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光召既是同顾知昘讲明了身世,眼下打探情况,也就自然地带着她一起去见了崔家人。

    崔家人确实探听到一些消息，可经崔光召二人整合梳理、层层追查，几日奔走下来,发现消息只流于市井,零散杂乱，无法继续推进,且有许多自相矛盾之处，压根入不了。崔光召一无所获，人虽然还沉稳，但落在对他极为了解的顾知昘眼中，还是看出了他眉目之下的急迫和焦躁。

    要从这一堆乱麻中找到线头,许是近些日子的频频接触加重了依赖,已是习惯使然,顾知昘下意识就想到了徐文蓁。

    与此同时，那日徐楷相召,徐文蓁得父亲提点局势,领了任务，这几日也盯着事态发展在外忙碌。徐文蓁也需要知道成氏父子的动作。双方心有灵犀,又聚在了一处。

    这一日,三人约好又在老地方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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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氏别院。

    “确定人进去了？”

    “是,属下亲眼所见。”

    “嗯。”

    挥退下，成豫回身，嘴角噙着笑意,见一旁的柳渭南目光疑惑地望来，也不多卖关子，颇为得意地就开始解答。

    “柳宗主，你可还记得我日前过的话么？”

    “关于崔光召的？”柳渭南回忆了一瞬，琢磨了一下并无所得，“是哪句？”

    “你不是过，崔光召单枪匹马，把近日这一连串事情理顺还不失细节，颇不寻常么？”成豫略作提示。

    “东厂顾绥？”这段对话有些时候了，可因着后头成豫给出的另一个结论有些出乎意料，柳渭南不费什么功夫就想了起来。

    “是和她有关么？会和她有什么关系？”眉头皱起，“世子盯着崔光召，看起来已有所获，他这会儿是去做什么？亦或是去见什么人？！”

    柳渭南见着成豫神情，“莫不是真去见人了？见的是顾绥？这不能吧？这个当口，莫非真有渊源？”眼皮一跳，眸光涌动，“那岂不是？”

    “可用是吧？我也这样觉得。不过嘛，不止于此。

    对崔光召，你能看不上他的心性，可他那一身武艺修为，却是觑不得的。只是一条东厂鹰犬，有的是段，我还不至于花大功夫直接盯着崔光召本人。

    要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费了多少人。在京都的大街巷，不好跟着他，只定点守着，依着见过他的路段，推算他的行踪。这才有了方才通报。”

    “”柳渭南听着这位成王世子轻描淡写的几句叙述，心下悚然一惊。这等心、这等将先天也轻易拿捏住的段，着实有些可怕。好在只是念头一闪，柳渭南面上没显出变化，微微一惊，便回到正事上。

    “却不知世子如此笔，实则为的是谁？”

    柳渭南这一问，算是正好搔到了成豫的痒处。

    他哈哈笑了几声，“柳宗主以为，挡在我等大业面前的阻碍有几个？”也不待回答，径自便接了下去，“内阁首辅，我们可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执徐阁老可算是一个。”

    “徐楷？”柳渭南莫名，“他算哪门子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处处掣肘，上有皇帝，后有厂卫，不过是杨端的应声虫。就内阁的位子，因着杨端的个人好恶都换了好几任，一个巴掌数不过来。”

    “所以更显难得。杨端性情反复，多疑猜忌，徐楷能在他跟前上位，这么些年一直稳稳当当，可见段。至少论谨慎，论敏锐，他就是头一号的。

    我们不是没同他交过，针扎不进，水泼不进，面上看着寻常，内里可是个难啃的骨头。我猜着，他也是能估摸到我们的存在的。”

    成豫啧啧感慨，而后一声冷哼，“不得不徐楷对于杨氏江山的稳固是能起到大作用的，偏生作为文官之首他还不曾正面对上过原朝。那这一回，我就让他俩对上试试。”

    柳渭南这会儿咂摸出了味道，反应过来了，“崔光召去见的，不是顾绥，而是徐楷？那茶馆，世子既是确认他进过几次，那便是他与徐氏早有往来？”

    “差不离。也正如你提到的，近日之事环环相扣，朝堂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崔光召只是混迹江湖之辈，哪就能看得这般清楚了？我当时便疑有人指点。”

