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黄巢传(二十六)
郭琪的“蜀中兵变”事件,让朝廷的时局变得复杂和紧张起来,由于此事是因田令孜引起的,因此便惹来了其他官员们的不满,其中尤以左拾遗孟昭图最为担忧。
作为皇帝身边的言官,向皇帝提建议,自然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可是这次郭琪事件,孟昭图却突然发神经,想要参田令孜一本。
这是个很冒险的举动,毕竟唐僖宗是比较信赖田令孜的,如果要是把皇帝身边的这位红人得罪的话,且不官职不保,很有可能连命都得搭进去。
可孟昭图既然身为朝廷的言官,实话就是他的工作责任,尤其是对于这种事情,闹得影响这么不好,他是不能不管的,所以,冒着风险的孟昭图还是决定给唐僖宗上一封奏疏。
奏疏写的比较长,也可以看出孟昭图为了琢磨弹劾田令孜,也是下了不少的功夫。他针砭时弊的把现在黄巢起义和蜀中动乱结合起来,劝诫唐僖宗应该联合南衙北司的力量,共同对抗黄巢,而不是偏信一方。
这里要的南衙北司指的是唐朝时期的两大派别,一个是以南衙为首的宰相和朝臣派别,一个则是以北司为首的宦官势力集团。南衙中的中书,门下,六部等部门基本上都在长安皇城的南边,所以得名“南衙”,而宦官所待的地方基本上都在皇城以北的玄武门附近,所以得名“北司”。
南衙北司之争由来已久,从唐肃宗在位的时候就一直闹腾,两方势力水火不容,经常互相倾轧。这次郭琪事件让孟昭图看到了宦官田令孜挟持皇帝到东城避难,同时联想到刚出逃时,中书和门下,六部等部门的官员被黄巢屠戮的惨状,不由想要替他们出一口恶气。
“陛下,讨平黄巢逆贼,应该是中外同心,去年冬天陛下驾幸蜀中,未来得及通知南衙官僚,导致宰相仆射等人均被黄巢屠戮,却唯独只有北司的宦官能够独善其身,这是什么道理?况且朝廷百官听闻陛下前来蜀中,纷纷不畏险阻,不避寒暑前来追随,这样忠诚的行为难道陛下会视而不见?前几日蜀中黄头军作乱,焚烧坊市,陛下却在第一时间和田处置使,西川陈节度使一道跑到东城避难,却不召见王仆射(王铎)等朝臣入城勤王,这又是为何?况且事发第二天,陛下既不告诉宰相实情,也不出来给官员们保平安,至今,众人都还不清楚陛下的身体是否已经安康?”
在奏疏前面,孟昭图提出了让唐僖宗深思的灵魂四连问,矛头直指北司宦官群体,与此同时,接着在后面追加了疑问。
“如果百官只顾自己逃命,不顾至尊安慰,那固然是臣子们的过错,罪不容诛也是应该的,但陛下不体恤臣工,又怎谈义理?陛下整日与北司群宦厮混,大唐江山将倾覆焉!这天下是高祖,太宗创立的天下,不是北司这帮残缺的宦官打下来的,凭什么他们要把持大权?所谓天子,是四海九州的主宰,不是北司这帮宦官所拥立的傀儡,陛下应该体恤臣工们的难处,南衙所属官员并非都是无用之材,而北司宦官未必都是可信之人,陛下难道就忍心让朝臣与陛下形同陌路吗?”
话已经到这个份上了,看来孟昭图是不打算继续再活下去了,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在奏疏的后面,写了两句更狠的话。
“如果陛下要还是如此宠幸北司宦官,那收复长安,匡扶大唐天下的愿望,怕是要用更多大唐士卒的性命来堆积,这样劳民伤财,却与民生不利的事情,难道是陛下想要的结果吗?”
这份奏疏写完之后,孟昭图斟酌了再三,在润色了许久之后,郑重地送到了唐僖宗的住所。
他希望唐僖宗能够看到自己忠于国家,忠于社稷的想法,但是田令孜却不想。
由于唐僖宗过分信任田令孜,导致很多决断权都掌握在田令孜的里,所以这封奏疏还没有送到唐僖宗的面前,就先让田令孜过目了一遍。
这就好比用筛子过滤沙子一样,筛掉的都是不想看见和不想要的,留下的才是对自己有用且自己最想要的。
很显然,孟昭图这份指向性如此明显的奏疏,摆明了就是弹劾自己的黑材料,这要是送到皇帝身边去,那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况且自己也不是傻瓜,岂可会让这种奏疏被皇帝看到,索性,田令孜直接把孟昭图的奏疏扣押了下来,与此同时,另外一个恶毒的计划,正在他的脑海里酝酿。
你不是不想让我好过吗?那我就不让你好死!
