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鹰犬(四十)
“那这么,三殿下是在亥时入睡无误的咯?”
“是。”
“亥时末?”
“是。”
“之后就真安置歇下了,再没其他动静,也再没人求见打断了?”
“是。”“入睡”之后就真的不能再真了。都死的不能再死了,哪来的动静,哪能被打断。
依李顺想来,就眼下势态,很有可能是常忠被问到夜间细节,经不住反复拷问露了端倪。可若真是如此,那东厂的人是什么毛病,既然察觉到了,怎么不闻着腥味逼问到底,反倒在这咬着三皇子什么时辰睡的这点枝节不放?
回忆起那位大人的,凭借焦灰残迹就能明白意思的,可是直指东厂那位神鬼莫测的原督主。而这随随便便哪个底下人想来是意会不到,只卯足了劲去想所谓的凶踪迹。
李顺想着,在那位大人的安排里,昨个儿夜里完事之后,就是直接等待事发。自己或是被押去刑囚致死,或是在皇帝震怒之下直接被处死,除却那位大人最后叮嘱的意外中的意外情况发生,大体上是再没什么要做的了。
多多错,那就没有必要多余的话。眼前这人抓不住重点,自有抓得住重点的人出。那位大人可是了,这个事情之后必定会由原督主接过。
程知可不会有自己是在翻来覆去啰里八嗦问废话的自觉。她此刻听闻回她话的人或果断或迟疑的几句是,眉头微动,嘴角勾起了一抹果真如此的弧度。
瞟了眼仍旧跪趴着的不过抖得没起先厉害的内侍一眼,程知继续发问。
“三殿下是在书房见的常忠的吧?”
“”李顺正在诽腹,紧接着又是听到一问。
“这殿下平日里寻常是在书房处理事务的,可昨个儿夜里殿下起身离去是去了哪,奴婢便不敢妄言了。主子的行踪,岂容做奴婢的窥测。”李顺顿了顿,压下差点忍不住想加上的一句。大人你这该去问常总管,包你一问一个准。
这人总算不再问几时睡的,可李顺也不打算让对方从自己口中得知常忠同三皇子的密谈。有之前的提个醒,起个头,就已经够了。
“喔,对,你不曾随侍三殿下身侧。可你这会儿又表示也没有去迎过三殿下,这么来,你是守在这寝殿内等候三殿下事毕回来咯?”
“是。”这又是什么个意思,“奴婢的本分。”
“三殿下回来之后有没有再吩咐过你什么?”
“没、没有。”
“都确定了?不改口了?没再遗漏什么枝节?”
“啊?”李顺愕然抬头,“奴、奴婢”
“行,”程知点点头,直接打断,“你退下吧。你要好好祈祷,外头那些人接下来的法,不要同你的有出入。”
“啊?”
“照你的法,三殿下亥时末以及之后一定是出现在他睡觉的屋子里。那要是过了子夜,还有人看见过三皇子,又或是看到书房还亮着光,你觉得会是个什么情况呢?”
“呵,”程知轻笑一声,“这几处问题,你们全部人我都会问上一问。
譬如最后见到三皇子是什么时候,譬如书房火光是几时熄的,譬如亥时二刻之后有没有接过三皇子吩咐,
据常忠供述,他在亥时二刻便依令告退,奉三皇子之命离开办事。彼时三皇子确在书房,身边也没留下人。”
程知嘴角弧度未减,她温和的语调映合着话中的森然,让李顺一个激灵内衫瞬间被冷汗打湿。
书房火光?火光?那个时候?
而且,离开办事?常忠都招了?那她先前为什么当作不知道一般来问?
她为什么会问这些?她是在怀疑什么么?
