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

    稚幼的阿初跟着刘斐急急套上粗麻布衣，顾不上拿些细软，带着满腔的愤恨从火光冲天的长公主府，一路踩着积雪仓惶逃到了城门口。

    城门口围了一圈胄甲士兵已经严阵以待，夜幕下火把照的人面相阴鸷，来回走动，手按着腰间剑柄。

    “娘、娘亲，还有爹爹呢？去找爹爹吧，府里那些人还有救。。。”小阿初吓得不轻，抽泣着颤抖着肩膀，一边抹着眼泪还一边回头看。

    长公主府的大火吐着红红烈焰，在滚滚浓烟中越烧越旺。明明天空下着鹅毛大雪，却浇不灭这场大火。

    刘斐的青丝凌乱，红着眼眶不说话，清艳的眸中早已覆上一层深重寒雾，迷蒙不散。见城门口的几个士兵正转头往这边瞟，她赶紧低下头眼神一乱，紧紧抓着阿初的手。因为捏的太紧还掐白了一圈肉。

    阿初再是懵懂，再是受了惊吓也知道喊疼，“娘--”字还未出口，便被刘斐掩袖捂住了嘴。

    那头的士兵没有往这边来，只当是两个穷酸的妇孺。

    刘斐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公主的身份从前是尊荣，眼下就是活生生的催命符。她神情凝住，紧咬着粉唇，破了皮就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刘淮不念亲情赶尽杀绝，还在宫里的仁哥只怕已经凶多吉少。。。刘斐脸上的红润一点点腿去，面色显得惨白慌张。

    阿初被蒙住口鼻，只觉自己呼吸渐渐困难，“唔唔唔”--两只手急急地拉着刘斐的衣袖，示意她放开自己。刘斐这才回过神来，松开了手。拍着阿初的胸膛，顺顺气。

    “咱们不能去找爹爹了，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刘淮上月登基，一杆重臣力拥，这本也无可厚非。但是他们趁着唐仁随军征战，开始处处构陷唐仁的罪名。一开始刘淮做做样子说要彻查，自己还能应付这些事。可今日刘淮铁了心竟是非杀唐仁不可，连亲姐亲侄也不肯放过。然放眼整个邺都，朝中百官士族早已划清立场，眼下只怕躲都来不及别说会施与援手，唯恐把自己也牵扯进去。

    或许，还有一人愿意挺身。

    刘斐打起了精神，蹲下身子抱紧小阿初。

    “娘亲--”小阿初压低着稚嫩的嗓音，“咱们要去哪？”

    刘斐指尖替她拭去小脸上沾湿的雪水，目光放远柔软了些语气道，“找你师公。相国大人。”

    “吱咕吱咕”，路上只留下长长一串脚印。

    刘斐沿着巷子终于来到相国府外。她双手冻得有些麻木，鼻尖嘴唇发青。细细喘着气放下了小人。“到了，你自己走。”

    小阿初听话的点了点头。小孩子血气足，反而不觉得冷。她在前小跑上了台阶，重重的一下一下拍着朱红大门。高门纹丝未动。

    “快开门快开门！”

    里头的门房听到些声响，弓着身子缩着脖颈，朝双手哈着热气喊道。“谁呀？来了来了。”

    开了门，愣住了眼。“长、长公主？小郡主？你们--”

    趁着门房愣神的功夫，刘斐已经拉着阿初敞步迈了进去。“相国大人呢？”

    门房心道坏了，试图将人拦下追了上去道，“长公主，小郡主，哎呀不巧，相国大人今日觉得困顿早早睡下了。”

    刘斐侧目，锐利眸光对上门房，吓得门房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刘斐对相国府熟门熟路，穿过门厅长廊，进了桓甫的院子。

    桓甫的房间果然漆黑一片，静谧无声。

    有管家跑了过来，门房正欲解释就被挥手示意退下。管家瞧着两人的狼狈打扮，心中清楚几分，躬身小心的问道，“长公主，小郡主。是不是出事了？”

    刘斐不理他，带着阿初要朝屋子闯。

    管家急急出声，“不可不可！大人真的入睡了。相国年纪大了本来就睡得浅，只怕惊扰了他下半夜就睡不着了。不如先行住下，明日再说吧。”

    刘斐面上闪过一丝疑虑，但是看看管家褶皱纵横的脸上，并无异色。才放心了些。“好。我们先住下，若是有官兵来上门，你们--”

    管家薄眉微挑，下垂的眼角半敛，没有半分犹豫就道，“下人自会去打发。”

    刘斐不再说什么，带着阿初住下来。只是一宿未眠，今日惊心动魄死里逃生，整个人还不敢松懈。在黑夜中睁着眼辩听着外头的动静，神经紧绷。饶是小阿初也在梦魇中哭着鼻子，双手突然伸出被褥，在半空中乱挥几下。哭唧唧的糯声软语，“快跑。。。阿香。。。小宝。。。”

    刘斐皱起秀眉，替她将手放下，掖好被褥，轻轻安抚着胸口。“有娘亲在，别怕别怕。”

    只是再是强撑精神，在温暖的被褥里，刘斐的眼皮子也渐渐沉了，最后闭了会小憩。若不是听到鸡鸣狗叫一下子惊醒过来，只怕她们还能继续睡下去。

    寅时三刻，窗格透进来的光线还是灰蒙黯淡的。刘斐小心的从床榻下来，看了眼小阿初。眼闭着睡得正香。

    她走到门前，轻轻打开。屋外的雪停了，银装素裹的景象别样动人。可惜，刘斐没有心思欣赏，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转移目光。

    相国应该醒了吧？

    风一吹，倒灌进后背脖子里，刘斐走出来时轻轻掩门。朝着桓甫的房间走去。

    扣了扣门，“桓老，桓老，我是刘斐。”

    里头先是安静再是拿起衣料摩挲的声音，只听桓甫咳嗽了两声道，“原来长公主就在府上，老夫真是失礼失礼。”接着脚步声响起，雕花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桓甫对上刘斐，将她从上到小打量了一番，哀叹一声：“快进来吧，你们受苦了。”

    刘斐一滞，鼻子酸了。忍了忍要从眼眶流出的热泪，又生生憋了回去。

    刘斐进到屋内，见里头陈设风雅古着，朝着一张长椅坐了下去。

    “桓老，仁哥出事了，公主府也没了。我真怕，见不到他了。。。”

    桓甫敲着自己的双腿，淡淡道，“我知道我知道，可老夫—真的无能为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