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骸怔住。

    他刚想要嗤笑，却很快想起了初入梦境时的景象——恢弘的神殿、会笑的塑像，以及宽大的神座上，那无论如何看都不似真人的少年，如果那是八神前世的模样……咦？六道骸发现，他已经想不起少年的相貌了。

    明明方才看得那样清晰，只是一眼就烙在心底，如今想来，却仿佛有团迷雾笼罩，无论如何努力，也窥不见真容的影子。

    神祇……吗。

    幻术师意识到，那似乎是他还无法触及的领域。

    不过，问问应该没关系吧？

    在对方显然有求于自己的情况下。

    “我想不起来神座上那人的样子了。”话到嘴边，不知为何转了个方向，六道骸觉得有些惊讶，又似是理所当然道，“能让我想起来吗？”

    “不能。”

    埃兰看着他，眼底闪烁着莫测的光，“骸，你仔细想想，为什么会出这样的话？”

    是啊，为什么呢？

    明明不是这么算的。

    六道骸冷汗津津，惊觉那惊鸿一瞥给自己造成的影响之大。仅仅是半张脸而已……八神前世该不会是美神吧，还是但凡神祇都会对人类造成如此大的影响？历经六道轮回的自己已经算是精神力强大的人了，如果是个普通人撞见那一幕……

    直接跪下献出灵魂，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既然如此——

    六道骸忍不住再次问道：“有作为神祇的记忆，为什么你还愿意做泽田纲吉的宠物？”

    更加想不通了。

    “因为我和骸的兴趣一样，是观察人类呀。”埃兰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欲望的人类，狡猾的、肮脏的、摇摆的，却又是忠诚的、纯净的、执着的，多变且难以预料……每时每刻，都有新的故事发生，不是很好玩吗？”

    “Kfufufufu，我懂你的意思了。所谓的宠物身份，也是你自己的选择吧？”

    “当然。阿纲这个主人，也是我自己选的哦，我的眼光可是相当不错的。”埃兰笑着出了六道骸无法反驳的话，“至少，你就被吸引过来了呢。”

    “……Kfufufu。”

    彭格列十世是“饵”吗？

    即使如此，也不能改变泽田纲吉是个禽兽的事实。

    锅从天降·纲吉：冷漠脸.jpg

    “彭格列十世没对你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你指什么？”

    “没事。”

    六道骸转移话题，“我们先去学幻术吧。”

    他按住转盘上的一幅画，那儿发出了光，将两人的身影吸入。

    地狱道。

    顾名思义，地狱般的景象。

    黑沉沉的天空下，是火红的岩浆，龟裂的大地上几乎看不到生命的痕迹，无数尸体带着惊恐万状的表情散落在各处，还有活着的人，但他们脸上的神情，是种过度恐惧后的麻木与空茫……

    啊，就是玩坏了的样子。

    地狱道制造的范围很宽广，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只是开胃菜，埃兰远眺——

    战争……吗。

    漫天的风漫天的火，流离失所的人在哭泣，背叛时刻发生，孩童也毫不犹豫地拿起武器杀向成人，稚嫩的眼眸里涌动着刻骨的仇恨。无人收拾的尸体堆成山，血水流淌，红中带黑，没有岩浆鲜艳，却更吸引人的视线。

    这些都是幻术。

    而且，运行的原理，似乎有相似之处。

    六道骸还记得自己的经历。

    在地狱道中，他成为了一个的孩童，父亲在战争中死去，家乡也被毁了，他一边逃亡，一边还要照顾怀孕的母亲。伙伴、敌人、倒戈……那真是段相当悲惨的经历，充斥着人性的黑暗，一点闪光挣扎着出现，却很快泯灭。

    而轮到埃兰的时候——

    黑暗神伸出手指，于虚空中轻点，如同在作画般。

    场景变了。

    地狱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取代，似乎是觉得太过单调，各大星球陆续出现，共同组成了银河般的星系。紧接着，爆炸发生了，星球向内坍缩成微粒，又向外铺开，绚烂而无声地踏上了毁灭的道路。

    无论是什么，都会有死去的时候，植物、人、国家、星球、意志……

    唯有黑暗永恒。

    刹那间，埃兰的眼中闪过某种比黑暗更黑暗的东西，而后，少年恢复了笑脸，转向身旁人，“骸，我成功了！”

    “……嗯。”

    这样的速度，足以令任何人汗颜。

    在这个年纪，便有了这样的力量，六道骸无疑是天才的存在，而这份天才，在埃兰面前，则什么也不是了。个比方，这就好比一个学霸来做一道远低于其水平的数学题，暂时做不出来只是因为不知道定理，一旦知道，同类型的题目在其眼里就再也不够看了。

    两人回到了转盘前。

    埃兰兴致勃勃，“附身在哪里学？”

