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4)
是能审贺年了,其实他也就到了能听懂人话的程度,脑子里仍旧是一坨浆糊,问一句话能反应个十分钟,十分钟后答得还牛头不对马嘴。夏炎跟他耗了一个多钟头,不下于十次想一棒槌敲开他那艺术感十足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啥。
凌十二点,剩余时间七时。
夏炎问过来问过去,贺年始终是那么颠来倒去的几句话——
“警官,我昨晚和一个姑娘在一起呢,你懂的。绑架?傀儡师?警官我有点耳鸣,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车?车是我一朋友的,昨天晚上我没开,借给七哥用了,什么时候还的?我不记得了,您别这么盯着我我真不记得了,你可以直接问七哥去呀……”
“女士钱包……啊这个我知道,我在车上捡的,以为是哪个姑娘落下的,我就拿回去替她保管了。”
“警官我困了,能明天再问吗?”
……
夏炎感觉下辈子的耐心都透支了,叫来一个同事接替自己,靠在走廊上目无纪律地点了一根烟。他开手机看了看,没有未读信息,没有未接电话,陆渊还没回信。
夏炎深深抽了一口气,手指在陆渊的名字上重重划了一道,按下了拨号键。
“对不起,您所拨的电话已关机,请……”
没等系统音读完,夏炎就挂断了电话,然后毫无征兆地一拳重重在墙上,把来找他的张武吓了一跳。
“夏队,周法医让您去一……”
张武话还没完就撞见夏队破坏公物的现场,没出的最后一个字化为一声惊叹,他看了看墙,又看了看夏炎磕破的指关节。
夏炎表情不怎么友善地回了句:“我马上过去。”
拳头当然磕不过墙,夏炎的指关节破了皮,立刻冒出了血点子,他不怎么在意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叼起烟就往外走。
张武在他背后声叫了句:“夏队,你的手……”夏炎也像没听到似的,把手里的外套往肩上一搭,两三步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解剖台上,尽管身体依旧不完整,任强已经干净多了。
“死者身上一共十三处锐器伤,长度3-8公分,全部都有生活反应,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刺的。此外,他的右手拇指外侧有几道一公分左右的伤痕,这些伤痕比其它部位的伤痕更宽更浅,”周法医抬起任强的右手给夏炎看了看,没头没尾地了起来,“凶器是长8公分、宽3.5公分的可折叠匕首。”着,周法医把作为证物的匕首塞到任强手里,拢了拢他的手指。
“可以看到,外侧的这些伤痕与匕首的横断面宽度吻合,一般来这种伤痕是由匕首刺出时的反作用力造成的,因此,死者生前用这种姿势握着刀,用力捅过什么东西。”
周法医放下任强的右手,转到另一半,端起他那不忍直视的左臂:“左臂外侧的皮肉已经被削得不剩什么了,内侧和背侧还留了许多组织,仔细看他露出的骨头,还能看到几道匕首留下的豁口。”
周法医把那见骨的手臂往夏炎面前托了托,夏炎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看了,您直接结果。”
“通过骨头上的豁口的开口角度分析,能确定这些伤痕都是由死者的右上方向左下方施力造成的,另外,死者身上的其他伤痕也多呈现右浅左深的趋势,明死者受到的侵害来自身体右侧。”
“结合死者右手的情况看,”周法医顿了顿,几乎和夏炎同时出后半句,“他是自杀。”
“果然,只有这一种可能性了,”夏炎走出解剖室,活动了一下破皮的手指,“之前跟你讲过死者生前可能嗑药了,检查出什么没有?”
周法医:“血液检查目前没检查到常规毒品成分,死者生前没有接触常规毒品,身体……不,剩下的身体部分也没有注射针孔的痕迹……”
夏炎:“没吸毒?这都属于虐杀了吧,想自杀给自己个痛快不就完事儿了嘛,既然没磕多为什么要把自己折磨成那样?”
周法医蹙了蹙眉:“我夏队,您能不能先听人把话完,您今天比平常还要暴躁。”
夏炎面无表情道:“我暴躁吗?”
得,暴躁的人一般意识不到自己暴躁,就像醉鬼老是自己没醉,夏炎恰好就是这种类型的醉鬼。
“我是,没检测到常规毒品成分,您也了,死者生前的表现很不寻常,像是磕了药,一个精神正常的人不大可能会用这么暴虐的方式自杀,所以,我多取了一个样本拿去追加毒理检测了,目前结果还没出来。还有啊,我的是身体部分没有针孔,别忘了还有一坨碎肉呢,刘正在那扒拉呢,喏。”
夏炎透过玻璃看了看操作台上的刘,一个风华正茂的大美女,在凌各种夜间活动开始的时候,却在专心和一团碎肉作斗争。
夏炎有些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操作台上的刘却倏然站起身,手套都没来得及脱,就着一手血向夏炎招手:“夏队,发现针孔了,还很密集。”
夏炎从法医中心出来,一边走一边跟梁颂明情况:“任强这边搞清楚了,他是自杀,没检测到常规毒品,另外,胳膊上剜下来的肉上有密集的针孔,时间有旧有新,很可能就是注入了某种毒物,导致精神失常自杀。”
“常规毒品没检测出来,难道的未知毒品?这种东西可不是简简单单能制出来的。”
“没错,所以我怀疑他的死还是跟傀儡师有关,我想不到还有什么罪犯能做出这种东西了。我刚刚审过贺年了,他昨晚把车借给七哥了,女士钱包是他在车上捡的,以为是哪个姑娘落下的就带回家了,绑架钟晴的事儿应该是任强一个人做的,刚刚何蓉在双子区的监控里找到了任强,时间是两天前,可能是去踩点的。现在任强也死了,线索断了,下一步怎么办?”
