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鹰犬(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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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文蓁是谦逊之辈,是讲不出来什么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的话的,她听得程知一句为皇帝分忧而非为皇帝这个人分忧,只是顿时生出知音之感。

    想起徐、顾两家上一辈的一见如故、相交莫逆,再看这个不在顾家长大的顾家女儿,徐文蓁一时间只觉世间缘法妙不可言。与这个家伙的相遇交集也当真是天意了。

    再细思她一番回应,“好!好一个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顾大人真乃国之忠臣!处事有令尊之风。”

    ***

    能问出碌从何来,能答出从百姓辛苦劳作、纳粮征税而来的人,比之居于庙堂之上的,那些个或争权夺利汲汲营营、或迷失自我忘却初衷的官老爷们,要强上太多。

    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高坐御座的当今皇帝,大概不会懂,也不屑于懂。习圣人之道的诸多朝臣,或许忘了懂,也不记得懂。

    大越建国,口耳相传、史书记载的,是太/祖皇帝的智慧韬略,是大能项大宗师的修为武力。可是,不要忘了,大越王朝得以催枯拉朽平定天下的背后,还有人心所向,众望所归,还有士兵弃甲投诚,百姓拖家带口投奔。不要忘了,大越王朝得以短短数年恢复生息的基石,是源于万民信赖,政出必行,是源于上下齐心,众志成城。

    可如今,为官者,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习武者,以武犯禁,不遵法令;吏治不振,武德不修,他们高谈阔论,往来斗法,又有多少人还会记得普通百姓的存在。

    ***

    徐文蓁定定瞧着程知,一声赞叹随即脱口而出。只是,却是略过了一点。

    可程知不会忽略。

    原朝谈不上是什么爱护百姓的好官,可他却不曾犯过普通人。他握权柄的不作为,事实上胜过许多乱作为的。这一点,徐文蓁避而不提,想来便是默认。

    她这后面顿了一顿,加上一句有令尊之风,意思也是挺明白的了。都了顾绥对原朝亲近敬重,又怎么好再多提原朝好处。

    起来,一个人的人格塑造与观念形成,在基因血脉同后天环境之间,何者更具决定性,这样的争论一直存在。这会儿,要是把这争论放到顾绥身上,结论可能还真倾向前者。原朝大体上是放任不管的态度,在东厂那种环境下,耳濡目染,参与其中,长成什么样子就完全看顾绥自己了。

    只是,原朝却也不曾逼迫过顾绥要做什么、不做什么。

    养育之恩,授业之情,是实打实的。一边是恩,一边是仇,上一世顾绥陷于纠结,茫然无措,却碍于原朝恶名、亲人恨意,不敢诉诸于口。她心里头对亲人有亲近之意,却因着不知道该怎么做,面上只作拒绝,表现出一时难以接受的样子。

    可这一回,处在这个境地的是程知。只要她想,她是一个可以把理智做到极致的人。

    恩仇交织?那就恩是恩、仇是仇。一笔一笔分开来算,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对亲人亲近?那就去亲近。不好直接诉诸于口的,换种方式去让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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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刻,程知凌厉的眉目一收,适时表露出一抹复杂。

    “起来,成焘也是运道不好。他多年经营,实力积攒至此,已到可成事之,偏偏撞上了义父。”

    “”徐文蓁唇边一抖,撞上原朝便是运道不好?这话,“你这是在,原厂督一人便可左右天下局势?”

    “难道不是么?自东厂组建以来,可曾有过如今之势?”

    “原厂督是天纵之才不错,可也只是一人之力。世间只见时势造英雄,未尝出现英雄造时势。”

    “一人之力?这大越天下,要想握权柄,握住、握牢,最不可或缺的是什么?史书为鉴,要想改天换日,最必不可少的又是什么?”

    “”猜到你接下来要讲什么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世人都知道。”程知微微一笑,“我实话一句,世间论才智、论段、论修为,除开义父,或许还真没人能挡得住成焘。”

    “你?!”

    徐文蓁很清楚,在某种程度上,对方讲的是实情。可她不能就此应承。“义父,义父,在你心目中,你义父天下第一,你义父左右大势,你义父既是如此厉害,世间与他为敌的人岂不是都在寻死?”到这,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对他竟是亲近敬重至此?!”