奏疏已经送过来了,不给孟昭图一个交代,就怕他到时候找上门来亲自和皇帝对质,到时候,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于是乎,田令孜决定假传唐僖宗的命令,捏造了一份诏令,就以奏疏后面狂悖亵渎朝廷权威为由,贬孟昭图为嘉州司户。
孟昭图自己也猜到了这样的结果,就算是自己的奏疏被突然开窍的唐僖宗采纳了,但就凭自己如此口无遮拦的内容,打死自己都实在是没有错,更别是贬为司户。
孟昭图只好是收拾行囊准备离开蜀中,前往嘉州,但田令孜等的就是这个会。
他暗中派人送孟昭图坐船离开,在行至蟆颐津的时候,又将孟昭图推入水中,制造了完美的不在场沉船假象,彻底解决掉了这位跟自己唱反调且对自己危害极大的人物。
宋代著名的史学家宋祁曾作过一首著名的诗,名字就叫僖宗在蜀谏官孟昭图上疏言田令孜屏书不奏沉,这里面不仅将宦官把持大权,正义之言的实情刻画的淋漓尽致,而且还对浩然正气的歌颂叙述的慷慨悲壮。
密疏即储胥,指言刀锯馀。
难排赵高鹿,竟葬楚江鱼。
愤魄栖长濑,冤氛犯太虚。
无人抉君目,他日见诛除。
孟昭图死了,田令孜似乎可以松一口气了,此刻,听闻这个消息的人都气的只能是干瞪眼,却并不能把田令孜怎么样。
当然,似乎最终的胜利的结果是属于田令孜的,但实际上,他却是本次事件中的输家,而且本次事件还有一个最大的输家,他将比田令孜输的更加惨痛。
这个人就是唐僖宗本人。
元代著名史学家胡三省就此事曾作过评价:“天子杀谏臣者,必亡其国,以阉宦而专杀谏臣,自古以来未之有也,此不特害于而国,实亦凶于而身,是以唐未亡而令孜之身先亡也。”
算来算去,这笔账,亏的最终还是田令孜本人,而且更要命的是,他还把唐僖宗的名声也搞臭了,且不日后自己能不能善终,单就跻身历史耻辱柱这一方面,田令孜此举就已经给自己提前预定了一个名额。
外面的仗还没有打完,蜀中就先乱了套,这确实是有点太对不起在外拼命征战的这些朝廷官员。
黄巢的大将朱温此刻正在东渭桥和鄜延节度使李孝昌,夏绥节度使拓跋思恭交,而之前进攻长安遭遇失利的义武节度使王处存此刻被加封为东南面行营招讨使,邠宁节度副使朱玫由于之前突出的表现,此刻算是转了正,成为了正式的邠宁节度使。
当然,有动静的不光是这些在朝廷边上的藩镇人马,还有一些来自其他地方的藩镇和其他队伍。
如武宁节度使支详。
支详是乾符年间担任的武宁节度使,在任上勤勤恳恳,干的颇有业绩,听闻黄巢犯阙,支详决定出兵讨伐黄巢。
但自己是一镇节度,无法离开,想要支援,只能是派得力的下去办这件事。于是在挑来挑去之后,支详选中了两个人。
一个叫时溥,一个叫陈璠。这两个人都是支详提拔起来的。
时溥,徐州彭城人,地地道道的徐州兵。
陈璠,时溥的好友,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徐州兵。
之前由于银刀军作乱和庞勋起义的影响,徐州兵在朝廷那里的印象实在是不怎么好,就算是出于好心帮忙,怕是也落不下好。
但是作为武宁节度使的支详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想出一份力。
他给了时溥和陈璠五千人马,要他们入关讨伐黄巢。
可是走到东都洛阳的时候,时溥就变了脸了,他对下的人谎称自己得到支详的命令,要返回去和陈璠一块合兵一处。
当然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时溥玩的心眼,分兵的目的就是怕他们闹事,又怎么可能会合兵一处呢?
可是士兵们相信了这一谎言,于是便跟着时溥前往陈璠处。
结果走到河阴的时候,士兵们就不干了,军队中有人发生哗变,不仅把河阴抢了一圈,而且还杀光了河阴所有的老百姓,比起义军的行径还要恶劣。
创下塌天大祸的时溥自然知道难有容身之地,于是便把士兵们召集起来,开了一个会。
这帮士兵都是屠戮河阴的凶,自然也害怕以后会被追责,为了能够活下去,他们选择听从时溥的话。时溥也见众人归心,于是便带着他们又把郑州抢了一圈,然后返回到彭城。