“我这边有点发现……”
梁颂的声音刚从他右耳朵灌进来,周恒宇的声音就在他左耳炸开,大有震裂鼓膜的趋势。
“夏队,不好了,Zero把时间缩短了,夏林不见了!”
电话那头的梁颂和夏炎一齐了个:“啊?”
周恒宇手舞足蹈地解释:“夏队,刚刚Zero又发消息来了,他凌一点要把时间减去五时,那帮大学生定位到Zero的位置了,夏林去了趟洗手间就不见人影了,可能是去找他了。”
夏炎额上青筋暴起,一把揪起周恒宇的领子:“Zero在哪?夏林出去多久了?”
周恒宇被夏炎的一秒变脸神技吓呆了,出口的话断成了好几截:“在……在在钟楼,夏林出去没,没多久,不……不,到十分钟……”
夏炎拔腿往外冲去,电话那头的梁颂从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中察觉到了夏炎的意图,厉声喝道:“夏炎,冷静点!定位到Zero的事区公安已经第一时间知道了,一队特警正在赶过去,夏林也不是孩,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不会有事的。”
夏炎的脚步慢了下来。
梁颂接着:“你的任务是找钟晴!凌一点减去五个时,凌五点倒计时就归零了,现在只剩下四个多时,你想对她愧疚一辈子吗?”
“Zero之前都那么心地没有暴露自己,这次明知道全诚州公安都盯着他,还这么明目张胆地发可能会暴露自己位置的消息,这很明显就是引夏林过去的陷井,”夏炎停下脚步,垂下头,声音沉了下来,“要是有个万一,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我会恨自己一辈子的……”
电话那头的梁颂沉默了好一会,有些词穷地接了句:“现在也只能相信夏林了……”
夏炎掉转了方向,往支队的方向走去,语气有些艰难地:“……你不用了,我都知道,钟晴没了我也会恨自己一辈子的,无论哪边都是一样的结果,你吧,有什么发现,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梁颂没想到夏炎前一秒还一副快哭了的语气,下一秒就自动调整了状态,愣了一下,才接着道:“我走访了贺年的几个邻居,他每个月都会收到一批酒品,但我四处听了一下,贺年只抽烟,从不沾酒,据是酒精过敏,家里也没有酒瓶,只有一个酒品公司的日历。我刚刚把公司销售部的负责人从被窝里拎了出来,他把所有外送订单都查遍了,没有贺年的订货信息,让我们直接去仓库那边查,你现在带人去看一下,我把地址发给你。”
“好。”夏炎挂电话,快步往支队大门走去,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两声汽车鸣笛声。
夏炎循声望去,路边停了一辆超跑,司机从车窗探出头,声音轻柔地叫了句“夏队”。
没见面的日子两只手就能数过来,车里还放着他给那人洗好的外套,夏炎却感觉好像有几个世纪没见过那张好看的脸了。
夏炎快步朝陆渊走去,走着走着就变成了跑。
夏炎在车门外停下,沉着一张脸盯着陆渊,大声吼道:“怎么不接电话?”接着,双手揪起他的衣领,俯下身,抵在陆渊额前,出明显降了调的后半句:“正需要你的时候……”
那声调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要揉碎在春夜柔风里。可这样细微又轻柔的几个字,在听者耳中却形如利刃,猝不及防扎进他原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脏,血肉分崩离析,支离破碎。
陆渊没回答,伸出左手轻轻扣住夏炎的后脑勺,用尽了全力才没让手指颤抖,附在他耳畔轻声:“对不起,我来晚了,别哭。”
声音的颤抖却没能止住。好在夏炎自己都心乱如麻,没顾得上他这点心绪。
“鬼才会哭!”夏炎挥手拍开了他的手臂,前后看了看这辆华丽的超跑,深呼吸几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还不晚,夏林现在被Zero引去钟楼那边了,可能会有危险,我现在有别的任务走不开,你帮我跑一趟。”
他话音刚落,陆渊已经发动了车子,递给他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放心,我一定把夏林给你完完整整地带回来,赌上我这条命。”
夏炎点了点头,陆渊就一踩油门走远了,汽车尾灯很快消失在拐角,夏炎没心思考虑那几个字的承诺份量有多重,只觉得跑车特有的引擎声听来十分安心,直到引擎声也淹没在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中,夏炎才抹了抹眼角未经许可擅自溢出眼眶的一滴泪,快步进了支队。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为什么陆渊总能透过他精心建筑的壳,窥见掩藏于其中的柔软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