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鹰犬(五十八)
“怎么会?宫中还有义父坐镇呢。皇帝是个什么人,那可不是单纯死了个皇子。三皇子心口上明晃晃插着把刀,那可是大内禁宫、来去自如、杀人无踪。这种危险程度,可不得请义父出。在义父跟前,这点伎俩不更是逃不过了。”
“你是,背后的人还算准了原朝这环?他图什么?而你,你向皇帝点明,这之后依皇帝采取的动作,他冲着五皇子问罪同追究三皇子罪责,在顺应皇帝心思上,似乎也没多大区别吧?东厂有同哪位皇子走得近么?你有么?”
“东厂没有同哪位皇子走得近,我也没有。不过,成氏有。成氏同五皇子私下走得近。”
用五皇子的眼线来充当这个炮灰,估摸着从一开始,成氏父子就存了把五皇子当做另一颗烟幕弹的意思。万一真碰上概率情况,就把人推出去。这弯弯绕绕的心思,程知这会儿刚好借来用一用。她总不好,她是在逼成氏出尽底牌、尽早决战吧。
“”很明显,徐文蓁领会到程知想要传递的意思。
不管是之前徐家防备成王府掺合进大统承继,还是眼下听得成氏恐有不臣之心,结交某个皇子、亲近某个皇子都是大忌。顾绥这么做,剑指成氏很合理,只是不曾想到紧接着会有那么个变数。
“你是怎么发现皇孙之事是成氏笔的?你抓着成氏多少首尾了?你近几日奔波不停,可是有章程了?”
“不需要发现。京都近日多事之秋,这多事的背后可都藏着同一个人。但凡出了什么有碍朝廷、有碍皇帝的幺蛾子,先往这上头去查准没错。像皇孙这样的事,更不会例外。”
“你什么?近日?所有?”
“不错。从太子暴毙开始,到后面的请立新太子、共推齐王、巫蛊事起,桩桩件件。”
“太子暴毙都有份?”徐文蓁先是惊疑,而后想起什么,“你是指妖言诽谤,朝廷失道,君上无德?——”尾音骤然拔高,徐文蓁眉间一紧,随即口中喃喃,“流言!又是流言!这段,搅弄人心真是一把好。”
徐文蓁眼神变换,视线扫过程知,念头过处又生疑惑,“你、你们那时为什么会向林御史动?林御史是纯臣、直臣,不结党、不营私,他难不成也同成氏有瓜葛?还是,只是因为林御史能一言窍动朝野动静,你们要以此震慑,压下流言、控制局面?”
这话徐文蓁问得自然,可入得程知耳中,却令她耳尖一抖,眸光闪了闪。
“没有。正是因为林御史是纯臣、直臣,因为他同成氏没有瓜葛,义父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崔公子当街劫走林御史。
林御史清流大儒、士林领袖,对他动,只是先下为强。只是不想成氏继黄、钱、张之后再添一笔,还是添一笔大分量的。旁的,真到震慑朝堂、肃清流言、控制局面,那可得找上正主才管用。纵然,”程知眯了眯眼,语调拉长,带着点笑模样,“林御史能一言窍动朝野动静。”
“什么?!你知道”是崔少侠带走的林御史?徐文蓁咽下了将将出口的问话。这家伙惯是狡诈,不好叫她再从自己这儿确定情况。
徐文蓁听着这几句话处处都是诧异点,只她还没来得及多反应,就又听到最后那半句。
见到程知唇边似笑非笑的弧度,噌地一下,徐文蓁耳根边上悄然泛起热意。
——我竟是把这个家伙当时讲过的话脱口而出了?
——我居然记得这般清楚?
——我好像总在暗中关注这个家伙?打从一开始就是?现在又是揽下事情暗自同她接触?
徐文蓁乌七八糟的也不知都想到了些什么,脸上红红白白了一阵。
程知眨眨眼,盯着徐文蓁突如其来的微妙变化,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这是在不自然什么?
这一刻,没踩到点的程知边按着正常节奏接了一句,“我果然没找错人。徐家竟是实力如斯,是东厂?还是锦衣卫?”不曾想自己同廖开对峙的场面竟是传到了徐家跟前。皇帝近前可是大忌,徐楷这般谨慎的人,竟敢把伸向厂卫,那是具备何等底气?
