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3)
地下酒吧之所以称之为地下酒吧,在于其隐秘性极好,从外面看和普通的写字楼没什么区别,只有掀开隔绝灯光和声音的厚重大门,才能窥见早已腐坏的内里。
无数空虚的躯壳在这的百十平米里寻找慰藉,被炫目的色彩灯光刺激着眼球,聒噪的重金属音乐鼓噪着耳膜,再来上一点不可言明的什么,只需要几秒钟,神经系统分泌大量的多巴胺,兴奋值呈指数飙升,很快,人们就自然而然地随着鼓点起舞,脸上浮现出名为“极致兴奋”的表情,当然,兴奋阈值正常的人永远也无法体味这种扭曲的“极致”。
夏炎之前来这里的时候,由于时间紧迫目标明确,只把一楼酒吧搜查了一下,二楼往上就没怎么管。几个时后再来看,才发现这栋楼格外阴森可怖。
厚重的遮光帘被扯开了,音响被拔掉了,隐藏在各个角落的射灯还未被完全“歼灭”,幽蓝的灯光正透过窗扫来扫去,让整栋楼看起来像一只伏在地上贪婪窥探着外界的怪物,闪着光的窗就是它的眼睛。
夏炎赶到的时候有好几个公安的兄弟蹲在路边狂吐不止,一个老同志看着他们摇了摇头,见夏炎来了,叹了口气没话,伸手指了指二楼。
上二楼的楼梯比较隐蔽,夏炎在一个同事的带领下才找到了上去的楼梯。那楼梯还不是坚实的水泥路面,是一个钢铁的框架加几个薄铁片做成的简易楼梯,而这糟心的楼梯还是可伸缩的,且伸缩功能做得相当粗糙,人一踏上去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看起来摇摇欲坠。
两个同事帮夏炎在下面扶着,才让他平稳地上了二楼。
夏炎一上楼就看见梁颂靠在走廊上抽烟,从地上零星散落的几个烟头看来,他已经保持这个状态好一会儿了。
夏炎一边走一边:“贺年的不在场证明我核实过了,没有问题——话,你不是不喜欢烟味太重吗?”
“嗯,我散散身上的血腥味,”梁颂吐了一口烟圈,朝身后的男厕眼神示意了一下,“任强死了,法医已经在路上了,现场比较……残暴,跟我上来的几个公安的同志都下去吐了,你做好心理准备再去看。”
“没事儿,好歹干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完,夏炎习惯性地拍了拍梁颂的肩膀,快步朝二楼男厕走去,显然已经忘记了这位不显年纪的帅哥资历比他深。
夏炎带着一股“我不像其他弱鸡”的迷之自信,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去,掀开隔离带进了二楼男厕,很快,就发现高估自己了。
最先撞进眼里的是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迹,自最里面的隔间流出来,把藏污纳垢的地板浸染了一大半——这个出血量人肯定是没救了。
空气中弥漫着高浓度的血腥味,夏炎屏住呼吸,得格外注意贴着洗手池走,才能不踩到地上的血迹。
最里面的隔间门是开的,马桶上坐了一个身上糊满了血的男人,他上半身只穿了一件背心,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一件厚外套随意扔在地上,上面还落了把沾满鲜血的匕首。他的头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向后斜着,五官呈现不同程度的扭曲,组合起来更加狰狞可怖了。
任强身上有很多伤口,长短深浅不一而足,目测都是那把匕首造成的,粘腻而腥臭的血液糊了满身,整个人像从血池里爬出来似的。
当然,光是伤口多、出血量大这两点还不足以把几个公安的同志吓得当场呕吐,毕竟混混持械斗殴也常见到这样的状况,关键在于他的左臂——那是一只被剜去了半截血肉的手臂。
他的右臂和左臂的下半截还是完好的,左臂的上半截却不是一只纹了青龙纹的粗壮手臂,而是一截被剔掉血肉的骨头,且剔骨的手法并不高明,一部分组织半粘半黏、要掉不掉地附在骨头上,有点像拿豁口的钝刀剔的筒子骨。他左脚边散落了一些血肉模糊的碎肉,应该是从手臂上掉下来的血肉。
视觉嗅觉的双重刺激下,夏炎感觉胃中隐隐有翻腾的趋势,慌忙捂着口鼻冲了出去,好在拜Zero所赐,他从下午开始就水米未进,最后只干呕了几下,扶着窗框拼命吸着新鲜空气。
梁颂满怀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掏出一支烟递过去,夏炎也没跟他客气,摸出“皮卡丘”给自己点上了。
夏炎猛吸了好几口,满身的腥臭才被久违的烟味驱散了不少:“我好久没见过这么限制级的虐杀了,如果是傀儡师的人,那真是太恶趣味了——对了,现场有发现傀儡娃娃吗?”
梁颂摇了摇头:“没有,整个楼层全部搜过了,只有一些废旧器材和几张破沙发。我问过老板了,他一直把二楼当杂货间使的,把占地方又舍不得扔的东西都往上堆,平常除了他自己没人上来,除了几个熟客,一般人都不知道二楼还能上去,任强也是熟客之一,当然,老板并没有承认他和乐队的毒品业务有牵扯,自己是单纯地欣赏音乐才请贺年他们来的,对他们诱导顾客吸毒的事儿一概不知情。”
“欣赏音乐?”夏炎凉凉地笑了,“这位老板品味真独特,那他对自己的地盘上出人命的事儿怎么看?”