    “原是如此。那他是何时搭上的徐氏？又为何要瞒着我们？”

    “崔光召对你我一贯信任，隐去徐氏不提，或许便是出自徐氏授意。”

    成豫沉吟片刻，“我见过徐氏女同他们混在一处，彼此很是熟稔。”

    “徐氏女？”

    “是徐楷独女。”

    “这，未曾听闻此女名声？”

    “是名声不显，不打眼，是以我与她见过几面，隐隐觉着不对，却也不曾想到。还是上回对崔光召言语间存了疑，思及朝中大臣，方才串了起来，有意去查她。果然，便是徐楷之女。而今次顺着崔光召踪迹，又发现他二人有前后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世子心思缜密。”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同样认出我来。”

    成豫撇了撇嘴，“总之，不管怎么样，我要让她撞到东厂里。这个东厂顾绥此时出现就恰到好处了，正是一石二鸟。

    我丝毫不怀疑原朝对京都的掌控力，最迟崔光召同原朝动的时候，内阁和东厂就会对上。而见到两方阵营两张一样的脸，再有一些推力，当事人不会没个反应，原朝也不至于无动于衷。”

    “世子这就做好安排了？”

    成豫微微一笑，看向窗外，负而立。“你且看着吧，就当作大战前的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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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另一侧，程知也没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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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皇帝那边，自皇孙现世的消息传出，皇帝召见锦衣卫指挥使廖开的频率陡然增多。程知暗中留意，估摸着，按事情的发展轨迹，差不多就要到廖开向皇帝献策的时候了。

    皇帝不信天理，唯信人力，二十年前的余孽突然冒出来，他怒极反笑，倒觉有的放矢，一下子便把近段日子的事情都算在这上头。

    这一方面，对皇帝而言，比之难以把控的原朝，荣辱系于己身的廖开显然更值得信任。他把明面上要费心思的案子交由东厂，把底下的阴私吩咐给锦衣卫。另一方面，廖开一路随皇帝杀兄夺位铲除异己，对皇帝自有一份了解在，忠诚也勿庸置疑。而他本身又是个性好偏门奇诡的，这种种凑在一起，就正处在成氏谋算之下。

    于是，在上一世，一条颇为狠毒、会对皇帝胃口的进言，借由廖开之口上达御前，被皇帝采纳。而这一回，程知以为，同样的当事人，同样的心态，纵使外界环境有了些许变化，面对同个本质的一件事情，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出入。

    挖坟掘尸，这就是成氏的算计、廖开的对策、皇帝的做法。

    ——挖坟掘尸。

    既然确定了敌人，那引出来就好了。

    京郊有块荒地，被知情的人称作万人坑，就在西山脚下另一侧，与皇家猎场遥遥相对，也被划作禁地，有军士守着。在二十年前的那场杀戮中，先太子的亲眷僚属血洒长街，那层层堆积的尸体事后便被弃于那大坑中。

    这倒不是皇帝有多好心，还为输了的对寻地收尸，不过一为示威，二为泄愤罢了。把尸体聚到一块，每年狩猎，马蹄踏过，岂不妙哉；威慑众人，逆我者亡，岂不快哉。

    而今，皇孙现世，其人本身算不得什么，能造成威胁的，是以之为名勾结在一起的先太子余党与心怀异志的朝臣。既如此，将那万人坑中的尸骨挖出来折辱践踏，无论出于愤怒，出于大义，那打着先太子遗脉旗号的一伙人，都务必要站出来有所回应。

    这既狠毒，又无耻。

    程知知道，皇帝这么做，最受影响、最按耐不住的，会是崔光召。

    这万人坑下，埋有许多崔氏族人。崔氏作为先太子外家，当年首当其冲受到屠戮。依崔光召性情，新仇旧恨，他怎么还能忍得住。

    成氏父子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一来嘛，自是激崔光召同原朝死战，最大限度地去消耗原朝实力。二来，看五皇子水深火热的处境，程知如今寻思着，成氏此举也未尝没有探究先太子一系残余势力的意味在。

