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Aeolos(1)
茜茜原本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一点也不怕生,被陈志峰带到支队玩过几次,和大家相处得都不错。
老人敲了一会儿门,屋里没有一点动静,杨铭忍不住挤上前来,贴在门边柔声叫道:“茜茜,杨哥哥来啦,杨哥哥给你带了奶糖。”
夏炎悄无声息地递过一个略带鄙夷的眼神——别人都是叔叔阿姨,只有杨铭是哥哥。
非常时期,杨铭没跟夏炎计较,拿捏好嗓音准备开展下一轮攻势,忽然听见“啪嗒”一声,门开了。
茜茜怀里抱着一个毛绒玩具,穿着一套粉色的睡衣,站在半开的门后面量着众人。她眼睛红红的,肿得厉害,不用问也知道把自己关在房里干啥了。
老人一见孙女双眼红肿的模样,眼泪又止不住了,兀自背过身去,固执地不让孙女看见自己掉眼泪的模样。
茜茜一双红肿的泪眼从面前的三个男人身上扫过来又扫过去,像是在做某个选择。没多久,她放下怀里的毛绒玩具,一把扑进了夏炎怀里,把脑袋埋在夏炎怀里啜泣,嘴里断断续续地着:“夏叔叔……爸爸……见不到了……”
夏炎怀里突然撞进了一个温暖的人儿,惊讶之余还有点受宠若惊——茜茜一直不怎么亲近他,平常老跟在杨铭屁股后头。夏炎轻轻抚了抚怀里的脑袋,调整姿势,在杨铭讶异的目光中抱着茜茜进了房间。
他用手掌轻拍着茜茜的后背,长久无言。
他忽然想起了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才那么大一点。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的样子已经很模糊了,他只依稀记得一个情景,常常给他温暖怀抱的那个人变得冰凉了,只在身侧留下了一个的软软的弟弟。
弟弟的体温比母亲更暖一些,夏炎想着,这就是母亲生命的延续啊,自己一定得好好守护这一份珍贵的延续。
可弟弟太了,醒着的时候总是在哭,夏炎就学着大人的样子把他抱在怀里,可不知道是姿势不对还是怎么着,弟弟始终总是哭个不停,夏炎也没有办法了,把大哭的弟弟放在一边,冷着脸盯了他几秒钟,自己终于也情绪爆发大哭了起来。
夏兆安刚进门就看到两个儿子比赛哭的场景,奶妈见状,赶紧抱起儿子哄了起来。夏兆安却一言不发地把夏炎拉进怀里,一只手摩挲他的头发,另一只手轻拍他的后背。夏炎把老爹的领口糊满了鼻涕眼泪,才平静下来。
后来,他发现自己的肩头也湿了一片,那是记忆中父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流泪,所以他的印象尤为深刻。
夏炎不自觉地朝夏林看了一眼,他扶着老人坐下,两人正低声着什么。当年才手臂长的婴孩已经成长得这么高大又出色了,夏炎心想,自己算是对得起母亲了吧。
大概是大人坚实的怀抱带有卓越的安神效果,茜茜在夏炎怀里啜泣了一会儿,逐渐平静下来,用夏炎的外套擦干了眼泪,然后从他怀里挣了出来,伸手问杨铭要奶糖去了。
杨铭自带一种亲和力奇佳的光环,能自然而然和孩子成一片,一般未成年人的审讯都是他负责。夏炎冲杨铭使了个眼色,他就抱起茜茜循序渐进地套起话来,夏炎这才得空,站起来在房间四处看了看。
从茜茜的房间布置就可以看出她被倾注了多少疼爱,房间的装潢相当梦幻,粉色的墙纸和床帐,头顶是璀璨的水晶灯,屋里摆满了各种毛绒玩偶和可爱的玩具,还有一面墙上贴满了她的画。夏炎觉得女孩子心目中的公主房大抵就是如此了。
夏炎转悠了一会,停在了贴满画的墙前。
墙上贴的都是一些五颜六色的蜡笔画,绘画水平与年龄相符,房子基本上就是一个正方形上一个三角形,人物就是一个圆圈几根线条,跟夏炎现在的绘画水平不相上下。
不过可以看出从下往上线条逐渐多了,色彩也更加斑斓了,纸张也逐渐变新了,看来是用心按时间顺序排列过的。