梁颂:“那老板是个十成十的混蛋,整个一人精,一问到关键问题就跟人哈哈,语气稍微冲点,就唧唧歪歪要告我们刑讯逼供。”
夏炎冷哼一声:“我看这个二楼并不是单纯的杂物间,还是临时避难所,每当有人来突击检查的时候,就把那些磕了药的顾客转移到二楼,然后把楼梯一收隔板一盖,没人知道这儿连着二楼。”
梁颂:“你的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我刚刚带人过来的时候,楼梯就是收在二楼的,要不是我下午来过一趟,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有楼梯。”
夏炎:“那这里还有其他出入口吗?”
“除了这两扇窗,就没有别的出入口了。”
夏炎来来回回把走廊上两扇窗仔细研究了一番,得出结论:“这灰积得这么厚,如果有人从窗户出去一定避免不了留下痕迹,窗框和周围却都没有类似的痕迹,应该没人从这里出入过。”
梁颂轻轻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想,而且,我还有比较在意的一点,出血量这么大,凶手身上一定溅了不少血,逃逸的过程中应该会留下痕迹,从凶手身上滴落的血滴,或者血脚印之类的,可厕所地面上的一大滩血是完整的,别处也完全没有血滴的痕迹,从乐队的人最后见他到发现尸体不到三个时,这么短时间不可能把痕迹清理干净。”
“的确,当年Eleven的案子可以算得上凶手准备最充分、留下线索最少的案子,可他也不可避免地留下了血脚印。不管手段多么高明,凶手总得在地面上行走,就算他作案时带了鞋套,或者作案后换了鞋,只要他在地上踩过,一定会留下脚印。”
梁颂掐灭了烟,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所以,这是不可能犯罪?”
夏炎正要开口,业界著名的推理爱好者周法医带着一脸过鸡血似的笑容凑过来:“什么?不可能犯罪?”
夏炎十分胃疼地看了眼周法医没心没肺的笑容,这种场合也就他笑得出来了,往男厕的方向指了指:“江户川周步,您赶紧去看看死者吧。”
他话音没落,周法医已经兴冲冲地带着一帮人往男厕的方向去了,夏炎忍不住吐槽:“那位鸡血兄,遇到个棘手的凶杀案,能比自己中五百万还高兴。”
梁颂勉强扯了扯嘴角:“这宗案子不知道和钟晴失踪有没有关系,这儿先交给你了,我再去查查贺年。”
“嗯。”
等梁颂的身影完全消失,夏炎才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点燃一支烟,拨通了陆渊的电话。可他把一支烟抽得烟屁股都快烧光了,陆渊却一直没有接电话。一种不详的预感猛地窜上心头,夏炎稍一松神,未经控制的思绪就推搡着将他扯进最坏的设想——陆渊在哪?也失踪了吗?还活着吗?
良久,夏炎借由那次题大做的感冒,以及不久前某混蛋靠演戏博取关爱的事例,告诫自己不要去担心陆渊,他这种级别的混蛋在电视剧里通常能活到最后一集,才将自己杂乱的心绪抚平了些许。
很快,周法医完成了现场初步勘察,亲自用镊子把地上散落的碎肉夹进袋子里封好,高高兴兴地把尸体拉回了支队。
尸检报告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夏炎简单交代了两句,就去找乐队的人辨认现场证物了。经乐队的人指认,匕首是任强自己的,外套就是任强今晚穿的那件。
周法医断定的死亡时间在发现尸体的两时以内,死因就是锐器刺伤导致的失血过多,现场的匕首与任强身上的伤口吻合。痕迹组也很快带来了最新的发现:匕首、楼梯、二楼的盖板,以及厕所隔间的门把手上都有任强的指纹,走廊上也找到了任强的脚印。二楼除了任强留下的痕迹外,还有另一组指纹和脚印,指纹已经确定是酒吧老板的,刚刚也在老板家里找到了与脚印匹配的鞋印。
如此看来嫌疑人只有酒吧老板一个。
当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酒吧老板有比真金还真的不在场证明——他晚上八点刚出头就被拉回了市公安局,任强的死亡时间在八点半到十点之间,这期间公安的同志证明他一直在监管范围内。
从任强的上衣口袋里找到了他的手机,技术科正在挖掘里面的信息,另外几个同事还在轮番审讯困得哈欠的乐队成员。夏炎靠在监控室的座椅上,双眼没聚没焦地盯着屏幕,自言自语道:“所以,任强在我去抓人之前,因为某种原因自己上了二楼,并且收起楼梯合上盖板,让其他人都没法上去,然后没过多久,就被无影无形的凶手虐杀了?”
完,他就自嘲地笑了笑:“无影无形?电视剧里都不敢这么演,怕是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话音未落,周恒宇火急火燎地推开门冲进来:“夏队,可以审贺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