    世家大族，死而不僵。当年被犁过一遍，却也少不得还有子弟、门客、旧交在外。皇孙的名头，不得还能有大用。那么把这些人引出明路，握在中，就有其必要性了。

    只是，对于这个事情，程知几番考虑，却很有些犹豫。

    ***

    这就是个变速器的开关。此事过后，如同按下了按钮，时势骤变，杀局快进，流血升级，集中式一茬茬高规格地死人。

    这个事情从结果上来，崔光召固然痛苦，可经此一役，也正是在大悲大怒之下，他境界又生突破。到了崔光召这个地步，再要突破，还是短短时间内的再次突破，真是靠缘、靠运气、靠刺激了。所以，理智来看，主角升级路上的磨难不应该阻止。

    只是，人非草木，行事又岂能只以利益得失衡量。

    崔光召是一个好人，一个很好很好、也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武道是他的追求，却并非他的执念。终局之后，他往昔尽去，失去所有，万念俱灰。他孤寂半生，于极致的空茫中得以大成。这般的破碎虚空，这般的武道至尊，他如果知道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愿意么？

    程知不可能坐视姐姐死去，那么，既然势必要扭转终局，就是已经决意插主角的升级路了。可这插，一次还是两次也是有区别的。这件事待到日后撕破脸面，对崔光召心境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如何插，到哪种程度，也都是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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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知还在斟酌，按捺住种种忧思，她此刻正领着皇命，带着一帮子人在各处巡查。

    对日前出的这档子事，耳闻以皇孙为中心的种种流言，杨端同原朝竟是有了十足的默契。他俩都想到了顾绥。

    杨端是要把棘的事情交给东厂，又接着上两起太子同三皇子的案子，想到了自己。原朝就更不用了。自从自己耗费脑力使他生出兴致，尤其是二次教学过后，他便一副听之任之、尽兴随意就好的模样，看热闹看得很是开心。所以，很自然地，事情被踢给了程知。

    在这个过程中，原朝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不经意间散开，在他大宗师的势下，又是令程知狠狠地震了震。便是数天前，程知去往原朝跟前回禀宫中经历之际有幸感受到的。

    不同于初始之时功力未逮，这一回，程知可是好生体会到了何谓极致的妖艳。那一刻一刹那的失神，竟是让程知丹田一颤，隐隐有所触动，在一闪而过的瞬间好像摸到了边界。举投足，喜怒悲思，竟能牵起天地之力。崔光召大成之前，接近天道的第一人，实力如斯。

    于是乎，这会儿，既有皇帝授意，又有厂督指令的程知，就投身到皇孙事件的处理中去了。虽然知道不会有啥大的结果，但是面上还是要做足的。

    程知这几日都会抽点时间，倒腾几个地方，拿几个可疑人物，今日也是。估摸着不算空了，便打算再过一会儿收拾完这最后一处就打道回府。

    然而，正此时，街道另一头，几声惨呼传来。

    程知霍然转头，循声看去。

    ——有人当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杀死了三名东厂番役。

    行凶之人面向他们，似是被盘问之时暴起杀人，杀人之后立马飞身远去。

    这还了得？！身为东厂的顾大人，程知遇着这般挑衅，要没个反应以后也不用混了。

    挥，下令，“追。”

    凭程知的修为，锁定了，人自然跑不了。

    事起突然，过程也就那么一瞬，程知一开始并没有多想，直到她追人追进一间茶楼，猝不及防下见到三张熟悉的脸。

    一张剑眉星目，很英俊。

    一张一模一样，很好看。

    一张梦里见过八百回，很魂牵梦绕。

    此刻，三双眼睛直直望了过来，视线相对间，场上突然静谧，仿佛定格，气氛有些凝滞。

    ——崔姐夫，顾姐姐，文蓁。

    很好。

    作者有话要：

    顾姐姐沉默：我？好看？你我是双生子吧

    文蓁无语：无言以对。

    程知挑眉：媳妇你就不好奇如何的八百回么？可是都不重样的喔。

    哎，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突然发现出场的人物都有点惨，先为崔少侠点个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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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第一更，来几个迟到的跨年红包吧。感谢还在的朋友，感谢诸君支持，边的事情差不多算是搞定了，接下来会好好捋捋写文这边。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