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三章 离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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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把的光芒如繁密星光,随着大军全速移动而在荒野中延绵起伏。相隔十里的坚城,孤零零的仍笼罩在灰蒙蒙浓雾中,视野可见度不过近一丈距离。那些胡夷大军手持弯刀,静静蛰伏在城楼之下,只等待着马座上的黑袍男子下令。

    那男子在想什么呢?为何还不下令?时不可待啊。众人心中早已焦躁不安。

    萧湳之心中的确顾虑重重—五姐还在城内,若攻城必会伤到她。这么想着,嘴角蓦地向下压了压,眉间紧蹙,扬了扬手对着季武道,“你速去后方查看,援军应该快到阵地了。瞻前不顾尾,就会中了离合之计。”

    原本他交代呼耶谟,就是要围困坚城,引来援军,再断后路。没料到事情有了变化,坚城虽然被围,但呼耶谟反被挟持。眼下这些胡夷大军阵前失了领军王,暂时受了威吓听他号令,可难保厮杀起来一乱还能听他调度。时势不可控,他能做的就是把握先机。

    季武得令颔首就速速扬起鞭往后方策马驰去,一刻不敢耽误。

    萧湳之目光往地上一瞥,那根被季武挡下来的箭还稳稳的扎在地上,只露着光滑箭身。眼底愤怒渐渐加深,银铁面具在浓雾中显得森然。

    杨怀瑾,今日你便死在坚城吧。

    坚城内,杨怀瑾和燕子六等人齐齐聚在城楼下一处临时的帐篷内。

    待燕子六将那呼耶谟重重捆住,萧琉璃见缝插针凑到他跟前,抬抬手臂,转个一圈看看前胸后背可有挂彩。“让你这么拼命,你死了杨怀瑾就能送你一面锦旗一口棺材。值得吗?”萧琉璃说的是气话,反正她也不是南周人。

    燕子六揉了揉她的长发道,“杀敌报国是我们深刻在骨子里的信念,谈不上值不值得。”

    这话出口,周围的南周士兵纷纷投去感激、敬仰之情。他说出了大多数士兵的心声,他们远离家乡亲人,可能有人只是为了五斗米温饱,也有人是为了建功立业。可一旦杀敌,一腔热血撒头颅,不畏生死不求权益,一心只想保家卫国才是赤子之心。

    屠老狗原本与他有些不对盘,此刻才放下了那点芥蒂。其实两人间从没有太大仇怨,不过就是当年自己带人做了逃兵,后来做了山匪遇上几次燕子六跳出来坏事,尤其是燕子六一张嘴皮子得理不饶人的尖酸刻薄。

    然后他就记仇了。

    说到底,当年他做逃兵也真不是因为怕死。那时候入振威军随着姜老将军战胡夷,胡夷人皆是辽原上的野狼之军,疯起来宁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种。沙场上千变万化,一场接一场的打,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偶尔赢个小战,才能整军调整休息。

    士兵们隔一个月能收到家乡的亲人托送来的信笺。屠老狗家中还有老父老母,也偶尔能收到一封。

    他原是被瘸腿的父亲一脚踹出家门才入兵营的。他父亲是个泥瓦匠,有一回去官宦大族家做活计,不小心就从房顶上摔了下来。原想着那户官宦能不能给些银子治治腿伤,结果人家说延误了工期,反而还要朝他父亲要银子补偿。他父亲知道民不与官商士族斗,就想作罢,权当自己倒霉。

    可屠老狗的暴烈性子哪能善罢甘休,就干脆去堵了官宦家的大门,朝人门上泼了鸡血鸭血。他原本底子就好,那户府里的奴才还压制不住,于是就报了官把他扔进了衙门大牢。

    他父亲知道后,让母亲搀着去官宦家求情,后来竟把棺材本掏空了才把他赎出来。他爹的腿算是彻底好不了了,他母亲还能做做缝补衣裳,纳纳鞋底的活贴补家用。他父亲一时气愤就让他这个祸害出了家门投奔军营了。

    他入了军营后,虽说也立过战功,可偏偏性子冲动直言直语,得罪了一个副校尉长,不仅处处刁难,还屡屡不授提拔。就在大军短暂休兵的时候他收到一封家书,信是别人代笔的,说是老父亲重病,母亲终日替人缝补患了眼疾,家中无依无靠。倒也没说让他回来,只说希望他早日荣归故里。

    他心事重重,连夜里替换守班也是心不在焉。谁知那一夜,姜忱老将军突然犯了病。那时作为朝廷委派的监军,驸马唐仁为了姜忱老将军的病,出了趟振威军的营地。只知道后来就传出,驸马夜会胡夷大将这样的流言。流言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故意弄假成真。反正不出两日,姜忱老将军真的病故了。

    胡夷不知怎的就得了消息,入夜就来犯。大军一下子失了主帅,人心不稳。唐仁因为流言也一时无法服众,战局节节败退后,缺粮断草,一时大军陷入窘境。

    军中开始人心惶惶,一些士兵竟开始私下商量着做逃兵。说继续待下去,只怕会全军覆没。屠老狗原本不屑这种流言,可他到底是牵挂思念家中老父老母,想着这一战不知何时能结束,就怕晚了回去见不到父母的最后一面。

    于是,他跟着那些士兵一块逃出了振威军大营。再后来的事,便是振威军死守樊城,虽然胜了胡夷,可终究也没风风光光回到邺都领赏。死的死,散的散。。。

    浓雾也弥漫在坚城之内,杨怀瑾没有焦躁,周身融了轻松,冷冷淡淡的看向呼耶谟,“何必呢?当初若是听了本官的话,你们如今过的不说大富大贵也是能不愁吃穿。做什么叛贼啊,劳心劳力,身先士卒,更讨不得好名声。”

    呼耶谟没有抬眸,闭着嘴从鼻间冷哼一声。

    杨怀瑾算算时辰,方槐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已经领着征远将军的八万大军从十里之外赶过来了。而另一边,参将带着一万五士兵会从坚城后方合围。城内自己带来五千轻骑精兵,城中原本还有守城士兵数千人,约莫也能抵挡一刻。就是不知城外那黑衣黑袍的人究竟是何身份?他身边的侍从也是身手矫健,故意戴着面具不是长得丑,就是有不可言说的秘密。

    杨怀瑾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他问向呼耶谟,“你身边那两个带着面具的究竟是何人?总不会你只是他们的傀儡吧?”

    呼耶谟这才抬了眼皮,嘴唇上下一动,长须微颤:“那两人啊,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呼耶谟不是他们的傀儡,道一声盟友还行。”

    杨怀瑾听完,长眸微阖--能做胡夷的盟友会是什么身份?

    城外胡夷兵忽然吹响了号角,隆隆之声震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