不可能的。
于那位原督主都只是意外中的意外,她没可能的。她这莫不是怀疑上了自己,觉得自己这个值夜的有勾结凶乃至行凶的嫌疑?这种可能那位大人也提到了,只要抵死喊冤就成。这件事情只给出一个卑贱的奴才,是没有办法同皇帝交代的。
李顺在脑中快速过了几遍方才问话,勉强稳住心神,“奴婢所言,句句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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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子程知是真的笑了。
程知从不轻易相信巧合。在她眼中,一切迹象,人、事、物,的、做的,都该先排除可能存在的内因驱动。
就这个李顺讲出口的亥时末这个时点,起来很不起眼,只是对常忠问起三皇子何时歇下的回答。彼时常忠回宫复命求见主子,问起这么一句是颇为自然的,也不是他就真想知道还特意去询问主子的睡觉问题。那么,李顺的回答也是瞬间下意识出口的。
太子之鉴在前,他明显是充当死士炮灰的。他背后的人会给他指令,却不会有闲工夫给他指点。这种枝节问题显然是出自他自己的发挥。
宫中禁卫军在子夜之后要开始换防,这也是常忠要赶在亥时不久就潜出禁宫的缘由。赶上守卫换防,可是会增加麻烦,易于暴露的。这与常理不同,起来还是原大督主操练的结果。按理动则乱,队伍换防应是守卫最松的时候,可经了原朝的,情况就反了过来。
那么,宫内侍卫队也是同理。各宫宫内的侍卫队在子夜之前要完成换防,相较而言,亥时二刻到亥时末这段区间,算是尤为安全的。
他这回答大概率上就有两个可能了。
一者,李顺脱口而出的是真话。那三皇子就是在睡梦中失去意识被人给宰了的。这就回到了原点,怎么在大内肆无忌惮地杀人。
另一者,李顺是在撒谎。这么短的时间内凭空编造一个谎言,不是很符合人脑的客观规律,程知先不会考虑瞎报个时辰这种巧合,她更倾向于李顺是在真实的基础上做了篡改,实际时间差不了多远。
而如果连区区入睡时间都有必要遮掩了,那程知有理由怀疑这一处正是与三皇子的死亡时间同死亡地点相关。
显然,假话是要比真话好验证的。
李顺要撒谎,入睡时间只会前移。毕竟亥时三刻同亥时七刻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以,程知便点出了后头的子时。
眼前这个宫人,并没有武力在身,他没这个本事布置出伪造的自杀现场。他要么是为杀人者策应,要么就是有同伙善后。结合亥时前后的时间点,潜入行凶的难度,程知不免怀疑上了外院的侍卫。那就刚好一块来验证一下。
内侍的反应果真没有令程知失望。从不以为意,到震惊慌乱,再到勉力镇定,程知便能出粗粗勾勒个大概了。
提到有人能在他之后再见到三皇子,他无甚反应,是明他能确定这种可能性不成立。他见过之后,三皇子约莫就死了。
提到本应熄灭的灯还能亮着,他瞬间难以自控地失态,是明子时的时候书房还有人。没个特定理由的偶然没熄灯不至于此,很大可能这在的人还就是他或是他的同伙。
待到数息过后,又假作镇定咬死没有撒谎,那就是他思量之下,觉得应该不会有人发觉了。他要用斩钉截铁的态度来表示清白。
基于这种种推测,程知得出了一个可能的行为链条。
三皇子约莫是在子时初遇害的,在书房还是在寝屋还不能完全确定。差不多在这个时点前后,这个李顺,又或是他的同伙,一来潜进书房,留下了纸张残迹,二来在三皇子寝居实施后续,布置现场。
三皇子寝居内连通书房,就是方才程知踱步过来的那条道。这么来回,无论三皇子是在保持清醒的情形下自个儿返回,还是在失去意识之后被李顺带回,都杜绝了其他人再见到的可能。
而也不管李顺是去过还是将要去书房折腾一通,都是需要时间的,这时间点自然会过子夜。那这个子夜后书房还有亮光的半个命题就是成立的。
然则李顺的同伙,想来许是外院的某个侍卫,已经结束换防,凭借身份便利与武人修为,他能确保没有多余的人靠近。是以,有人看见这另外半点,李顺出于对这个同伙的信任,觉得不成立。他也就压下了慌乱。
程知是个实用主义者,代入法好用,就不会纠缠着非要分析论证。她又信奉概率,眼下既是得了有占概率的猜测,那她就会先顺着这个猜测去尝试解决下一环的问题。
于是,程知挥了挥,再次重复了一遍,“你退下吧。”问到这就可以了,这人暂且没用了。
程知话音一落,内侍呆愣着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郑义倒是脚更快,立马上前就要把人给拖走。
见状,程知又接着开口,“郑将军,”唤了一声,“有事需要你做。”
郑义一愣,赶忙三两步把人扔了出去,然后迅速俯身应诺,“大人有何吩咐?”
“你等会将外院的侍卫都挨个提审一遍,从亥时七刻到子时二刻,问问他们人都在何处,有谁能够证明;他们视线范围内又都看到了谁,分别在做什么。
叫他们仔细回忆,务必不能漏。你记录一下,若是同一群人待在同一个地方,有人供述提到了的,有人没提到,那我可是要找后者麻烦的。
“是,大人。”
询问不在场证明这种事情,有人分担,程知就不自己干了。有正反供词两相对照,嫌疑对象很快就能圈定出来。
待郑义领命而出,程知随后起身,返回所谓的案发现场。
作者有话要:
程/随随便便哪个底下人/抓不住重点/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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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思考猜测的过程可能着笔比较多,因为初衷就是想要描绘主角处理事情解决问题的样子,不想春秋笔法带过。考虑到上个世界有朋友提出过的问题,我怕分析描述得不好,虽然希望大家能连着看喜欢看到操作看到伏笔,不过要是不喜欢那就还是跳过吧,我内容摘要的标题,一般会是章节主旨。当然,我会尽量努力写得让大家喜欢的。
下一章案子结束,程知同成豫会真正知道彼此,都会有些吃惊。之后要搞个大事情,程知这边的塑料父女情要接受下考验了,一直暗中观察的文蓁也要正面搅进来了。
真的很感谢大家的支持了。最近有事要在外面跑,这个新故事的更新频率没法同之前比,真的是很感谢大家的理解包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