回过神来,徐文蓁自是知道程知在问的什么、疑的什么。按理她该知道这是正常思路,可因着方才的胡思乱想,约莫触到了哪根弦,她就突然生出了一股子恼羞成怒的意味。
徐文蓁没好气地呛声开口,“我徐家哪有这个本事,唯一有过接触的厂卫就是顾大人你了。顾大人言辞如刀,妙语如珠,那日我刚好在场,听着了,记着了。不过这般,仅此而已。”
徐文蓁这会儿忘了,当时同样在场的,还有崔光召同顾知昘。程知固然觉得,崔、顾二人不至于有这个闲情逸致会把字句细节复述给人听,但倘若是徐文蓁提起,是她问了,问的具体过程,也不是没道理。
可徐文蓁心绪起伏之下,是完全没想起来。她这一据实以告,就把一向表现得淡定自若、凡事游刃有余的程知,结结实实地给惊着了。
程知心头一震,那一日的场景迅速在脑中浮现。这一刻,程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会儿似乎有那么一道探寻的目光,原不是顾知昘,而是出自徐文蓁。
——原来世间缘分如此巧妙,我们的见面比我认为的还要早。
程知算了算时间,作势闯上林府、激廖开接盘那回,就在刚到此方世界不久,前后相隔几日。彼时程知将将查到徐文蓁的存在。
只是,程知随即懊恼,当时竟是不以为意,错过了。当时没过脑子的结论,现在想来真是哪哪都不对。若是能够早早察觉到,那可做的事情就愈发多了。
一时间,恍然、欣喜、扼腕、怔忡,种种情绪轮番而过。
罢了。片刻之后,程知甩甩头,叹息一声。
程知一向善于自我开解,她固然该对徐文蓁的气息生出反应,她固然有顾绥同顾知昘交过的记忆,但毕竟初时修为未经锤炼,感知不曾全开,加上也没预料过,在这种厂卫夜间出动、对上正直清流的阵仗里,会有首辅之女亲身掺合进来。那没认出来人的事儿,也就不必多做纠缠了。
懊恼的情绪散去,程知面上神色很快平静。然而,下一刻,波澜再起,程知心绪涌动更胜方才。
程知不仅是个不怎么同自己为难的人,她还更是知错能改。之前错失的敏锐,她此刻“变本加厉”地找了回来。
细细盯着徐文蓁的脸,余光注意着她的动作,程知忽地眸子一缩,眼底骤然大亮。
徐文蓁前脚一连串的反应细细在眼前过了过。她的不自然,她有点恼又带怒的情绪,依程知如今眼力,甚至可以瞧见她鼻尖微微颤动的绒毛。垂眸间,程知某些记忆被唤起。
闭了闭眼,脑中闪过几个片断。
——某一世,扫除障碍,落定朝堂之际,程知抓准时,主动出击。
“你爱惜我的名声甚于自己?你最先想到的是我?”
“是,我就是爱惜你看重你甚于自己,我就是想着你念着你,怎么样?你满意么?”
——某一世,考量形势,身赴死地之前,程知暂缓心思,徐图后计。
“我不曾虚词妄言,我所的都是依据事实证据下的论断。我不与你争辩,你若想探明真伪,可自去查证。”
“你从什么时候有的这个念头?你是一开始就有所保留?你还你不曾欺我?”
——
记忆里头的那个人,言语、动作、神色、表情,一蹙眉、一动怒,程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猛地睁开眼,徐文蓁此刻的反应,同记忆中那些时候,分明、分明是如出一辙!
程知望着眼前人,目光越来越亮,心下是止不住的笑。原来你对我,已经有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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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觉了!程知勉强压制住上扬的嘴角,眼中星星点点笑意弥漫。种子是需要萌芽生发的,这时点还是让她多酝酿发酵。
程知故作正经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难怪如此。风月楼相遇那一回,我本以为你对我只停留在寻寻常常的知道,却不曾想那时已经是印象深刻了。”
“”这一下连脖颈间都漫开了热意。
徐文蓁不蠢也不迟钝,无论对事物还是对世情。只是这会儿偏生是情爱之事,还是到了自个儿身上,异状就被她忽略过去了。这隐秘生出的感情,这感情指向的对象,她一时转不过弯也开不了窍。
不过一旁虎视眈眈早开了窍的老司可不会忽略。徐文蓁衣领下头透出的一点红,被程知眼尖瞧在眼里,笑意愈发深了。不好让徐文蓁继续恼着,程知轻车熟路地切换公事。
“你方才是不是在惊讶,惊讶我知道崔公子从锦衣卫上劫人。”用的陈述句。
徐文蓁本是莫名其妙憋了口气,可瞧见随着自己话音落下,那个让自己不痛快的人却是情绪起伏更大,脸色复杂难辨,面上还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呆呆的样子,郁气又是莫名其妙一泄。
四目相对,傻傻地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屋内一时间气氛有些奇怪。徐文蓁胸口忽地咚咚咚飞快跳了起来,她下意识攥紧了心,敛气屏息。视线左右飘了飘,心下默默嘟囔了几句,古古怪怪的。
僵持了一会儿,其实也就几个呼吸间,程知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回是一本正经的问话,徐文蓁听着,倒是周身一松,轻出了一口气,胸口的起伏也慢慢平静下来。郑了郑神色,徐文蓁敛去乱糟糟的发散,把关注点重新拉回到正事上头。
徐文蓁压下不知怎地想避开的冲动,抬眸直视程知,这一瞧就直直瞧进了那双黑幽幽晶亮亮的眸子里。她抿了抿唇,维持镇定,“是有点惊讶。毕竟你之前还兴师动众大肆搜捕林御史,毕竟你的原厂督放任这种话没有人会信。”
“兴师动众?你猜东厂兴师动众的都是哪些地方?”
“你第一回出动,”徐文蓁顿了顿,“好像就是风月楼了。”风月楼么,之后有查过的。想起同父亲徐楷的汇报,徐文蓁眉头紧了紧。
“你查了风月楼是哪家的么?”
“”
“依你心思,肯定会去查。看你样子,约莫是查到了。”
“”
作者有话要:
是不是真谈情爱?谈着谈着就有情有爱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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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认错人那回事嘛?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v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程司擅长划重点,关键的时候决计不掉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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