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鹰犬(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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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渭南也随即坐下。面上没有什么变化,依旧端着一副宗长做派。只成豫这一句看似随意的开口,此刻入得耳中,还是让他生出了些许莫名的意味。

    撇去其间戏谑不予理会,柳渭南直接依着话中内容发问,适时露出一抹疑惑。

    “世子不觉有些多余?”

    “喔,怎么?”

    “世子你既是确定崔光召出身崔氏,为何不明言招揽?他对你信任,待你亲近,你也看重他的能力,对他颇有赞誉,又为何要多来这么一出?

    崔氏同皇帝有灭门之恨,崔光召身负阖族血仇,对杨家父子必定恨之入骨。见他提及近日天家之事的态度,便可见一斑。而他又能出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能出皇帝失道寡助,不慈不仁,这就并非迂腐顽愚之辈。凭世子的才智韬略,还不能将他收至麾下,令他折服么?”

    柳渭南素有心,这话也问得七弯八拐。可成豫是何等人,那是心比常人多一窍的,哪能听不出来这背后的意思。

    眼前这位柳宗主,实则自负又自卑,昔日对闵行渊如是,如今对崔光召亦如是。

    他方才一通叙述往事,又当着崔光召的面,出云虚传功,出托予宗门,想必是戳到他的心窝子,让他不痛快了。

    纵是做戏算计,可云虚看重资质偏爱入门不久的崔光召是真,柳渭南自负资历本事却接连受挫于两位师弟是真。若不是云虚死得早,哪还有柳渭南安安稳稳继任天元的会。

    成豫心下笑了笑,面上半点不显。这样有弱点有欲望的人,才适合为我成氏执掌江湖势力之首。

    “招揽?我从无此意。”所以,你放心。这天下只要还有天元宗一日,那它就还是你的。崔光召没法同你争。

    听着这超乎意料的直白,柳渭南眼帘微阖,还是同样的语调,“世子在他身上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我只是要他能用。”

    成豫言罢,倒是回忆了一番。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

    “柳宗主你固然在某些方面能拿捏得住他,但你并不了解他。

    杨端并不能够代表杨氏。即便崔光召对杀他全家的仇人恨之入骨,也不意味着他想颠覆杨氏朝廷。

    你要知道,改朝换代同废立皇帝可是两码子事。行废立之举,是那个位子换个看得更顺眼的杨家人坐。拜他杨氏先祖所赐,在这大越天下,会大受影响面临倾覆之危的,充其量只会是死忠于杨端的那一撮。朝堂的势力划分,世家的利益配给,不过此消彼长,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大的动荡。

    可改朝换代就不一样了。传承数百年的大族勋贵首先就要跳脚。没了给他们祖宗封官赐爵的杨氏朝廷,他们还算哪门子的大族勋贵。再来,一朝天子一朝臣,尤其最上头的阁部重臣,哪里舍得这杨氏制度,哪里舍得这能同皇帝分庭抗礼的权柄。

    这么些心思合在一起,必定生乱。江湖同庙堂,又是盘根错节,牵扯甚深,届时兵戈四起,争斗不息,整个天下都不会太平。你觉得,依崔光召的性子,会想不到这些?依崔光召的性子,能接受这样的局面?

    要我,他不愧是姓崔,是崔氏的种,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的理想与天真。崔氏当初为什么坚定不移地同太子绑在一起?论段,杨竚差杨端远了去了。不就是看中他性子温软,哦,不,是人品厚重,符合他们眼中所谓的‘仁’么。

    崔光召也是一样。他但凡不择段一些,往简单粗暴里,杨端的儿子,我成氏能杀得了,他会不能?杀不了杨端,杀不了原朝,杀几个辈底下人,把水搅浑,找点麻烦,出些许恶气也是不错的。

    皇帝重用谁就杀谁,谁在皇帝跟前得力就杀谁,原朝不是义子干孙收了不少么,也一样,不得就弄得他们断子绝孙,无人可用了。

    然而你看看他,有杨端的儿子出头,一个不孝不义就能纠缠半晌,又岂是能与之谋的人?”

    成豫这种桀骜好斗的人,骨子里深藏的就是一派“老子天下第一当仁不让岂能让庸人废物挡在前头”的观念,此刻提及与他截然不同他看不上的存在,也就不免话多了些。

    崔光召的性子,柳渭南哪里又是真不知道了,只是借个由头趁探问一二。

    这会儿,他也就循着成豫兴致附和了几句,赞了几声诸如“世子高明”、“善识人心”的话。

    随即又捧了捧他爹成王,“王爷当是英明。能生乱的不安定分子,被王爷一一安抚,日后改朝换代,也就是换个皇帝的事儿。”

    这一点,柳渭南是真觉着厉害。各方势力,成焘周旋其中,都是游刃有余。

    “这是我成氏数年之功啊。起来,不过是实打实的好处供着,更为优容的承诺许着。新朝封赏,更进一步,沿袭旧制,广纳贤才,这还是能够使人意动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挑选合适的人。既然各方势力此消彼长,那就总有愿意冒点风险消别人长自己的人。眼前这位不就有么,人心的贪婪和欲望是无止境的。只是,这些就不必出来了。

    “我成氏从来不会亏待有功的人,尤其是不会亏待自己人。”

    场上二人相视会意,便不再继续下去这个稍显露骨有失风雅的话题。

    “今夜之后,崔光召于世子当是如指臂使,也不枉世子叮嘱要震其心神。”

    闻言,成豫眼神微闪,摇了摇头。

    “我让你刺激他,其实,主要是为助他突破。

    原朝如今是个什么境界,确实无人知晓。崔光召纵是逆天,也未必能够及上原朝几分。天衍录非资质绝顶之人不能修炼,这套功法,包括纯阳功在内,极重开悟。原朝昔日瞬间爆发从父王上逃得性命,这才有今日。崔光召练的是他的功法,路子也是一样的。”

    这柳渭南想来也是可怜,诺大世间,能够修炼天衍录的三个人,偏偏都在他身边。虽一个死了,一个残了,一个学得不全,可那滋味也是够受了。

    “只是,这也就止步于刺激他,震其心神,”成豫唇角勾起,似笑非笑,“倒是未必。”

    “世子此言何意?”

    “我方才,发觉了一件颇有意思的事情。崔光召的心上人,就是之前他身边那个女子,也是你们天元宗的弟子,你知道吧?有印象么?”

    “顾知昘?那是我师妹沈荃的弟子。她同崔光召年纪相仿,两人总喜欢处在一块,自感情就好,我自是有印象的。她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你还记得崔光召方才是怎么叙述近日京都风云的么?”

    成豫这句不答反问问得很有些突兀,可他这么一提,柳渭南没费什么功夫,脑中便也浮现出之前的场景。

    “崔光召的反应颇不寻常。单枪匹马,哪就能把这一连串事情理顺,还不失细节?”这个想必成豫也注意到了,“崔氏或许尚有余力。”

    顿了顿,“只是,这却同顾知昘何干?”八竿子打不着吧。

    作者有话要:

    上章有,崔少侠论心比不过成豫同柳渭南,这不,他有意遮掩的已经被成豫看了去。不过,这被成豫发觉的内容有没有喜闻乐见呀?

    未完,待续。晚点我到家如无意外情况会再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