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然在下，噼里啪啦的声响盖过两人诡异的沉默。

    程盟先开了口，轻声：“对不住，我知道你是姑娘家，还”

    “还怎样？”

    芸娘并非不谙世事，但有心要捉弄他一番，就笑着问道：“还同我住一间房子。”

    程盟耳朵尖一红，他还没成亲，这种事儿起来，倒让他有些难以启齿。

    芸娘却是洒脱的性子，落落大方道：“大人，我还没谢你呢，若非你出来替我解围，只怕我这晚上，就要露宿街头了。”

    程盟轻笑一声：“你这么，倒显的我有些家子气。”

    姑娘家都不在意，他又何必扭扭捏捏放不开。

    芸娘还沉浸在幼时的回忆中，微微叹了口气，接着往下。

    “我被邻居家大娘救了下来，可家已经没了，我不知道要去哪里，自己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坐了一天，睡不着，我吃不下东西。”

    芸娘擦了把泪：“大人，你也许不懂，但当你一直熟悉的环境忽然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后，真的难以接受，我当时太了，只知道娘和爹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哥哥也不会回来，害怕极了，只会哭。”

    芸娘父母被带走的第二天，邻居家大娘推开了她家的门。

    “芸儿。”

    她在卧房里找到了蹲在柜子里昏迷的芸娘，将她抱回自己家，请了大夫给她看病。

    芸娘是个苦命的人，也是个幸运的，她被邻居家大娘收留了下来，慢慢长大。

    邻居大娘有个儿子，名叫大全，生的憨头憨脑的，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人有些痴傻，连话都不利索，但从就知道护着芸娘，他把芸娘当他姐姐，不听他娘的话，也要听芸娘的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芸娘出落的越发靓丽，为了糊口，她跟着邻居家大娘进城去卖绢布。

    城东有家员外郎，年不惑，生的极丑，如今也没能娶亲。

    这一日，邻居家大娘便是要去给这张员外家送绢布。

    天逢大雨，邻居家大娘腿脚不好，一到雨天便疼痛难耐，芸娘心疼她，便替她跟着前来的管事回去清点。

    她生的曼妙，人又古灵精怪，走这一遭，便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没过几日，张员外便派了媒婆，过来给她提亲。

    芸娘吓傻了，她躲在门后，怔怔的看着满屋子的人，邻居家大娘沉着脸坐在院子里，几个媒婆围着她的天花乱坠。

    “哎呀，我孙大娘，这姑娘是不是你亲生的丫头，但你养育她这许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是她的再生父母，嫁人的事儿，可不就凭你一句话么。”

    一个媒婆扭着腰，呵呵直笑。

    孙大娘抬眼看了看她，没有话。

    那媒婆继续：“张员外他虽然生的丑，但家里有钱不是，这姑娘跟了他，以后绝对吃不了苦。”

    她着，往芸娘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弯下腰，低声对着孙大娘：“这姑娘的事儿，我也或多或少的听了一些，当初他爹娘，那么一村子的人，为什么只抓他们家，要不是你拼命护下她，她如今早不知道卖到哪个勾栏院给人糟蹋了，你就不想想，为什么只抓他们家。”

    另一个媒婆也爱嚼舌根子：“绝对是她家得罪了人，这许多年那是没找到这丫头的藏身之处，找到了，绝对来找事儿，到时候别一个芸丫头，就是你全家，都难保！”

    “够了。”

    孙大娘厉喝一声，扶着膝盖站起身，伸指了指大门：“你们请回吧，这事儿我做不了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是芸丫头的生身父母，我没办法替她做主，我问问她，她点头，便同意，她若不愿，便是她没有福分。”

    几个媒婆被堵的哑口无言，冷冷丢了句：“好歹不吃，送上门的福分都不要，活该穷一辈子，呸。”

    便呼啦啦一起走了。

    芸娘从门后走出来，泪眼婆娑的看着孙大娘。

    孙大娘亦是泪流满面，重重叹了口气：“丫头，你都听见了？”

    芸娘点点头，紧紧咬住下嘴唇，泪珠子断了弦一样，止不住的往下掉。

    孙大娘养她这么多年，一直当做亲生女儿对待，心里怎么忍心看她嫁给一个老光棍，又想起这孩子的遭遇，不由心中悲痛万分，伸紧紧将她搂在怀中。

    “好孩子。”

    孙大娘轻轻拍着她的背：“别怕，你告诉大娘，你要是不想嫁，咱们就不嫁，大娘给你找个好婆家。”

    芸娘抽噎道：“我，我是个不详之人，只怕以后，会有麻烦。”

    “胡什么。”

    孙大娘伸捂住她的嘴：“你父母被带走，又不是因为你，那是世道不公，朝廷不仁，与你一个孩子，有什么关系。”

    话一出口，芸娘的泪水越发汹涌，她慢慢点了下头。

    “是因为我”

    芸娘哽咽道：“是因为我告诉了那个人，我家有一本书，里面全是锻造兵器的内容，他问我，那本书长什么样子，问我父亲以前是做什么的，他给我糖吃，我便都告诉了他。”

    孙大娘怔怔的松开握着她的，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

    她知道芸娘的爹跟着祖上曾在军营锻造过兵器，自在兵器堆里长大，对于锻造兵器很有天赋，但是，为什么，会有人专门跑来益州这个偏僻的地方，专门来找这么一个不起眼的铁匠。

    芸娘不明白，孙大娘更不明白，但两人心里都清楚，官兵将她爹娘和哥哥带走绝对和这件事有关。

    当年带走的不少，大多是精壮的青年男人，村子里留下的，不是女人就是老幼病残，一时间仿佛天塌地陷，整日整夜听得到女人绝望的哭泣声，更有人承受不住，投井投河，上吊喝药。

    阴暗的气息笼罩在整个村子上空，重重的压在人的心头。

    芸娘断断续续的着，抬头看向天空：“大娘，你知道吗，那个官兵，其实看见我了。”

    孙大娘一愣：“什么时候？”

    当年她被孙大娘紧紧捂住嘴巴，透过门缝看向门外时，正好带头的官兵，也像这处看来。

    芸娘目光一凝，正与那人视线对上。

    她看到那个人对着她，挑起一边嘴角，似乎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