动和熊的稳重静守，只要勤加练习，便有疏通筋骨之效。”

    “歌儿特为外公外婆编排此戏，我先演练一番，外婆您可要瞧好了。”

    沐鸢歌完，便开始起势，只见她身形飘逸，腾挪转折间轻啸时从胸腔传出，声音清越、气息绵长，练完一套通体舒畅、额沁薄汗，脸色也愈见红润。

    “歌儿有心了，我虽然只是看着，但也觉得腿脚通透许多。”国公夫人轻笑，她做事爽利，依照沐鸢歌的动作，一板一眼地学起。

    唐国公本就有行伍底子，这禽戏自难不住他。他大张大合地给沐鸢歌演习一番，动作迅捷有力，得了鸢歌的赞许。唐国公演练完就到旁边休息，沐鸢歌亲自指点国公夫人细节，两人神态亲厚、言笑晏晏。

    唐国公仔细瞧了沐鸢歌的身法，眸子微眯：他这个外孙女，身上竟带着功夫，虽是内力不足，但动作却是出奇地灵动。

    歌儿她既通晓医理，又有拳脚功夫，为人聪明敏。倘若她是男子，那真是前途可期不，歌儿虽是女子，也强过世间男子许多！

    昨夜他派出的斥候传回消息，歌儿名下的景然园虽是合伙，但主要话事人还是她，这景然园名义上是喝茶听书的酒楼，但隐隐有暗哨的雏形。听园中厮，那主人还在采买奴仆，首选会拳脚功夫的。

    歌儿此番筹谋，他虽看不懂，但不妨碍他疼惜外孙女，事事依从对方意愿。

    该是下决断的时候了，老国公把玩拇指上的黝黑扳戒，暗暗做了决定。

    刚过午歇，青舒就递来消息，景然园的暗桩来报，是最近有十余人投靠景然园，报的是“鸢”字旗号。

    暗桩将那些人履历筛选过，发现众人均出自唐国公帐下，乃是唐家军中最顶尖的一批教头。

    这些人推不满新任上司。他们是国公带出来的兵，也只认国公，如今改投景然园，乃是唐国公从中引荐。

    沐鸢歌心中暖流涌动，知道这是外公照顾她，将忠心耿耿的下属指给自己。

    恰逢她中无人，最缺猛士，如今有了这些精英教头，再去采买身强力壮的家丁，让教头们精心教养他们，假以时日必有所成！

    沐鸢歌也并非意图造反，只是如今国公府内形势危急，外头御林军围困，出行都不便宜，她必得做一番打算。前世的经验告诉她，唯有自强，才能威赫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