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鹰犬(六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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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后续,如程知所料,也如郑琬所想。

    杨端听了回报,哼哼两声便是作罢。他眼下大半心神放在不久之后的布饵围杀,郑琬母子只是其间的插曲。

    这一点,于程知,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以这母子俩的隐忍谨慎,凭程知目前仅有的东厂身份是没法打交道的,得等到崔光召同顾知昘露面。

    是以,程知白日里适度插了一杠子,便转身离开,去做她东厂身份该做的事。当然,她也不知道,她顺施为,不经意间泄出的威压,却是引起了自家敏感亲戚的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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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意思很明确,只是,这道所谓旨意,在自锦衣卫之口听得之前,程知还没见识过。

    当时听着那么一耳朵,她莫名就想起原朝往日提及杨端,言语之间偶尔露出的微妙表情。那可不就是,瞧着皇帝像是当了那啥还要立牌坊么。

    人嘛,尤其是有身份的人,总归要讲究个礼义廉耻。干什么坏事,不好明火执仗直接就上来乱搞,得扯块遮羞布。

    程知啧啧品味了一会儿,表示理解。

    杨端纵然阴毒狠戾,是个道德渣渣,但他并不具备掀翻世道伦理的底气。所以,他昔年倒打一耙,将自个儿不甘心弑兄夺位作兄长等不及忤逆谋宫。所以,他今朝颠倒黑白,给挖人尸骨套上个收敛入葬的由头。虽然这遮羞布一戳即破,前者有屠刀下不断洒落的鲜血为例,后者有东厂锦衣卫摆出架势在侧,但聊胜于无。

    三天,皇帝给出三天时间,于朝臣做出有效反应不怎么够,于要围杀的对象收到消息绰绰有余。

    西山脚下那块地,一直有禁卫军驻守,这会儿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也都先后进驻。程知清楚,最后一日便是交锋之时。那一日,锦衣卫会动刨坑,崔光召会出现阻止。

    在此之前,程知作为东厂的人,身处猎一方,要做的,一是控制局面,震慑百官,二是挑动情绪,拉足猎物仇恨,三是调度人,把围杀之地布置成只进不出的铁桶。

    这于程知而言,稀松平常,算不得难事,不需要费什么心思。她需要考虑的,是这两日再同徐文蓁见上一面。

    可未及程知有动作,却是她心心念念的徐文蓁先一步找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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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旨意下了次日,夜里,徐文蓁出现在了顾绥的宅子里。

    是夜,顾宅。

    外间无星无月,墨色浓郁。里屋烛光摇曳,灯火通明。宅子的主人斜斜半躺,倚在桌案后头。支着脑袋,屈起一条腿,中正捧着一册书卷。

    当那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靠近的时候,程知眉头一动,惊了一惊,心下便是一跳,漫开欢喜。只是在这反应上,她就慢了一拍。看上去是专心致志,人动也未动。

    不过片刻,徐文蓁便现出身形,到了跟前。

    “顾大人可真是用功,大半夜的不释卷。”

    见着眼前这人对自个儿突然出现在她府上,半分异色未显、半点讶然意外都不带的模样,徐文蓁忍不住想起没隔几天的上回相见。不由眸子微微瞪圆,撇了撇嘴角。

    看来该央着师父修习一门隐匿功夫,好叫这家伙也有个吃惊的时候。

    徐文蓁再走近几步,程知也反应过来,放下书册,调整出了个坐样。

    这一下又被徐文蓁余光扫见,“佛经?”愣了一愣,“你大半夜的看佛经?”

    程知失笑,“这,这不可以大半夜看么?得大早上起床来?得挑个吉时?”

    “我是你这个时候,竟是有兴致、有闲余看佛经,外头正闹腾着呢!顾大人可真是不凡。”

    “谢谢,承蒙夸奖。”

    “”

    徐文蓁眼皮一掀,没理她这话,“正经的,你这两天不该是在紧锣密鼓地为君分忧,为你义父效力的么?”一边着,一边自然对着桌案坐下。

    “分忧?效力?”程知挑了挑眉,“该做的都差不多做到位了呀,就等时辰到嘛。”

    “这个事儿,是原厂督提的?”

    “怎么会?依你徐家本事,难道会不知,这是我们廖指挥使谋划献策的?”

    “既然不是原厂督的意思,”徐文蓁本是有些纠结,闻言好像松了一口气,“那原厂督是如何看的?你、你又是如何看的?”

    “看?”程知哼了一声,“腌臜玩意、下作行径有什么好看的。凭义父段,要打要杀,碾过去就是了。所以,这种活,义父是不会沾的,不由东厂干。”

    “那?”

    程知自是明了徐文蓁想什么,也不必她讲出口,随即便接上,“两家出动,皇帝重视、倚重义父是一方面,最重要的,却是廖开兜不住。”指尖微曲,点了点桌案,嗓音略微低沉,“得要义父镇场子。”

    “”徐文蓁神色微变。

    廖开一介先天,实力不俗,缘何会镇不住场子?要出动原朝才能兜得住,先太子的残余势力有这般强?

    徐文蓁思及先前,与顾绥论及皇孙之事,她言辞笃定,直指成氏,若接下来有成氏插,那确实只原朝有争锋之力。这也便是徐文蓁来寻顾绥的前因,是她略有纠结之处。

    ***

    上一世,徐文蓁同顾绥,除却顾知昘在中间,徐文蓁为其认亲之事指点分析一二,二人私下里没有多少交集。徐文蓁不知成焘,徐家于此事只是观察防备,之后是依着事态发展,当立断入局。

    而这一回,徐文蓁对顾绥已有了亲近之意。疑惑难解之际,下意识便寻了来。

    徐文蓁因着自程知处知悉的消息,原本该落在皇孙、先太子、朝臣百官、民间反应方面的关注,转移了一大半到原朝同成氏上头。既然原朝认定皇孙一事背后有成氏的笔,他为对付成氏设局,下此毒计,也是可能。

    若然如此,情况有利有弊。

    利处在于,原朝重点在成氏,若是皇孙只是个幌子,只是以供成氏扰乱时局之用,那么先太子骨血或许隐匿他处,不至卷入皇帝杀局。

    弊处在于,原朝实打实掺合进来,他过于危险,来人一旦出现,恐难挣脱。而皇孙的消息若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那这先太子最后的骨血只怕便会被随之牵扯出来,陷入险境。且徐家稍后要想有个什么举动,也会更为困难。

    只是,听闻徐文蓁的忧虑,其父徐楷并不似这般纠结。

    有了日前徐文蓁回府后的讲述,彼时的目瞪口呆、愕然无言,不必多提。信了几分、怎么看的、后续做了什么,也不必多提。

    此番得知皇帝动静,听闻皇帝喻旨,徐阁老也是同女儿一般,立马就想到那位原本就防备忌惮、如今更是警戒到顶的异姓王。徐楷相信,接下来东厂同成氏都不会安生。

    但是,徐楷也相信,挖坟这事,不大可能是那位原督主提的。他想到昔年在原朝默许放水之下得以给顾家人收敛,想到这么些年原朝的行事作风,回复徐文蓁,“以原朝傲气,不至于此”,语气颇为肯定。

    徐文蓁之前不多时同父亲通了气,得了应允,来寻顾绥。此刻听着差不离的话语,不由无奈一笑。

    二人都是擅察多思的敏锐人,既是一个结论,那约莫就是了。

    ***

    “镇场子?镇谁?成王?”

    程知摇了摇头,面上露出一副徐文蓁看来很奇怪的神情。当然,她随即便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

    程知:大晚上的看佛经,还是有点缘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