    “那是特殊弹的效果，这里的饿鬼道的作用是任意使用附身对象本身的能力。”

    “可以学吗？”

    “……”

    接下来的场景六道骸不想描述——他再次体会到了被碾压的痛苦，恍惚间有种自己是个学渣的错觉。

    两人又回到了转盘前。

    六道骸有气无力，“你还想学什么？”

    “可以了。”见他无精采，埃兰踮脚摸了摸凤梨叶子，微笑着道，“我这就带你越狱。”埃兰单膝跪地，牵起六道骸的手，嘴唇轻触手背，目光虔诚，“骸，能给我一个附身的机会吗？”

    “……你给我起来！”

    “？”

    明明骑士/王子对睡美人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对方的好感度都会上升的。

    六道骸险些被埃兰那不明所以的模样气死：这家伙究竟是没常识到了什么地步啊！

    “下次不要这么做了，除非对喜欢的人。”

    “我喜欢骸啊。”

    “……对喜欢的女性才行。”

    埃兰点点头。

    六道骸觉得自己的生命值掉了一大截。他想起了歪掉的话题，“你想附在我身上？……契约是我附身你，不过，梦境已经相连，如果你的精神力足够强大，倒不是完全不可能……”

    “拜托了，我不想跑到欧洲去啊！”

    “……”

    真不想知道这个理由。

    外界。

    复仇者水牢。

    “六道骸”缓缓睁开了眼睛。

    神祇的精神力自不必，达成常人认知中的奇迹只是举手之劳——是的，此时掌控六道骸身体的，已是埃兰了。

    黑暗神很快注意到自己的处境。

    四肢和脖颈都被禁锢，右眼被许多细细的管子封住，周身锁链缠绕，嘴巴上有个连着管道的呼吸器，整个人被悬空泡在柱状、其内装满水的玻璃中……不，这不是普通的水，里面包含着保持人体生存所需的营养和麻痹神经的毒素……这么来，保持里面的犯人不死且无力，只需要偶尔换换溶液就行了。

    真是简单便捷。

    埃兰眼中笑意浸染，「这是在做凤梨罐头吗？」

    「……别乱想！」意识退到身体深处的六道骸问道，「你算怎么做？」

    神识展开，除了不少让人丝毫提不起兴趣来的狱友和复仇者，埃兰还发现了监狱里的其他构造，比如监控装置什么的。在他所处的水牢旁，便有配套的能量报警器……意思是，这个装着他的玻璃罐子承载不了太大能量吗？

    「当然是直接出去了。」少年的话语中，带着绝对的自信。

    六道骸感觉到了久违的兴奋。

    埃兰周身的火焰猛地燃起，窜升起来！

    紫色的雾之火焰中夹杂着丝丝黑色，飞快地蒸干了溶液，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时，报警器已尖锐地响了起来，“六道骸”不慌不忙地落在地上，摘掉了手脚脖颈上的镣铐——它们此时软得就像豆腐。

    其他犯人目瞪口呆。

    这个新转来的家伙太猛了！

    不过，他这么慢条斯理的，不怕复仇者吗？

    六道骸有苦自知。

    「快跑啊！」

    「不行哦，骸的身体软绵绵的。」

    由于刚刚从含有神经毒素的水中出来，又几天没运动的缘故，身体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期，但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无法掌控身体的六道骸眼睁睁地看着埃兰用自己的身体做了一套奇怪的体操动作，忍无可忍，「快逃！」

    「不要。」

    「……」

    「这时候走了，只是越狱成功。」埃兰微笑，「我答应的，可是让骸‘自由’，复仇者监狱的通缉名单上，还是不要有你的名字比较好。」

    「能做到吗？」

    「我有战术了。」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诡计都是无效的——

    是的，黑暗神采取了最不耗脑子的办（战）法（术）。

    尖锐的警报声中，“六道骸”手中似真似幻的三叉戟成形，戟尖凝聚着散发黑色气息的水流，汇成球状，轰向了大门。

    「这招叫‘黄泉之海’哟。」

    「？？？」

    六道骸不明白梗在哪里。

    “轰——”

    “轰轰轰——”

    埃兰根本不管路线，见门就轰，踏过被溶解的门，朝着不知名的方向前进。

    监狱的首领，总会忍不住出现的。

    只要破坏的足够多，多到他想起来就心头滴血的地步……

    哎呀，这里有监控。

    “六道骸”停下来，朝着墙里隐蔽的摄像头微笑，左眼深蓝，右眼漆黑——笑意在其中翻涌，充斥着不祥的气息，随时要择人而噬。他笑盈盈道：“来谈判吧。或者，等我放出所有犯人再谈。”

    “嘭。”

    随手击碎摄像头，埃兰走向下一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