最上面的一幅画,最角落有个粗线条的太阳,下面是一个房子,房子旁边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门口坐着一个人,房子二楼的窗户上伸出一个圆圆的脑袋,脑袋上用简单几笔勾勒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该是一副温馨静好的画面,奶奶正在门口晒太阳,自己开窗户,刚好看到爸爸妈妈来接她。可整幅画都是用黑色的蜡笔画的,纸张还褶皱得厉害,不难看出这是许多泪痕造成的。
夏炎的心陡然一沉,他回头看了眼茜茜,她正一脸平静地听着杨铭话。
杨铭进展相当缓慢,才把茜茜绕到时间节点上:“茜茜去年圣诞节有收到礼物吗?茜茜这么可爱,肯定有很多男孩送礼物吧……”
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问法指不定能问到天黑,但夏炎除了干着急也没别的办法,只好转回来继续看画,他看着看着,突然眸色一沉,目光锁定在一副画上——画上的是一个蹲着的人,脸上涂了一团线,不知道是个什么物件,头上带着一个帽子,腰间画了一个黑色的方形。不同于其它画,这个人没有画五官,而且整个人都是用黑色的笔画的,与周围色彩斑斓的几幅画相比,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夏炎指着画问茜茜:“茜茜,这个人是谁啊?”
茜茜抬头看了一眼:“杨铭哥哥,这就是我刚刚的那个人。”
杨铭:“茜茜刚刚,我刚刚给她的那块奶糖,有个人曾给过她同样的。她有一天上学的时候,发现校门外有个奇怪的叔叔。她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就在外面站着,做完卫生放学走的时候叔叔还在。她很好奇,就过去问叔叔在等哪个朋友,叔叔在等自己女儿,茜茜就跟他聊了一会,后来那人给了她一块糖,茜茜的辫子编得很漂亮,想拍张照片自己回去学学,也给女儿看看,茜茜就答应了,还给他演示了一遍,没多久奶奶就来把她接回家了。”
杨铭顺着夏炎指的方向看过去:“要是这么看的话,这男人确实很可疑了。”
茜茜晃了一下杨铭的胳膊,有些不满地道:“杨铭哥哥你刚才到底有没有好好听我话嘛,所以我才是个奇怪的叔叔啊。明明就敞着衣服,却怕冷戴着帽子跟口罩,好奇怪哦。”
原来脸上的一团黑色是口罩,夏林走上前,指了指腰上的黑色方形问道:“茜茜,那这个是什么东西啊?”
茜茜凑上前认真看了一下,低头思考了一会,抬头答道:“这个就是爸爸经常别在腰上的那个东西,我忘了叫什么了。虽然只看到了一下,但肯定是那个东西没错。”
三人立刻交换了一下眼神,夏炎沉声道:“枪?”
茜茜用力点了点头:“对,就是这个,枪。”
几个人又以相当迂回的方式和茜茜聊了许久,确定没有更多线索了,才慢慢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没让杨铭开车了,夏林自觉地上了驾驶座,夏炎拉着杨铭上了后座。刚一上车,夏炎立马就变了脸,一把揪起杨铭的衣领,一脸阴沉地咆哮道:“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那奶糖哪来的,不然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
杨铭被夏炎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呜呜咽咽了好一会儿没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还是夏林先开了口:“哥,你冷静点,如果那人是杨铭,茜茜能认不出吗?”