    话音刚落,蹙起的眉头却是一僵,徐文蓁自觉失言,反应过来有些后悔。不管顾绥是如何看待原朝的,是亲近敬重,亦或其他,她需要时间想想,便该给她时间,又何必此刻咄咄逼人。

    徐文蓁细致体贴,待要带过,却不曾想被程知先行一步。

    “你得对。”

    “”啊?

    “一人之力。义父只是一人之力。”

    “”什、什么?

    “与义父为敌,是与义父一人为敌。与成焘为敌,是与整个成氏为敌。义父等得,成氏等不得,孰轻?孰重?”

    “”

    程知瞧见徐文蓁怔然表情,心下讪讪,也觉得自己一连串反应,太像认贼作父、死不悔改了。但是,该铺垫的还是要铺垫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义父如今可称第一,却未必永远都是第一。闻道有先后,武学一途,从不讲究什么先优势。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终会有报仇之。”

    “”意思很明白,徐文蓁也听得清楚。

    与原朝有父母家仇,是私。与成焘有立场敌对,是公。成焘已然行动,原朝有能力阻止,是以报仇不该挑这个时候。先公后私,先国后家,这个辞听上去很合理。深明大义,忠孝两全。只是,这从当事人口中听到,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还有,“未必?你这不是未必吧?都是终会有报仇之了?”听你这腔调,“你就这般确定,原朝能被打败?还芳林新叶催陈叶,还流水前波让后波,你这新叶指谁?后波指谁?”

    “比如,”我。“崔公子?”

    “你认真的?”

    徐文蓁瞪大了眼,程知接下来却没有继续。

    是认真的。我还有指比如我。只是有些目标现在出来为时过早,没到那份上,妄言只是异想天开,只会给人留下不自量力的印象。

    “崔公子是大越几百年间不出世的天才,要超越义父,我第一个能想到的就是他。”

    紧接着,话音一转,程知画风立马就变了,“你得对。我是对义父亲近敬重。我不想让他们那么快交,我朝局家仇孰轻孰重,我也分不清楚我出来的理由占了几分,几分真、几分假。”

    程知突然间的吐露心声,她语调中的落寞迷茫,令徐文蓁话到嘴边骤然一滞。心中那种酸酸胀胀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徐文蓁一下子就忘了自己原本要是个什么反应。

    ——这个人不该如此的,智珠在握的姿态更适合她。

    徐文蓁呆愣愣地盯着人瞧,随着对方发散的视线,眼神也略略发直。她心里莫名这般想着,鬼使神差抬了抬,便想要抚上对方眉间。

    甫一抬起,下一瞬,徐文蓁反应过来,整个人就是一呆。惊觉自己在想什么,在做什么,眸子陡然圆睁。

    一愣之后,徐文蓁赶忙垂下眼帘,拐了拐,慌里慌张地捞过桌上酒杯,急急抿了一大口以作掩饰。指尖有些抖,犹犹豫豫间抬眸,余光悄然瞟了一眼,见那人还在发呆,没有发现异状,屏住的气息稍微一松。

    ——我对她,是不是过分关注、过分在意了?怎么着了魔一样?

    恍惚间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徐文蓁试图捕捉,却没有抓到。

    甩了甩头,并无所获之下,只好先行压制。徐文蓁抿抿唇,故作冷静、状似寻常地开口,“原厂督是个人物,你在他跟前长大,朝夕相对十来年,你又思慕亲情,满腔孺慕对着你义父,这都是人之常情。没有人要逼迫你做什么。”可她温柔和缓的声音却足以明一切。

    程知想到原朝,是酝酿情绪,亦或真有所感,思绪确是跑远了些。此刻被徐文蓁出声拉回,她眨了眨眼,“是么?是人之常情?”文蓁总是心软善良,我便是这样一句,她也起了怜惜。

    “是。是的。”

    “纵是东厂恶名在外?纵是我该与他不共戴天?”

    “也是。理不外乎情。该不该,同想不想,是两码子事。”

    “是么。”程知心下一笑,面上恍惚,仿若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

    “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出自刘禹锡乐天见示伤微之敦诗晦叔三君子皆有深分因成是诗以寄。

    程知:没事发什么呆,感觉错过一个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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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下答应了母上大人去干一件事,日更暂时就先到这里了,见谅见谅。月底完事再回来更新,感谢大家的支持!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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