杨铭每天顺的零食太多了,心眼又比天还大,一般来是怎么都想不起来糖是哪儿顺的,被夏炎这么一吓唬,脑袋突然灵光起来,手忙脚乱地解释:“奶糖是前两天在支队拿的,就咱平常藏零食的那个抽屉。”
支队放咖啡机的柜子下边有俩抽屉,大家平常都往那塞点零食,谁晚上加班饿了都可以去扒拉点。
夏炎松开杨铭,一只手搭在额头,仰面靠在座椅上,沉默了良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对不住……我知道不是你。”
杨铭话出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奶糖和枪这两个八竿子不着的因素同时出现,又巧妙地和诚州支队扯上关系,怎么着也不能用巧合解释过去了。
杨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夏队,难道……”这想法既难以置信又相当冒犯,他只了半头就生生截住了,只在脸上留下一个如遭雷击的表情。
夏林倒是一脸无所谓,百无禁忌地接道:“这个拿茜茜威胁陈志峰的人毫无疑问就是诚州支队的警察,也就是傀儡师的人,陈志峰被杀十有八九是这个人干的。这一趟值了,突破重大,一下就缩了范围,接下来只要查支队的人就行了。”
杨铭还没从震惊中转过来,探头看了看夏林,又回头看了看夏炎。夏炎依旧一句话不,把自己坐成了一座岿然不动的人形雕塑。杨铭却从夏炎长久的沉默中读到一个残酷的讯息:夏林的都是对的,凶手就在支队……
临下车时,夏炎才缓缓开了口:“杨铭,你来查支队的人,体貌特征你都知道,查不在场证明,和陈志峰的过节……你自己一个人查,不要声张……就当除了你其他人都是嫌疑人,也包括我。”
后半句的声音轻如呢喃,要不是杨铭靠得近,压根儿没法听清。完以后,夏炎丢了魂儿似的下了车,杨铭还愣在后座上。
“杨铭哥,既然凶手就是支队的人,那个侦查方向估计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这案子主要还得靠你,”夏林转过来冲杨铭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杨铭呆呆地答道:“可是,刚刚夏队叫我一个人查。”
夏林:“他那么是因为其他人都有嫌疑,而且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但是你看啊,一来我不是诚州支队的人,我没有嫌疑;二来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也没泄露给别人;最后嘛,我们两个人查总比你一个人查要快些,难道你不想早点查到凶手吗?”
夏林得头头是道,很快就把杨铭绕进去了,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全然忘记了夏林刚进支队那会儿夏炎对大家的嘱咐——案子让夏林少掺和,给他个没头没尾的线索让他耗时间就行了,没必要让他学东西,最主要是让他安分。
夏炎虽然下车时跟掉了魂儿似的,在停车场往支队大门这短短的几十步距离里,又强行把飞散的魂儿给找了回来,进门时已经神色如常了。
大伙儿都按着上午开会定下的侦查方向各自忙活着,大堂里一片翻书和敲键盘的声音,找资料的找资料,看监控的看监控,都没太把领导当回事儿。夏炎就没事儿人似的这儿戳戳,那儿看看。
关爱同事这工作夏炎做了一会儿就乏了,他若无其事地走到咖啡机前,依次拉开了右手边的两个抽屉,抽屉里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高热量零食,夏炎伸手扒拉了几下,没有看到杨铭拿的那种奶糖。
夏炎一脸失望地“啧”了一声,退而求其次般地拿出一盒巧克力,一边往大堂走一边动作粗鲁地撕包装纸,“唉,抽屉里奶糖怎么没了?”
何蓉用余光瞟了一眼一旁吃着零食看戏的领导,没好气地回了句:“吃完了呗。”
夏炎:“谁带来的,还有吗?”
还愿意赏领导几分薄面的同志抬起头互相看了看,然后动作统一地摇了摇头,剩下那部分根本没抬眼看他,何蓉张弛也在其中。
张弛手指在键盘上敲的飞快,眼睛没离开电脑屏幕:“哎哟夏队,奶糖没了你就随便吃点别的呗,我们这儿都快忙糊了,谁还记得糖是谁带的。”
“就是,”何蓉百忙之中给夏炎匀出了一记白眼,“您手里的巧克力还是我放的,有什么不满吗?”
夏炎扯着嘴角笑了笑:“不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